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琛自然不会反对, 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公主府。

  登上马车之际,她将元辰召来,“公主近日可去了异常的地方?”

  “您不说我也要告诉您的, 殿下见了裴铭,两人在永安楼说了许久的话, 然后将裴铭放走,不过令我们一路跟着。裴铭狡诈, 我们的人跟丢了。”元辰耷拉着脑袋,裴铭可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三番两次戏弄她们, 可恶至极。

  裴琛不解:“她为何放走裴铭?”

  “起初我也不解, 后来兄弟们说永安楼内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火.药, 好家伙, 那么大的量, 永安楼都要炸没了。不放他走,他就要和公主同归于尽,我们也得遭殃,您想想上一回, 您都被炸翻了。”元辰心有余悸, 摸摸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再观一眼驸马,嘀咕一句:“您和您的大侄子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

  “挺多的。”裴琛叹一句, 耳畔浮现那一声裴熙,震惊之余带着几分狠厉。

  她都快忘了裴熙是谁, 偏偏裴铭来提醒。上一世自己与裴铭数度交手, 裴铭熟悉她的枪法, 倘若通过对招认出来也不是难事。只这么一来, 裴铭若是拥有前一世的记忆,事情愈发棘手。

  回到府内,她找到十八战将的名单,迫在眉睫,不知裴铭可提前动手了。

  招揽不得,就只能杀了。人数过多,倘若暗杀,会引起恐慌,如何筹谋,还需慢慢来。

  夜色深重,裴琛没有困意,躺在床榻上,目光沉沉,白露在床前搭了地铺,晚上准备守夜。

  很快,白露就睡着了,裴琛扭头看着她,不觉无奈,主子没睡,婢女就先见周公了。

  躺了半夜后依旧睡不着,她在枕畔摸到了青莞给的安神药,直接吃了两颗。

  须臾后,酣睡入眠。

  一觉醒来,精神倍好,青莞来得颇早,换药后就走了,速度之快,好似有什么急事。

  裴琛奇怪,白霜悄悄告密:“厨房采买了几只上好的山鸡,极为滋补,她要去抢鸡呢。”

  裴琛笑得不行,笑得伤口隐隐作痛,毒三娘的精力都用在吃鸡上了,倒没见她研究医术,或许她是天生的医者。

  回到步军,赵康意一瘸一拐地走来,道昨夜被人偷袭,险些被抹了脖子。裴琛抬眸,神色晦暗,殷切嘱咐道:“许是有贼人惦记你,近日莫要出宫里,在宫里安全些,也无人敢对你动手。近日来,你树敌颇多,低调些也是好事。”

  “您说的极是,我嘱咐下面的兄弟们也注意些。”赵康意心里明白,自己进入步军后惹许多人眼红,暗地里行事也在常理中,他与驸马保证道:“您放心,属下绝对不会给你惹事。”

  “好,我给你物色了几个姑娘,抽空的时候与你见一见。我知晓你喜欢知书达理的,都是文官家的姑娘。”裴琛笑着安抚道。

  赵康意小麦色的面容顿时就红了,憨笑两声说一句驸马费心了,裴琛说道:“我会给你置办一间宅子,聘礼也由我来出,你们尽心办职就成了,若有弟兄们来投靠,你查查底细,稳定的就好,告诉我,我来安排,我只有一个条件,忠心即可。”

  “您说的是,您待兄弟们如亲兄弟,谁敢对您不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您放心,我们道上的兄弟店只要跟着您,就不会有二心。”赵康意拍着胸脯保证。

  裴琛不再言语,令他下去休息,外间吵吵闹闹,走出屋门去看,又见闵棠与元辰两人比试。闵棠是由师父指点,武功招式一板一眼,元辰是东家偷练一点,西家偷学一招,再去跟人死拼,年龄虽小,经验丰富。

