先帝登基后数载内兴修水利, 给予百姓便宜,国祚安定。江河堤坝,都是水利中的一项。大周拨了许多银钱, 数目令人咋舌。

  雨水太大,江河水势高涨, 堤坝存在危险。大雨连绵数日后,守着东边, 西边破防,大水涌进县内,幸好提前将人转移走了。站在高处, 看着汹涌的河水, 一人之力, 以卵击石。

  白延看得心惊肉跳, 对溧阳的决策愈发敬佩, 他与副将感叹:“此二人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嘿,都不是好人,也都是好人,心中有百姓, 颇为大气。

  百姓转移出来, 在哪里居住,也得仔细安排,绞尽脑汁挤出一排排屋舍, 搭建草棚暂时居住,雨势不停, 阴云连绵无边, 看不见阳光。

  裴琛坐在院子里听着雨声, 一连咳嗽几声, 脸色通红,顾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默默地低首。

  雨声太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廊下已然是湿透了,屋门紧闭,裴琛脸色白得厉害,眼睛清湛,无一丝晦暗,她摸着棋子,低声咳嗽后,她问道:“阿娘,你做过最大胆的事情是什么?”

  “弑君。”顾夫人没好气道。

  裴琛眨了眨眼睛,吃瓜的兴趣来了,顾夫人微微动动唇角,“不是好事,不必听了。”

  “阿娘,倘若你替天下人收了陛下,还会是罪过吗?”裴琛问,素净的手抵着唇角,死死压制自己低咳,喉咙发痒,让她很想大声咳嗽出来。

  顾夫人顿了顿,抬眸,眼中一片疑惑,问:“为何要替天下呢?”

  裴琛笑了,唇角淡淡,面上拧着一股虚弱,她本就白皙,病后白得几乎失去了血色,好在她的精神很好,没有太过虚弱的感觉。

  雨大枝叶,满地翠绿的枝叶漂泊在地上的积水中。裴琛扎了一只小小的船,放入水面。

  很快,船就被打湿,歪成一团,不像样子了。

  顾夫人看着她,挑挑眉,她明白裴琛的意思,然而,百姓何辜呢。

  雨水太大,裴琛很快就回来了,衣裳湿了一半,婢女伺候她更衣,换了一身绯色的圆领袍,红色眼里,愈发衬得她的脸色发白。

  顾夫人恍惚一下,张口说道:“你不想恢复女儿身吗?”

  “有必要吗?”裴琛徐徐走到她的跟前坐下,灵动的五官已然被覆上一层阴翳。

  顾夫人唇角微张,很快又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以前的裴琛人淡如菊,淡雅白净,而现在的她喜欢艳丽的颜色。

  想来也是,少年人都喜欢明艳的颜色。顾夫人这么想,因为她曾经也很喜欢,后来渐渐地,就忘了。

  裴琛说:“我如今这样很好,我面对的不是陛下的欺君,而是天下人的眼光,我可以承受万人唾骂,却不能让她被人说一句闲话。”

  我欠她的太多了。

  多到数不清,唯有慢慢弥补。

  顾夫人靠坐着迎枕,耳听着雨声,心中思虑万千,裴琛忽然说:“阿娘,倘若我活不过十八岁,你觉得你和陛下之间还有什么梗解不开吗?”

  相爱,本已难得,为何要互相折磨呢。

  顾夫人闭上眼睛,心中如被刀绞般的疼得发抖,她爱过,恨过,却迟迟不肯放下。

  她最爱的人,也是最恨的人。看着裴琛苍白偏又含笑的模样,她蓦地失神,不知该如何做,又不知该不该痛。

  人非神魔,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痛亦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顾夫人捂住心口,还是忍不住痛。裴琛淡笑,手中的棋子被捂得发热,她看向雨水,贪婪地想着那人的滋味。

  那人的滋味,极为美妙,她想着爱着,贪恋着。

  她说:“试试。”

  “裴琛,倘若你活不了,我的余生也没有了意义。”顾夫人想起宫阙下朝她眨眼的少女,到江南水乡下苦苦哀求她的大周县令,她最好的年华都和那人在一起,她爱明昭,分明是爱得无法自拔,偏偏无法跨进一步。

