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地势复杂奇诡,既有寒潭所在的石笋洞在前,这瀑布之后有个山洞似乎也不足为奇。然而林箊望着挡在洞外的那块巨石,眸中划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飞流直下的瀑布与洞外山石宛如一片天然生就的屏障,将洞口隐秘地藏于其后,若非如此细看,还真叫人难以察觉,实在是过于巧合了些。

  顺着她凝视的目光瞧见那处洞口,楚月灵已知晓她要做什么,便将手覆在了揽在自己身旁的那只手上。

  “我与你一道去。”

  林箊垂首对上那双静静看着自己的眼眸,唇角扬起,冁然而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她把怀中之人抱紧几分,一只手拢在她脸侧,将她贴向自己颈间,随即轻身而起,脚下点水几踏,转眼间便穿过了垂帘般的瀑布流水,自巨石上方落入了洞中。

  进入洞中后,林箊先将二人打湿的衣物用内力烘干,又缓缓渡了一道真气入她体内,确认身前人再没有半分冷意,才抬首望了出去。

  由于洞口为流水阻隔,光线难以探入其中,仅有暗淡的天光从巨石上方的豁口斜斜挤入,以至一眼望去,洞中深处一团漆黑,令人丝毫无法看清其中状况。

  林箊眯了眯眸,在看见不远处地面上的火把时神情沉凝几分,她侧耳倾听了一阵,并未听到除了流水声以外的其余声响,便握了握身旁人的手,温声道:“畹娘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楚月灵顿了一顿,轻应了一声,视线跟随着她的身影远去,翕动的眼睫慢慢掩下了一缕细微的怃然神色。

  走出十数步外,林箊捡起地上的火把,发觉火把虽受了潮,但其中的树脂仍未燃尽,她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火把点燃,微弱的火苗照亮附近的景致,她便见到更深处的岩壁上以藤木为扣,也悬着一支熄灭的火把。

  沿着前路悬挂的火把将它们一一点燃,直至最后一支火把也燃起火光,她已绕着山洞行了一周,回到了入口处。

  十数支火把在幽暗的洞穴中聚起明亮的光芒,将整个山洞隐于黑暗中的面貌尽都显现出来。

  这处山洞并不算深,却较为宽阔,洞中除却岩壁上垂落的藤蔓与悬挂的火把外空荡无比,再无他物,然而那些日益繁茂的的藤蔓之下,却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与壁画,繁密的字迹覆盖了整个山洞触手可及的每一处角落,令人望之惊撼。

  林箊手持火把,牵起身旁女子的手,沿着最初的字迹缓缓前行,一点一点往后细细看过去。

  而愈是向前行进,她心中震撼之情愈是激荡不止。这山洞岩壁上的一行行字迹,一幅幅壁画,竟都是当今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甚至其中不乏由于门人凋敝而没落的一些隐世门派失传已久的心法秘籍。

  “飞雪派荡雪十三剑”“流吹楼轻功水云身”“潜云寺离垢掌”“赤潮帮破浪刀”

  林箊神色震诧,心绪起伏难定。

  “这洞中秘籍……究竟是何人所刻?”

  世间门派盈千累百,武功秘籍更是数不胜数,而这山洞之中所刻的招式心法却几乎将如今为众人所知的那些门派囊括了个遍,若是将此地公诸于世,恐怕要引得所有习武之人为之癫狂。

  岩壁上的字迹萧散疏狂,却并不陌生,楚月灵眸光微凝,沉吟不语,她目光扫过连篇不绝的武功秘籍,直到走到山洞最当中处,望着壁画下方几行留书,方停下脚步,转身唤道:“此君。”

  呼唤声让林箊从震荡迷离的思绪中恍然回过神,她走近前去,顺着楚月灵所指方向看到那几行小字,略垂下首,凝神细读起来。

  “与萋萋来谷中已有三十载,昔日方入谷时,她还是年华正好的左家娇女,如今已成为了与我朝夕相伴同床共寝的妻子。我们铢积寸累,枕山栖谷,经历霜凋夏绿,行过谷中每一处角落,我亲眼见她两鬓青丝渐染霜色,垂垂老矣,心下伤怀之余,却又不禁为我能与她白首而终感到欢喜。”

  “这数十载岁月,于此世外桃源之中得萋萋陪伴,堪称暇逸陶然,几乎令我全然忘却了前尘往事。然而每每深夜梦回,恍惚得见主将浑身染血自眼前出现,似在质问我为何不将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我才发觉旧人旧事已成为我一生心魔,叫我即便躲入这谷中,也始终逃不开心中谴责。”