  两人一比试即见高低,闵棠缺少实战经验,反应略慢于元辰,每每都输给了对方。

  打完以后,闵棠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元辰拍拍身上的灰尘,笑容得意极了。

  裴琛望着他她们,脑海里多了个念头,可以定期开个比赛,促进下属的奋斗性,她这么一想,立即召来文书一类的下属商议。

  午时过半,陛下召见。

  每年祭祀的时间要到了,需禁卫军出行守护,三军共同辅助。裴琛到了大殿就见到熟悉的身影,未曾多想就走了过去,同僚拉住她:“你往哪里走,这就是你的位置。”

  “我去见公主。”裴琛指着前面的溧阳,手又指着自己:“我们是夫妻。”

  同僚笑话她:“这里是大殿,只论君臣,不论夫妻。”

  裴琛垂头丧气地在原地停了下来,前方的溧阳自然听到这段对话,唇角抿了抿,微微转身,斜斜地看了一眼少年人。少年人肤白璀璨,脸上挂着不高兴,她很想过来,却被礼法困住。

  不知怎地,溧阳想起了太后说的话:不平等的恋爱。

  她与裴琛,注定不平等。

  转过身子的同时,她不禁在想:如何平等呢?

  遐思间,陛下来了,众人拜见,陛下唤起,溧阳打起精神,一侧的三公主悄悄地打了哈欠,她疑惑道:“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天冷,睡不好。”三公主埋怨天气。

  溧阳挑眉:“缺一人抱着?”

  三公主立即站直了身子:“没有呢,一人挺好的。对了,那两个人如何?”

  “太后看着,挺好的,每日罚抄书呢,也没时间想其他的,静思己过。”溧阳道。

  两人窃窃私语,三公主身形朝溧阳靠去,身形已然变了,裴琛望了一眼,在陛下说过话之后,立即言道:“此事归三公主掌管。”

  三公主跳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裴琛,悄悄问溧阳:“管什么?”

  溧阳也没听:“不知道。”

  “你家驸马针对我。”三公主险些跳脚,朝着裴琛横眉,宝座上的陛下说道:“明蕴,你来说说如何办?”

  三公主无语望天,这么多年来偷偷说话还是第一回 被陛下抓包,该死的裴琛,下殿后与她没完。

  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来,一旁的溧阳解围,每年祭祀都是陛下太后亲行,按照旧例即可,并无特殊之处。

  陛下却说道:“今年天气寒冷,太后年岁大了,不宜出行。”

  “太后身子骨硬朗,又喜热闹,必会欣然前往的。”溧阳垂眸说道。

  三公主点头附和,其他人也是一般。毕竟前段时间夺了楼家爵位,太后雷厉风行,丝毫不像病弱的老者。

  殿内忽而沉寂下来,女帝沉吟不语,裴琛掀开眼皮去看陛下,言道:“祭祀一事繁琐枯燥,或许太后不愿前往呢。”

  祭祀一事看似是很重要,其实先祖庇佑与否都是不存在的,不过出席祭祀大典是昭示皇权的事情,太后懒散,多半是不会想去。为此事争执,不值当。

  再者群臣说不去,太后就会不去吗?

  太后行事不走寻常路,旁人说不去,或许她就去了。

  女帝一顿,不觉看向裴琛,溧阳纹丝不动,直视前方,三公主熬不住,回身去看裴琛,悄悄问道:“她什么意思?”

  “她觉得我们的决定不重要,陛下的决定也不重要,重要在于太后自己想不想去。”溧阳说道。

  三公主迷惑:“太后哪年想去了?”太后压根就不是勤快的人,大周祭祀并非是祭祀祖先,而是祭祀天地,庄重无趣,太后压根就不想去,每年出席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但不去又会让人觉得太后病重无法出席祭祀大典,朝堂之上风向大变,因此,还是出席为好。

  裴琛这么一说,女帝反而沉默下来,道:“等朕问过太后的意思,先论其他。”

  商议大半日,拟定许多章程细节,下殿后,裴琛欲等溧阳,三公主拉着她先走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顾及些颜面可成?”裴琛不满。

  三公主哼哼两声:“抱歉,我对男人没有兴趣。说,你方才为何针对我?”