  裴琛摇首,道:“您不是我的附属品。”

  雨越下越大,青莞自大雨中赶至裴宅,脱下蓑衣,露出纤细的身侧,她笑了笑。

  裴琛歪在坐榻上,青莞大步走进,先说道:“南疆内讧,大周军直至都城,趁机拿下南疆。曾经的八皇子登基,愿向大周称臣。我赶来告诉你,他说情蛊有解药了。”

  “他骗你的。”裴琛不信,殿下找了十多年,她也找了许久,若是有,殿下怎么用她一个小孩的血来解毒呢。

  青莞衣裳湿透了,婢女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裙,青莞入屏风后换衣,一面说道:“有解药,杀人剖心罢了。”

  裴琛眨了眨眼睛,“你这是哪里听来的阴狠法子?”

  “你的八皇子可真是好人,杀了人做实验,果然是有效果的。”青莞语气轻快。

  裴琛不信,眼睛明润亮泽,等着青莞出来才开口:“他做了国君,怎么会有时间过问这等小事呢?”

  “我也不知,这个消息是他特地送来永安侯府,侯府的管事转交我,我厚着脸皮打开。我也不知真假,不如找个人试试?”青莞换了身青色衣裙,是郑州的款式,与京城不相同。

  青莞很满意自己的新衣,观察裴琛失去血色的脸蛋,伸手诊脉。她奉旨在宫里照看太后,太后活蹦乱跳,平日里爱折腾,活得比陛下都要快活,她呆的无趣,请旨来郑州。

  “驸马身子不如在京城内了,你做了什么?”青莞望向她失去血色的唇角,眉眼间的精气却又很好,一时间,她不知如何下定论。

  “驸马,你是不是勤于房.事?”

  裴琛怔忪,傻眼了,“你哪里看出来的?”

  “诊脉。”

  “你诊错了,来郑州一月,我与殿下在一起不超过五日。”裴琛越想越憋屈,说好过二人世界,事实却相反。

  她没好气地看着青莞,青莞傻傻一笑,道:“我诊错了,我来给您调养身子,莫气恼。”

  “你不回京?”

  “不回去了,宫里好生无趣,我来郑州再看看能不能挣些银子。一路上听闻郑州水灾,我去帮忙,记得给我请功。”青莞熟稔地说道。

  裴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应下,令人带她去见殿下。

  临去前,青莞将八皇子的信件递了过来。信件上用的是南疆语,裴琛是个半文盲,不懂南疆语,看得直皱眉,想起顾夫人,索性将一段话拆成几句话,请顾夫人翻译。

  顾夫人学识好,除了算术外,几无不通。且她精通各国语言,看了一眼句子后,她问裴琛:“你是不是在看南疆的江湖传记?”

  裴琛心虚,“怎么了?”

  “杀人剖心不是江湖人闹腾的吗?”顾夫人疑惑,指着句子一字一句给裴琛翻译。裴琛将纸收了回来,嘻嘻一笑:“对啊,您可真聪明。”

  再翻译下去,就没有秘密了。裴琛立即跑了。

  顾夫人看着她欢快的背影不解,闹腾什么呢?

  半文盲裴琛只得自己去找南疆书籍,等了一日,雨水稍停,她牵着马出府。

  去书肆买南疆的书籍,可惜郑州的书肆没有这等书籍,一连跑了三家书肆才买来一本,还是全南疆文,压根没有注释。

  看书,不如看书信,至少书信没有那么多繁杂的南疆字。

  她抱着书慢悠悠地走回去。

  “公子,好久不见啊。”

  裴琛蓦地抬首,自己竟走到了梨花林,抬首去看,梨花凋零,只有满树绿叶。女孩又探首,趴在墙头上,露出饱满莹润的额头,她左右看了一眼,并无仆人在,她奇怪:“你日日在这里吗?”