  “我窥得了当年真相,却因惧怕他们知晓后将我灭口,选择了缄口不言,避世于这鹤烟谷中,可时日渐长,昔年之事令我愈发煎熬苦闷,羞愧难当。我不悔当初诈死带萋萋离开,只是悲叹往后再无人能得知此事真相。时移世变,我将近暮年,当年之事早就尘埃落定,他们想必也已得偿所愿。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字迹到此,已是歪斜潦草,显然刻字之人心绪纷乱凄惶,无意再写下去。

  林箊念完这段留书后,眉心皱了起来,只觉得心中似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悒闷,她叹了口气,道:“从所书内容来看,这字迹应当是屋主留下的,只是不知当初究竟发生了何事,能令他耿耿于心了三十余年竟也无法放下。”

  楚月灵看着留书中的一处细微之处,目光微微凝滞,她转头看向身边人,静默了一时,方缓缓道:“若我所料不错,这屋主或许便是当年青帝手下七曜将领之一。”

  林箊一怔:“……七曜?”

  她再仔细看了一遍壁上所书内容,视线停在其中某处,豁然顿悟:“不错,屋主称他梦中之人为‘主将’,而自世家分踞各地后,乾元大陆便已没有了将领之称,可见屋主所在时代大约是两百年前。”

  而两百年前,名震世间的将领只有一人。此人便是率兵一统四方,为世人奉如神明,死后得万民相送的不世奇才,青帝太皓。

  楚月灵负手于身后,“昔年太皓统一大陆不久便因病早逝,七曜将领当中的摇光将军在太皓故去之后也溘然而去,若按留书中所说,屋主的身份应当正是诈死遁世的摇光将军。”

  林箊攒眉蹙额,“若此人真是摇光将军,那能让他数十年来念念不忘之事定然是与太皓相关。”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依据刻字内容将事情脉络梳理了一遍,而后对视一眼,其中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当年太皓之死另有隐情!”

  沉着明晰的话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内久久不散。

  得知如此结果,林箊再想到自己体内所蕴含的宓義逆脉,一时心下思绪如麻,竟有几分茫然无措之感。

  生来至今一十八载,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世间常人中平平无奇的一人,未曾想如今却忽然告诉她她其实身负太皓血脉,而与她一脉相承的那位昔年英才极有可能是死于他人之手。事已至此,她该如何去做?

  正当她惘然若失时,温热细腻的肌肤覆上了她手背,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楚月灵看着她,眸光明澈温软,轻柔地拢着眼前之人。

  “你便是你,并非只是什么人的后辈,亦不该受虚无缥缈的血脉桎梏。此君若想查清当年之事,我自会陪伴左右,只是斯人已逝,我却不想看你因为过往前尘而困扰。”

  她缓缓走上前,将怔然望向她的女子揽入怀中,嗓音柔和轻浅地响在她耳旁。

  “你不必将每一件事都揽于己身,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

  春风细雨般的话语声仍能轻而易举地将所有惶然不安驱散。

  感受着身前传来的心跳,林箊慢慢闭上眼,神情已是和缓下来,面上带着释然的笑意。

  “畹娘。”

  “嗯?”

  “多谢。”

  多谢你能够和我重逢,多谢你选择与我共死,多谢你在我毫无缘由地消失了那么久后,还愿意陪伴在我身旁。

  似乎不必多做解释,身前女子轻轻一笑。

  “嗯。”

  两人于跃动的火光中相拥许久,未免一会儿火把中的树脂燃尽,四周重新陷入黑暗,林箊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她再看了一眼岩壁上那段刻字后,目光上移,瞥了一眼上方壁画,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畹娘。”

  她看着壁画唤了一声,再转过头来,眼神中已漾起了飞扬的神采。

  “你可愿与我一道学此剑法?”

  楚月灵怔了一怔,循着她的目光一并望向墙上壁画,随即在壁画旁边瞧见了一竖小字。

  “萋萋与我在谷中数年,闲时我便会为她舞剑作乐,她虽没有丝毫内力,却对习武之事意兴盎然。我为博萋萋一笑,潜心钻研两载,终于创出了此套剑法。此剑法需得心有灵犀的二人合练,方可发挥其超乎寻常的威力。其中凤剑为主导之人,当以为刃,凰剑相随相伴,恰似其鞘,二者相生相依,心念一体,双剑合璧可呈焚天之势。”

  “萋萋得知之后欣喜非常,我亦为之欣悦。此套剑法非两心相悦之人不可练,故我二人将此剑法定名为,凤凰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