  “你靠在了溧阳的身上。”裴琛理直气壮。

  三公主傻眼了,“那是我的姐姐,我靠一下罢了,你怎地那么小气。”

  “我去靠一下欧阳姑娘,你大气吗?”裴琛微微一笑。

  三公主气得甩袖走了,不可理喻,简直荒唐极了,一男一女怎么靠。

  裴琛走回丹陛前等候,女帝留下溧阳似乎有要事嘱咐。她等候了片刻,秦子义蹁跹而来,秦子义先朝她行礼:“驸马。”

  “秦大人。”裴琛回了半礼。

  “驸马怎地又回来了?”秦子义看向垂龙道上的三公主。

  裴琛转身看向其他地方,道:“我等溧阳公主殿下。”

  “陛下与殿下怕是有要事要说,此处寒风大,不如您去偏殿等候?”秦子义莞尔一笑,后退两步,示意裴琛去偏殿。

  殿前站了许多宫娥内侍,屏息凝神,无趣之余便又定睛看着两人。

  裴琛并非寻常男儿,对美人无趣,对美人提的要求更是无趣,直接拒绝道:“无妨,我在此处等候。秦子义作为起居舍人怎地端起了茶水?”

  秦子义笑着说道:“陛下忙碌起来,时常忘了喝水,我顺手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裴琛抿了抿,品出几分超出君臣关系的暧.昧。她自然不会再再接话了,慢吞吞地垂首盯着自己袖口上的纹路。

  突然的安静显出几分尴尬。秦子义温婉得体地吩咐婢女将茶水送入殿,仔细嘱咐哪一盏是陛下的,哪一盏是公主的,殷切嘱咐,宫娥面上流露出笑容,“秦大人,您放心,奴婢不会弄错的。”

  “去吧。”秦子义柔声道。

  裴琛朝前走了两步,避得更远了些,扫了一眼宫门,或许陛下与殿下之间确有许多话要说。她不愿与秦子义接触,索性先走了,不急于一刻。

  她抬脚走了,秦子义看着坚毅的背影出声:“驸马,您不等公主了吗?”

  “不等了。”裴琛逃也似的离开了。

  秦子义抿唇,须臾后殿门打开,溧阳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秦子义淡笑道:“驸马刚走,似乎不高兴了,臣问话,驸马说不等了。”

  一句话含着含义,溧阳不作计较,微微点头,直接离开。

  秦子义微笑着跨过门槛,见两盏茶水未动,自己上前劝说陛下:“陛下,您歇会,臣在茶水中放了些参,您喝一些再看。”

  女帝抬首,秦子义貌美年轻,姿色倾城,让人极为舒心,她搁下奏疏,道:“你也辛苦了。”

  “臣为陛下办事,不觉得辛苦。”秦子义摇首,面色皎皎间带有几分楚楚可怜。

  女帝顺势说道:“你祖父的案子,朕看过了,那笔银子不知去向,若能找回来,朕也能网开一面。”

  “陛下怜悯臣,祖父办的差事,家里不清楚,祖父去前也未曾说,臣父亲着实不知情。”秦子义为难,道:“溧阳公主主管户部,臣求过她,她也说不知去向。”

  “你与溧阳也是一起长大的,她说不知便是查不清,你自己得空去查一查。”女帝喝了一盏参茶,身子轻松许多,搁下茶盏后继续批阅奏疏。

  秦子义撤下空茶盏,自己也徐徐退出大殿。

  ****

  寿安宫前的雪都融化了,唯独太后娘娘搭的雪人依旧□□,裴琛上前去看了一眼,雪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吓得她退后一步。

  溧阳随后而来,刚好见到这么憨傻的里一面,扶额不忍直视。

  裴琛未曾察觉身后有人,狠狠的瞪了一眼雪人,这才大步入殿。溧阳走到雪人前,抬手将雪人的眼珠子扣下丢在地上,拿脚踩了踩,心满意足地入殿。

  两人前后脚进来,太后有些奇怪,也不提不愉快的事情,招呼两人吃点心。

  溧阳说起祭祀一事,太后懒洋洋道:“不去正好,我也懒得去。”

  “您若不去……”溧阳迟疑。

  太后捏了一块玫瑰酥放入嘴里,眼睛看向裴琛,吞下点心后说道:“太冷了,我也不想动弹,今年我与明澜都不去,小八会去的。”

  一句话饱含深意,溧阳蹙眉,裴琛笑吟吟说道:“您不去便不去,在殿内也舒服些。姑祖母,我打算开间酒楼,您觉得可好?”