  “今日天晴,我觉得你应该会出门的,你好像不高兴?我能帮忙吗?”女孩歪着脑袋,五官灵动,一颦一笑透着单纯,一笑间,眼眸似星空中的月牙。

  裴琛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反而说道:“我今日没有买糖,真是抱歉。”

  “我吃了你那么多糖……”女孩顿住,看着她怀中的书,“你懂南疆语吗?”

  “不会。”裴琛摇首。

  女孩狠狠点头,登时笑靥如花,“我会啊,你要学吗?”

  “你会?”裴琛不信,平常人不会无故去学南疆语的,她策马走近,扬首对上女孩澄澈的视线,“你怎么会南疆语?”

  “我家做生意的,与南疆人做生意,自然就会,你不会,我教你啊,就当还了你的糖,如何?”女孩尤为高兴,不断挥动自己的手臂,挥动两下,似乎害怕什么,转身朝林内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身,“你可以像上回一样翻墙爬上来的。”

  裴琛皱眉,上回以为无主才冒犯,如今知晓有主,岂可再犯,她摇首说道:“太冒犯了。”

  “也成,我送你一本书,我之前读过的,有注释,你可以慢慢学。”女孩笑得如同花儿一般好看,不等裴琛发应就跳下梯子去拿书,墙内传来她的欢呼声:“你等我一刻钟,莫要走。”

  裴琛失笑,果然不出门的女孩子想法简单,被人拐了都不知晓。

  一刻钟后,女孩喘着粗气爬上梯子,伸长手臂,将油纸包地努力递出来,她哼哧地笑了,说道:“你可真好看,阿嫂好看吗?”

  “阿嫂更好看。”裴琛接过包裹,感激地笑了,“明日若是不下雨,我给你买糖吃。”

  “我要那个红色的、木棍串在一起的。”女孩喜笑颜开地开始点着自己喜欢吃的。

  裴琛一一记下了,朝着她笑了,轻轻浅浅,笑意袭人,女孩瞪大了眼睛,刚想你说笑起来真好看,裴琛打马离去。

  回到府内,裴琛不敢耽搁,以前不爱看书,现在是必须看。

  女孩的字娟秀小巧,注释写得很全,裴琛看得仔细,找到了信上几字的翻译,简单吃透了。

  挑灯夜读,伺候她的婢女都觉得惊讶,殿下何时爱看书了,往日拿着书不到片刻就打哈欠,今夜竟然不睡觉。

  是个让人惊讶的事情。

  一夜看不完,到了子时,裴琛困得不行,都不知自己怎么上榻的,睡了一夜,眼睛依旧睁不开。

  蒙着被子又睡了个回笼觉,午时被婢女拉起来喝药,迷糊地喝药吃饭。饭含在嘴里的时候,她猛地想起与女孩的约定,看了一眼天色,阴沉沉却没有下雨。

  女孩在等她。

  吃过午饭,她骑马离开,顾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凝住,问道:“驸马匆匆去何处?”

  无人知晓。

  入郑州后,溧阳忙得不见人,裴琛虽说是养病,爱出去走动。顾夫人并不约束她,甚至鼓励她出门,在家里闷着对身子并不好,不如随心去见见世面。

  时日久了,顾夫人又担忧她在外不做好事,或许是以前闯祸多了,她有些不放心。

  思虑一番,她派人跟着。

  回到卧房,婴孩努力抬起自己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咚得一声,脑袋砸在被子上,闷住了。

  乳娘将人捞起来,平躺着,她不动了,有些累,她眯着眼睛要睡觉。顾夫人将抱起来,带她出门,指着外间的事物慢慢教导。

  “你今日很厉害,能抬头了,熙儿,我们要再接再厉,等你会走了,我们就出去玩,买许多好吃的。”

  温柔的声音如春雨,温润万物。怀中的婴孩懒洋洋地歪倒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眯了眯。

  犯困了。

  顾夫人捏住她小巧绵软的耳朵,她立即挣扎,抬起脑袋看向顾夫人,眼睛漂亮,粉雕玉琢。顾夫人被她看得心都软了,言道:“你那个姑祖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嗯,辈分有些高了。言罢,顾夫人自己都笑了,怀中的孩子应该喊她一句老祖宗。

  天光下,她抱着婴孩在廊下晃着步子,晃了两晃,婴孩愈发困了,闭着眼睛直哼哼,似乎不满,又似梦中哼哼。

  同时,裴琛买了许多吃的,满满一大包,再度来梨林外,她抬首,女孩不在。

  她轻轻唤了一句:“卖梨花吗?”

  墙内传来匆匆脚步声,“卖、卖的,等等我、哎呀……”

  裴琛抬首,瞧见一张俏丽的面容,五官明媚,朝气蓬勃,她好笑道:“你慢一些,我会等你的。”

  “哥哥好,咦,好多吃点的,你给阿嫂留了吗?”女孩眼中闪着光,清澈无比。

  裴琛淡笑,道:“她不在家,等她回来了再买,这些都给你。拿好。”

  女孩抱着大大的包裹,小嘴合不拢,想起嬷嬷说的举止言行,立即紧紧的闭上嘴巴,小声道谢。

  裴琛不再言语,握住缰绳,道一句走了,骑马疾驰,飒爽极了。女孩看得眼睛发直,抿了抿唇角,小小声说:“我也想骑马。”

  裴琛回府,继续研究信件。

  连续了半个多月的雨停了,堤坝坍塌,好在伤亡不大,接下来,郑州开仓放粮救助灾民。溧阳忙得不见人,裴琛安心在家养病,只这一回,好得格外慢,咳嗽不停,一连病了大半个月。

  她按时吃药,只依旧不断安排事情,常常见客,这些事情,溧阳都不知晓,她忙得连觉都睡不到。

  稳住难民是她面前要做的事情,好在京城拨粮送了过来,粮食充足下,难民情绪很稳定,偶有小小的闹腾,很快就被镇压。

  五月初,爆发疫病。

  顾夫人担忧会波及郑州百姓,裴琛看着娇阳,微微合上眼睛,说道:“阿娘,殿下会安排的,不会出现惨事的。您不如派人过去送些粮食。”

  “哪里有粮食?”顾夫人叹气,叹完后想起一事,“你怎么不出门见那个小女孩了?”

  裴琛感觉一阵疲惫,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闻言还是睁开眼睛,怒瞪顾夫人:“你派人跟着我。”

  “谁让你以前喜欢闹事的,我这是为你好。”顾夫人心虚,眼看着裴琛就要怒起,忙说道:“好啦、好啦,我的错,你为何给那个女孩买那么多吃的?”

  “她给了我一本南疆的书,我感激她罢了。”裴琛语气淡淡,躺下来后,胸口憋闷得厉害,不想再言语。

  顾夫人如孩童般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凑到女儿面前,“与我说说你们的故事,殿下会吃醋的。”

  “不会,她知道的。”裴琛摆摆手,推开顾夫人送来的脸颊,“你以为我在外面偷偷干的事情,她会不知道?哼哼,她可盯着呢。”

  顾夫人诧异:“她让人跟着你,你不生气吗?”

  “陛下让人跟着你,你会生气吗?”裴琛捂唇低咳一声,喉咙有些痒,她立即直起身子,伸手去摸茶盏。顾夫人见状,忙将自己还未喝的茶递到她的手中。

  热水浸润过喉咙,压住了不适。她望向顾夫人,对方神色不大好,她故意追问:“你说你生气吗?”

  “不生气,按理来说该生气的,可就是没法生气。”顾夫人坦然道,“那些年我很想生气,骂几句,然后心里一片平静。”

  “对呀,因为你不在乎,甚至坦然得很,她想跟就跟吧。”裴琛释然一笑,“生活是由许小事堆积而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就好了,何必斤斤计较,多累啊。”

  顾夫人苦涩极了。

  裴琛睡了过去。

  因为疫情,府邸内众人出入都格外小心,虽说病人隔开了,还是小心为上。

  溧阳多日未归,到了初八这日,溧阳想归不敢归,站在府门口,几度徘徊后,还是不敢进府。她害怕将病过至裴琛身上,裴琛身子那么弱,倘若染病,必然熬不过去。

  她转身走了,未及十步,府门开了,管事递给一只食盒,“殿下,驸马说让你喝盏茶补补身子,下月今日记得回府。”

  溧阳如何不明白,她打开盒盖,接过汤药饮了,“告诉驸马,等结束了,我就回来。”

  裴宅严密,不准任何人进入,管事送过汤药后也会去庄子里躲避几日。溧阳依依不舍离开,回到住处,青莞忙得脚不沾地,拉着她问:“药材呢?”