  “倒是不错,只是酒楼繁杂容易出事。我开过一间小吃馆,颇有心得,改日我替你拟个菜单。”太后被勾起了兴趣,拉着裴琛开始说各地菜肴,将溧阳搁在一侧。

  溧阳先是看着点心,再抬眸,目光落在少年人的身上。无论是从神情还是举止,裴琛都不像裴熙。

  自己死后的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她认不出裴熙。

  短暂的须臾间,她又垂眸,不敢再看向裴琛。而裴琛哄得太后很高兴,祖孙二人嬉笑一阵。

  太后留两人吃晚饭,吩咐人按照两人口味去做一些菜,又让人去请了陛下与几位公主。

  趁着陛下未来之前,太后拉着溧阳询问小四小五的事宜,溧阳回道:“一切都准备好,再等些时日,等明澜的事情结束了。”

  若是挤在一起,陛下会愈发不高兴,惹怒圣颜反而不利于两位公主。

  华灯初上,公主们姗姗来迟,唯独不见四公五公主,众人故作不闻,溧阳与裴琛坐在一起,裴琛显得很高兴,问道:“我的礼物呢?”

  “再等等,今日事务多。”裴琛低眸,略有些尴尬,往一侧挪了挪。

  裴琛点点头:“不急,我等你。那你今日回家吗?”

  溧阳沉默,裴琛说道:“今日初七了,今日不回,也该明日回的。”

  平静一语掀起风浪,溧阳心口一颤,心内的愧疚愈发深了,兜兜转转,还是用了她的血来解毒。

  溧阳阖眸,痛苦加剧,脸色骤然发白,裴琛只当她羞涩,便也不语了,大庭广众下不好将人惹恼。

  再者,两人还在冷战呢。

  用膳之际,太后故意提及今年的祭祀,女帝打起精神,太后懒洋洋说道:“天气冷,我就不去了。裴琛去的时候记得多添几件衣裳。”

  裴琛起身应声。

  太后又说道:“明澜有罪,自然不该参加,你们得空的都去,小四小五也一道去,八公主也大了,跟着去见识见识,记得心要诚了,不要总记着血脉高贵一事,除了先帝外,你们都是捡漏的,论起高贵,你们都没有资格。”

  众人缄默,女帝似是习惯了,端起酒慢慢地抿了一口。

  裴琛细细品着太后的话,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实则是在敲打八公主。

  太后说完,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各自沉默。

  太后冷场,她也会热场,看向三公主明蕴:“你该嫁人了,有合适的就嫁,不合适的我给你做主,如何?”

  喜从天降,砸得三公主晕头转向,一时间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晌,言辞不清。

  太后睨她:“瞧你这般是有了,哪家儿郎,姑娘也可。”

  三公主喜得站起来,走出席位,在太后面歉疚地跪了下来,跪地俯首,极为真诚。

  太后说道:“跪我无用,问问你母亲,她可应允。”

  “咳咳……”女帝明昭尴尬地咳嗽两声,道:“太后有办法,你去找太后解决。”

  “您同意了?”三公主欢喜,又惊又喜,她惊讶之余开始口不择言:“您既同意,为何四……”

  “这是一件喜事,恭喜三妹妹了。”溧阳高声打断明蕴的话,轻扫她一眼,微笑道:“三妹妹,这回你该要多出些银子了,对吗?”

  三公主察觉自己失言,呵呵笑道:“大姐姐嘲讽我了,您成亲之际可是坐着收银子的,我比不上您,可也不能自己掏银子啊。”

  裴琛莫名被牵扯进来,脸色微红,太后接过话来:“溧阳是长女,自然该要风光些,陛下,你说,对吗?”