  “再等等,再来的路上了。”

  “你让我等,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殿下,你让我等,我可以等,他们等不了。”青莞罕见地发怒,焦躁得在原地跺脚,“我就没见过人命关天的时候让大夫等等。”

  溧阳垂眸,青莞发过牢骚后就走了,一头扎进药棚里。

  日落黄昏,一队马车停在,青莞闻着气味就冲了过去,上前检查药材,“好药呀,好药呀。”

  她愈发高兴,甚至爱不惜手,溧阳闻讯而来,看着陌生的脸孔,上前盘查:“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杭城来的,二当家让我们送来药材,路上耽搁几日。”领头人是一二十多岁的青年,肤色黢黑,腰间挂着一把刀,说话间嘿嘿一笑。

  青莞摆摆手,招呼药童们搬药材,别管哪里来的,有药就成了。

  溧阳颔首,吩咐人领他们休息,嘱咐一句:“莫要去见驸马。”

  “我们知晓,身子不好,我们来了这里就不能过去见驸马。”

  溧阳颔首,松了口气,药材解决了,疫情很快就会过去。但愿一月间内能消除。

  五月份天气炎热,棚子里通风,不然时时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卸下药材后,溧阳想去写信,写了一半又撕碎了,不安全。

  裴琛的身子受不住,一点都不能碰。

  撕碎的信被丢入到火中,付之一炬。

  ****

  天气炎热,裴琛的身子好了些许,躺在廊下看书,大半月的努力,她已然能翻译八皇子送来的信件。

  不知为何,她轻松许多,就像是人瞌睡了遇到了枕头,极为畅快。

  心情好了,人就会不安分,她带着网去兜鱼,池塘里鱼不少,一兜下去,网里都是鱼。一网就够了,她巴巴地问顾夫人想吃什么。

  顾夫人在算账,她发现账簿上的账目不对劲,苦苦算不出。见状,裴琛说了一句:“你当然对不上,我拿了三千两,你这里没有记录啊。”

  顾夫人:“……”罪魁祸首找到了。

  裴琛手中的钱都给了白延,暂时没有钱去买药材,悄悄从账上拿了,原本以为顾夫人算不出来,没成想,人家大有进步,查出不对劲,但对不上。

  “你偷钱偷到我这里来了?”顾夫人头疼欲裂,“你的钱呢?”

  裴琛玩笑道:“养小媳妇去了。”

  顾夫人脸色微变,不可置信地看在她。她则肆意笑了,说道:“我买了药材给你儿媳送过去了,您大有进步,再接再厉啊……”

  话没说完,顾夫人忍无可忍般揪住她的耳朵,一股怒气蹭蹭上涌至脑海。

  “拿我的银子去补贴你媳妇,你当我是傻子吗?以为我看不出来?”

  裴琛不怕死,理直气壮:“你本来就没发现,我不说你还在算,指不定算上须臾就不算了,成了一笔烂账坏账。”

  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后果,任人拿捏,毫无反抗能力。

  顾夫人与裴琛恰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热爱读书,一个整日里最头疼读书,但算术这个事与读书无关,与天赋相关。

  顾夫人愣了半晌,目光沉沉,松开她的小耳朵,哀叹一声,说道:“怪我曾经不好好学。”

  “先生教算术的时候,您在做什么,和陛下逃学去玩了?”裴琛瑟瑟地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害怕再被揪住。

  顾夫人文采极好,顾家人骨子里都是爱读书,顾夫人的兄弟姐妹几乎都是先生,文坛之上颇有名声。

  顾朝谙顾朝云顾朝妩更是桃李满天下,小王爷顾修仪也是文采斐然,由此可见,骨子里的血脉很重要。

  顾夫人凝眸半晌,神色颇有几分尴尬,唇角微张后又抿唇,似乎难以启齿。裴琛拍桌说道:“就是您逃学去 。”

  “我很认真的学了,学不会罢了。”顾夫人羞耻,不怕你不学,就怕你认真去学了,怎么都学不会。

  裴琛似有感悟,忙说道:“对,不是所有的事情一学就会的。”

  她就学不会诗词,工整押韵,非要咬文嚼字,累不累呀?