  太后不开口就罢了,一开口总噎得人说不出话来。明昭习惯成自然,附和道:“太后说得极是,此事交给您做主了,如何去办,您就多费心。”

  太后欣然应允。席间众人向三公主恭贺,三公主吓出一身汗,惊魂不定地坐下来,方才险些惹怒陛下。姐妹们朝她举杯,她举起了杯子,浑浑噩噩地饮下酒,辛辣感刺得舌头一颤,整个人又清醒过来。

  大姐姐提醒得对,自己若开口,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应允也会没了。

  有了喜事,席间众人放开不少,七公主开始询问三姐姐的意中人是什么样的,六公主打娶道;“必然是富可敌国的。”

  八公主说道:“有大姐夫富吗?大姐夫功夫好,家世好,洁身自好,可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七公主狠狠点头:“八妹妹说是极是,可惜被大姐姐捷足先登了,不然我定要嫁给大姐夫。”

  再度莫名被扯进来的裴琛尴尬不已,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众人被逗笑了,七公主朝众人吐了吐舌头,太后说道:“小七,还有一个人选呢。”

  “您说的是闵棠哥哥吗?”八公主聪明地提起一人。

  太后淡笑:“小八聪明了。”

  “那我宁愿喜欢元辰,她的功夫可好了。”小七嬉笑一句,大肆夸赞元辰功夫好,反应极快,就是身世可怜,是个孤儿。

  说说笑笑至亥时,宫门已下钥,公主们都歇在宫里,溧阳与裴琛也回到溧阳建府前的清凉殿谢歇息一碗。

  几位公主分开,裴琛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溧阳慢吞吞走着,夜晚风声大,吹动发稍。

  深幽的道上,灯笼摇曳,恰似周围唯一的光明。溧阳凝着灯火,不言不语。裴琛不知该说什么,思索许久后说道:“那日步军有事耽搁了。”

  “我知道。”

  风过吹散了声,裴琛握着灯笼,忽而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温暖袭人。溧阳说道:“我来吧。”

  溧阳平静地接过灯笼,裴琛诧异,偏她又似无事人一般继续前行。裴琛匆匆跟上,继续解释:“你若喜欢看,待休沐日的时候,我们再去,好不好?”

  “不去了,无甚意思。”溧阳拒绝。

  裴琛继续踩着她的步子跟上:“殿下,你生气了吗?”

  “你瞧着我像生气的模样吗?”

  “像、又不像。”

  “哪里像生气?”

  “你不理我。”

  “那我现在和谁说话呢?”

  裴琛脚步一顿,溧阳却不等她,提着灯笼匆匆走了。

  清凉殿内刚熏了香,宫娥们来回忙碌,摆炭盆,设置热水,铺床叠被。

  溧阳先入内,裴琛匆匆而至,有些拘束地走进殿,溧阳去沐浴,她在外间等候。宫娥上前替她更衣,脱下大氅,又将炭火搬到她的面前,裴琛这才感觉到几分温暖。

  冬夜寒凉,又刚落雪,一路走来,脚早就冻麻了,宫娥端来热水给她泡脚。

  她由着宫娥伺候,双脚入水的瞬间,整个人都感觉暖了,宫娥体贴地又将手炉递给她。

  清凉殿的宫娥很贴心,不声不响地将所有事情都办妥了,裴琛巡视周遭,目光一寸寸挪动,女子闺房却多了几分肃穆,宫娥们被□□得眼观前方,走路无声,甚至你一个眼神,她们就明白你需要什么。

  裴琛泡了脚,窝在软榻上看书。殿内都是溧阳的书,晦涩难懂,看得人昏昏欲睡。真当她要睡着的时候,溧阳回来了,一袭白色竹叶暗纹的寝衣城,长发披散,周身水汽涌动,唇角嫣红,双颊粉妍。

  “水很热,你也去试试。”

  “好。”裴琛麻溜地坐了起来,双脚从被子里拖了出来,露出圆润的脚趾,伺候她的宫娥多瞧了一眼。溧阳令宫娥退下,自己欲弯腰,裴琛吓得站了起来,“我、我自己来。”

  溧阳悻悻地立在一侧,裴琛如见鬼一般抱着长靴就跑向浴室,穿都顾不得。溧阳皱眉,喊道:“穿了鞋再走。”

  可惜裴琛装做没有听到了,天要下红雨,殿下给她穿鞋了,妈呀,殿下又受刺激了?

  进入水中的裴琛抖了抖,好生奇怪。水温刚好,她舒服地闭着眼睛,小心肩膀的伤口,热气涌动,冬日里泡澡最舒服了,浑身血液沸腾。

  但是不能泡久,容易晕倒。外间的宫娥掐着时间呼唤,裴琛不情不愿地从水里出来,擦拭身子,看来看去就一套白色寝衣,似乎是溧阳的。

  她看了一眼,寝衣宽大,不适合。

  不穿又没的穿,她咬牙穿上身,又见薄毯,索性裹着薄毯走出去。

  灯火下,溧阳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看书,灯影重重,只见她侧影,侧脸轮廓极美,光落在她皎皎的面上,如镀上一层粉,容颜愈发动。

  裴琛走近,她就将书放下,“安置吧。”

  裴琛如呆子般点点头,溧阳走去床榻前放下锦帐,自己先躺下,裴琛乖乖地跟着。

  当她躺下后,宫娥进来熄灯,脚步轻轻,几乎没什么动静。最后,只留榻前一盏灯。锦帐内的光景不至于那么昏暗,溧阳能看清裴琛泛红的耳垂。

  裴琛身处陌生的环境中不敢胡来,拘束的躺着,眼睛盯着锦帐上的花纹,一重接着一重,似要盯透了一般。锦被下的手被人握住,裴琛惊讶,偏头去看,溧阳也看着锦帐,可她的脸颊将她出卖了,出乎意料地红了。

  “你在看什么?”裴琛心里暖暖的,殿下都主动了,她自然会动心了。

  裴琛侧过身子,手轻轻地落在溧阳的小腹上,轻易感觉出溧阳的轻颤,她没有再动了。

  溧阳始终看着锦帐,一丝余光都没有留给裴琛。

  周围静悄悄的,呼吸声略显粗重,溧阳深深吸气,轻轻呼出,不自觉地握住裴琛的手腕,掌心的触碰令自己十分不适。

  “裴琛,你觉得苦吗?”溧阳问。

  裴琛正被她撩得心神不宁,玩笑道:“你亲我,我便不觉得苦了。”

  “这么简单吗?”溧阳侧首,眸光闪着温柔,她握着裴琛的手腕,徐徐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就这么容易满足?”

  “这、好像不容易啊。”裴琛笑了,让溧阳吻她可比杀人难多了。

  火光微曳,明明灭灭,两人四目相接,更显几分暧..昧。

  溧阳看着裴琛的脸,似乎看到了裴熙,她问道:“很容易,裴琛。”

  裴琛被喊得心神荡漾,再也忍受不住她的眼睛撩拨,反握住她的手腕,不言不语般直接吻上她的唇角。

  柔软的唇角更容易安抚不宁的心神。裴琛身心愉悦,扣住她的十指,半晌后,呼吸粗重般离开柔软的唇角,道:“好像是很容易的。”

  溧阳唇角发麻,胸口憋闷,忍不住大口喘息,侧身不去看她了。

  裴琛懒洋洋地躺下,说道:“明日回家吧。”

  溧阳不答,在想得了帝位为何要放弃呢?

  她忍不住问:“裴琛,你若为帝,可会高兴?”

  “你做皇后,我就高兴。”裴琛傻笑,被方才的吻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意识到溧阳给她挖坑跳。

  溧阳再问:“倘若我不做皇后,我死了呢。”

  裴琛咦了一声,溧阳又添一句:“我不过是在假设罢了。”

  “哦,你死了,一人无趣,我去阴曹地狱找你,一起走黄泉路,一起看彼岸花。只是你得等我。”裴琛唇角笑意凝滞,渐渐地勾起上辈子的记忆,心口一滞。

  溧阳叹息:“太后娘娘说恋爱脑不好,该去挖野菜。”

  裴琛伤心的记忆被说跑了,望着溧阳的后颈:“为何挖野菜?”