  显得你能耐?

  裴琛有苦终于找了地方诉说,准备大倒苦水,顾夫人又说一句:“不止我不会,你舅父也不会,但你姨娘与你一般,心算颇快,几乎不用算珠。”

  “姨娘和您为何不一样呢?”裴琛意外,难不成骨血出了问题?

  顾夫人艰难道:“她挺笨的,只有算术是最好的,和你一样,不通诗词不说,南疆语言也不会。”

  裴琛无语凝噎。

  院子里静悄悄的,裴琛默默走了,背手而去,身形被夕阳拉至颀长。顾夫人凝视她消瘦的脊骨,心中沉沉。

  五月了,她能熬得过去吗?

  顾夫人心乱如麻,又无人诉说,索性研磨提笔书写,挥洒笔墨,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开头写了四字:阿昭亲启。

  写完后,她又丢入火中,烧成灰烬。

  她从未写过信。

  从未。

  写过信,她的心口舒坦许多,再度回到账簿前,写了一张欠条,琢磨一番语句后,她写道:儿裴琛今借母亲三千两白银。

  写后令人送到裴琛处。

  看到欠条后,裴琛如被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问婢女:“你家夫人怎么了?我拿家里银子还要写欠条?”

  “夫人说府里开销都是她的钱,驸马有商铺进项,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婢女一板一眼地转速顾夫人的原话。

  裴琛咬牙,在欠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婢女恭谨地接过,转身走了。

  裴琛气得心口疼,躺在床上半晌没动。

  郑州城内各处忙得几夜不眠,裴宅内安静如初,日复一日,今日成了昨日的复刻,日子毫无波澜。只裴琛睡觉的时日多了些。

  忙过五月,六月初,朝堂发了嘉赏,此次水患伤亡最小,疫情死了不少百姓,称为天灾。好在疫情没有蔓延,郑州一众官员没有抛弃染病的百姓,大夫医治,药材送了一波又一波,好生照看。

  溧阳二字刻入郑州百姓的心目中。

  远在寿安宫内的太后闻得讯息后,微微一笑,沉默了许久,似乎想到许多年前春休先生的那一笔。

  这个办法最有用。

  人心。

  ****

  六月初五这日,溧阳回府,药浴浸泡了三回,清水沐浴,将自己洗干净后才敢去见院子里的人。

  裴琛似乎闲了下来,日日贪睡,醒来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看着天,溧阳走近,她睁开眼睛,眼睛里面陡然生了光,“你回来拉,事情办得如何?”

  “不错,很不错。”溧阳在一侧坐下,依旧不敢靠得太近,裴琛不肯,拉着她一起坐下。

  一月多未见,裴琛实则思念得厉害,双手揽着她,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香味。溧阳目光晦涩,贴着她的侧脸:“对不起。”

  “我所求罢了。”裴琛阖眸,呼吸间涌动的清香让她一味沉迷,她想起梨花林女孩的话,脱口说道:“你身上好香。”

  “药草香罢了。”溧阳轻笑,望着刺眼的眼光,她又有些高兴。

  她的高兴来自裴琛,源于裴琛。她们在一起,生活还有很久,她问道:“你的身子可好?”

  “闷得慌。”裴琛摇首,“你不在,憋闷得厉害,阿娘逼我写下欠条,白白欠她三千两银子。”

  溧阳轻笑,眼眶酸涩得厉害,想起顾夫人的品性,心中也很喜欢,“她对你,对明熙很好。她知晓我们的难处,提出主动教养明熙,她看似薄情,实则有情多情,只是她太苦了些。”

  “我有办法让她走出来。”裴琛低语,话说了一半,恐惹出来不必要的麻烦又改口说道:“想去看看我认识的那个朋友吗?”