  “钱都被负心人卷跑了,穷得只能挖野菜吃。”溧阳唇角弯弯。

  裴琛又咦了一声:“你是在说欧阳玉吗?”

  “不是她,是你。”溧阳无可奈何地坐了起来,心中抑郁,口中说教:“命是自己的,为何要为旁人抛弃生命呢。”

  裴琛有些呆:“旁人是你啊。”

  溧阳:“……”

  溧阳闭上嘴巴,裹着被子又躺下了,“不要和我说话。”

  看见你就觉得烦躁。

  裴琛沉默,殿下奇奇怪怪的,话也奇奇怪怪的,像是受了什么生死刺激。她摸摸自己的伤口,平躺下来,道:“你有些奇怪,是陛下拿话说你了吗?”

  “没有。”溧阳郁闷,好在还主动回话了。

  裴琛揪着被角:“那你怎么说那奇怪的话?”

  “生死的问题值得说一说。”

  “我不为旁人抛弃生命的,你放心,旁的姑娘落水,我绝对不会去救的,更不做英雄救美的事情。”裴琛信誓旦旦的保证。

  溧阳不得体地往被子里挤了挤,然后用双手捂住耳朵,这些话比笛音还难听。

  她忽而想起一事,道:“你给我吹笛子吧。”

  “真的吗?”裴琛高兴的爬坐起来,不等溧阳反对就立即招呼宫娥去找长笛。

  溧阳闻言,隐隐有些后悔,先揉了揉自己即将要饱受折磨的耳朵,怯怯说道:“不如明日再听吧。”

  “我就吹一曲。”裴琛伸出自己的食指在溧阳面前晃了晃,“其实我就会一曲,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去学的。”

  溧阳下意识摇首,先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们睡觉吧。”

  太痛苦了。

  “殿下要相信我,我这一曲绕梁……”裴琛不肯罢休,溧阳忙拉着她躺下,不由分说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裴琛睁大了眼睛,溧阳学着她往日的姿态扣住她的十指于枕畔。

  糟糕,她什么时候学会的。裴琛忙挣扎,腾出手揽住腰肢,轻易将人控制住,接着翻转身子将人压在身..下。

  “殿下今日是提前发作了,不对,今日才初七啊。”

  快也不能快十二个时辰啊。

  溧阳浑浑噩噩,瞧见对方皱起的眉眼,脑海里一片空白,苦笑道:“你想什么呢?”

  这时宫娥在外出声:“驸马,笛子取来了。”

  溧阳迅速捂住裴琛微张的唇角,先一步出声:“不必了。”

  锦帐外无声了。

  锦帐内两人四目交接,裴琛疑惑又疑惑,溧阳忐忑又羞涩。

  “你怎么又不听了。”

  “突然困了。”

  “不对,你方才还想、还想睡我的。”裴琛支支吾吾,脸上一片通红。

  溧阳比她更脸红,“没有,我亲你罢了,并无其他想法。”

  “今夜正好,你明日朝会也近,可以的。”裴琛自顾自开口,努力说服自己,接着再说服溧阳:“你说今日、今日后,明日还会发作吗?”

  溧阳恼怒成怒:“我如何知晓。”

  裴琛得意道:“那我们试试吧。”

  溧阳无言以对,坏心地伸出食指去戳她的肩膀。裴琛哪里会让她得成,捉住手扣住,道:“你变了。”

  话说完,裴琛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睁大眼睛看向溧阳,从溧阳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却看不出她哪里变了。

  溧阳问她:“你可有后悔之事?”

  “有,今夜若不成,我就会后悔的。”裴琛胡言乱语,指尖在她手腕上轻扫,徐徐描绘出一个‘溧’字。

  溧阳不问了,道:“该睡了,我明日回家,倘若你再闹,我明日就不回去了。”

  裴琛眼睛一亮,立即松开手,美滋滋地躺下了,闭上眼睛,道一句:“晚安。”

  溧阳:“……”小东西变化得可真快。

  宫内寂静无声,晨起宫娥井然有序地入殿,裴琛翻过身压到了伤口,疼得立即醒了。她睁开眼睛,溧阳已醒,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妆台前的女子。

  溧阳闻身后有声,说道:“起来喝些粥水。”

  “你起来那么早吗?”裴瑶朝殿外看去,天都没亮,黑蒙蒙一片,看着就像晚上。她还想躺挥,刚躺下就听到溧阳的声音:“不早了,天气不好,天色亮得晚。”

  裴琛叹气,究竟是谁将早朝时间定的那么早,就该太后那样的人物做陛下,朝会定在中午午时。

  心里吐槽,动作却快了许多,宫娥上前伺候,她走出内寝就看到了外间坐榻小几上的长笛,顺手就拿起来,左右观赏一回,溧阳说道:“快喝粥,发什么愣。”

  咦,今日语气怪怪的,像极了上一世时的语气。裴琛只得放下长笛,食案前坐好,外间天色才刚亮一些,依旧看不清。

  喝了两口粥,裴琛刚想说话,溧阳就要走了,她问道:“你今日可回家?”

  “回家。”溧阳扶着门框匆匆应了一声,宽大的朝服衬得背影坚毅肃穆,裴琛低头又喝了一口粥,怪极了。

  出了清凉殿,冷风一吹,溧阳骤然清醒许多,回想自己方才的语气,她可会怀疑?

  昨晚那样呆,今早还是呆呆的,多半还未起疑。

  登上宫车入大殿,人来得差不多了,三公主精神奕奕,显然昨夜睡得很好,正与人说话,满面春风,明日春日的风都吹她一人身上了,旁人一丝都吹不到。

  溧阳心情也后,笑了笑,旁人问她:“三公主遇到什么好事了?”

  “苦尽甘来的好事。”溧阳淡笑。

  散朝后,三公主跑得比兔子还快,溧阳照旧被陛下留下,三公主出宫后,直奔欧阳府上。

  宫里的裴琛在宫里转了一圈,被太后抓去钓鱼,吃过午饭后,太后抓她说了些菜肴的特色,裴琛听得昏昏欲睡,听到她说了许多甜食,都是自己未曾见过也没有听过的。

  “都是您研究的?”

  “嗯。”太后不好意思点点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嗯了一声不代表自己承认的。

  裴琛领着菜谱回家去了,刚出宫门,裴府小厮就来了,道:“公主府来人,说是公主给您送了礼物。”

  裴琛乐颠颠地回家去了,一进入角门,好家伙,一只大箱子摆在门口,上面挂着封条。

  白霜说道:“里面有动静,会不会是殿下送您的兔子,晚上吃烤兔?”

  “不对,我觉得是猫儿。”白霜否决。

  裴琛上前撕了封条,直接打开盖子,果然,与她料想的一般,狗儿……还是毛茸茸的小狗儿。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只狗儿。毛色不一,竟然没有一只是一样的,她觉得不可理喻,婢女将狗儿捞了出来放在地上。

  许是天气寒冷,狗儿冻得瑟瑟发抖,裴琛没好气道:“喊绣娘过来给它们做一身衣裳。”

  当年她八岁生日的时候,殿下送了她八只狗儿,说弥补前几年的愧疚。

  愧疚就送狗儿?笑死。

  后来这些狗就成了狗皮膏药,她到哪儿,狗儿就到哪儿,最后她长大,狗儿老死。

  她自尽的时候,还有几只活着,也不知后来如何了,或是有人善待它们。

  裴琛气得揪住一只狗儿的耳朵:“我以为殿下将她自己送给我呢,原来是送你们。八只、又是八只……”

  狗儿唉叫一声,裴琛蓦地松开它,脑子里似有东西生根发芽,她疑惑了一瞬,低头看着挨在一起冻得瑟瑟发抖的狗儿。

  她转身进屋,狗儿也跟上,可惜它们太小,爬不过去,婢女们不敢动。

  裴琛没好气地将一只只掳进屋,嘴里骂了一句:“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又欠你们。”

  不对,不是同一群狗儿。

  作者有话说:

  狗儿:汪汪汪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