  梨花林内的女孩似一抹云,白净无暇,性子纯良,是她见过最纯净的女孩。

  溧阳知晓她说的是谁,忍不住问道:“你喜欢她?”

  “我最喜欢你,不喜欢旁人,但我想交个朋友。恶鬼与神女。”裴琛用力摇摇头。

  溧阳点点头,“我明日陪你去,我今晚准备一份礼物。”她好奇是怎样一个女孩会让裴琛如此盛赞。

  裴琛眼光挑剔,交友之际,只选对自己有利的,如赵康意白延之流,譬如可拉拢的林新之,从不交对自己没有帮助的朋友。

  梨花林内的女孩是怎样的人?

  溧阳许久不归,两人近乎一月未见,两人晚间自然难分难舍。

  裴琛并不过问郑州的事情,溧阳也不说,一夜缠绵后,两人去顾夫人处用早膳。

  顾夫人精神不错,本抱着婴孩说话,闻言后将孩子交给乳母,打发离开,自己去见溧阳。

  “殿下也是稀客,难民如何了?”顾夫人少不得阴阳怪气一句。

  “灾后重建,好在水中溺亡的人多,大多百姓未曾熬过疫情。”溧阳细细说了一遍。

  比起前一世已然好过许多,溧阳记得当初见到水中溺亡的字数后,久久未曾回神,灾后疫情更是惨不忍睹。

  郑州灾情很好的控制,接下来等着朝廷拨银,郑州再也拿不出一分银子,粮仓已空,账上无银。

  顾夫人听得很认真,并没有敷衍的意思,甚至提了自己的意见。溧阳诧异,顾夫人屈居后院,着实是可惜。顾夫人不以为然,她想清静些,朝廷上闹腾,顾家出了一位皇后,倘若入朝为官,并无益处。

  盛极而衰的道理,不如就这么徐徐图之换取平静。

  溧阳品着顾夫人的话,裴琛打了哈欠,让人去催一催早膳。

  顾夫人扫女儿似一夜未眠的姿态后问道:“你二人不在家休息,准备去何处?”

  穿着一样的衣衫,多半又去招摇撞市。

  溧阳微笑:“去见一见她的朋友。”

  顾夫人挑眉,“站在墙角下和人说话?”

  “我们去拜访人家,礼物都准备好了,您不要嫉妒我交到朋友了,您也出去走动走动,指不定遇上客心的人了。”裴琛不服气。

  “你爹为大周战死了,你这个不孝女竟然鼓吹我去找小的,小心你爹半夜来找你。”顾夫人不满。

  裴琛不在意,“您心中记挂着陛下,我爹找过你吗?”

  “孽障。”顾夫人拍桌呵斥。

  裴琛无所畏惧,甚至有再战再勇的意思,准备和顾夫人好好掰扯一番,溧阳脚下踩着她的脚跟,她哎呦一声,顾夫人冷笑:“下次说话前问问你媳妇,小心桌下无情。”

  溧阳被取笑得抬不起脑袋,耳朵悄悄红了。

  接下来,三人无声用早膳。郑州物价上涨,府内吃食缩减,早膳也不如往日精致,好在三人只想着填饱肚子,并不挑剔,

  早膳后,小两口步行出府,裴琛牵着小红马,溧阳跟着她,走走停停,欣赏夏日里的光景。

  梨花早就败了,水中荷花已开,接天莲叶,街头上亦有妇人们提着莲蓬叫卖。裴琛买了些许,又挑了些糖。

  她与往日一般,店家都认识,今日多了一人,店家笑着打趣道:“公子几日不出门是在家娶妻了,小娘子可真好看,你有福气。”

  “那是有天大的福气。”裴琛笑着接过一句,侧身朝溧阳轻笑,溧阳亦笑得温柔。

  郑州城内的物价上涨,糖也比外人贵了几文钱,裴琛算着物价,“物价再涨就要出事了。”

  价格是商户定的,百姓买不起,典当家内物什,穷苦些的卖女。

  “我已让人介入了,适量涨一些,但不会涨得厉害。”溧阳提着糖,双手细洁如同上好的白釉一般,站在原地,气势都与人不一样,居高临下的气势与百姓格格不入。

  走到糖葫芦的店铺前,裴琛照旧买了一大根,安在马背上,走了不过十几步就遇到几个孩子沿着她们叫哥哥姐姐。

  裴琛含笑地摘下一根,“喊错了,喊哥哥嫂嫂才是。”

  小孩子最好糊弄,一根糖葫芦就让她们改口,兴高采烈地喊着哥哥嫂嫂。一句叠着一句,声音高涨,逗得溧阳脸皮泛红,如三月桃夭。

  街面上一声嫂嫂高过一声,溧阳长身玉立,风姿高华,引得百姓注目,愈发羡慕裴琛好福气。

  走出街面,糖葫芦就剩下三串了,溧阳说道:“难怪顾夫人说你是败家子。”

  “我能挣钱呢,再过些时日,京城就会送钱来了,你缺钱不,我给你挪一些用,我不差这些钱。”裴琛笑得肆意,橘黄色的眼光落在她的面容上,虽说依旧苍白,却有别样的灵动。

  溧阳淡笑,心变作柔软,她这样高兴,眼波流转,似回到上一世,她还是快乐调皮的裴熙。

  走出街面,再出一阵便至梨花林,梨花已谢,树上挂着些小小的青色果子,还没有熟悉。裴琛刚至,墙头上踏出一只脑袋,林间疏密的阳光落在她的肩上,她兴奋地裴琛招手,“哥哥好,这是嫂嫂吗?”

  裴琛颔首,她立即眯着眼,霎时间双颊飞上一抹红,“嫂嫂可真好看,你们要进来玩吗?有嫂嫂在,我便不算私见外男。”

  一句话显出她的教养又昭示她被礼法困住。

  溧阳突然明白裴琛对女孩的喜欢了,无关男女亲情爱,而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

  光明磊落。

  女孩走至门边,踮起脚,裙摆再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她轻笑,先朝两人福礼:“哥哥好,嫂嫂好。”

  溧阳将剩下的糖葫芦递给女孩,“你很可爱。”

  “嫂嫂说话可真好听。”女孩看得目瞪口呆,笑意呆呆,当糖葫芦在面前闪过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嫂嫂进来坐,我给你们煮茶喝,我会煮茶的,梨花茶。”

  梨花林颇大,院子里有棵梨花树极高,颇有遮天蔽日之感。一路走来,脊背生汗,林内清爽宜人,十分凉爽。

  女孩抱着茶走来,婢女端着茶壶,觑了客人一眼后又垂眸。

  溧阳扬首看着梨花林,感叹错过梨花林的花期,鼻尖涌来淡淡清香,香气凛冽。她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心气宁和,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必然也是清新雅致之人。

  女孩拉着她坐下,端详她的面容,笑若骄阳,裴琛轻咳一声:“你盯着她作甚?”

  “哥哥,你怎么娶到嫂嫂的?我也想娶呢。”女孩托腮哀叹,“我若是男儿,那我就可以日日出府去玩了。”

  “女孩也可以,我在家出门都不需要父母同意的。”溧阳适时说了一句,观察女孩面容,五官虽好,可面上凝着一团稚气,多半刚及笄或者未曾及笄。

  女孩眨眼,“咦,规矩不一样吗?”

  不一样。”溧阳颔首。

  女孩望向高高的院墙,眼中扑闪扑闪,悄悄问道:“我能和你们出去玩吗?”

  “不成。”溧阳冷漠拒绝,“你父母会担心的,我们会有拐卖良家妇女的嫌疑。”

  裴琛看向殿下,果然,还是那么不近人情。

  作者有话说:

  读者:哇塞,情敌,殿下吃醋了。

  周意:嫂嫂真漂亮。

  裴琛:我感觉被挖墙脚。

  作者: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