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假的。

  无论是街上走着的、欢笑着的人们,还是笼罩在城市上空夕阳的颜色,全部都是。

  我们只是一个故事里的“可能性”。

  从来都没有真实存在过。

  太宰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那本“书”,一下子合上它,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天空。

  很久,很久之后,他低下头,喃喃地说。

  “会很辛苦的吧……”

  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太宰获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在他手中这本“书”的内部,有着无数个平行世界的存在。

  每一个都各有不同,却都只是书页里的,未实现的“故事”。

  只有那一个现实的世界,……在里面每个人都在某个组织的守护下非常幸福,好像一个滑稽的童话故事一样。

  在这么多个可能性的世界里,那个组织只存在于一半的世界。

  而在这些世界中,只有在那一个里,他和那个人相遇了,他的朋友也没有死去。

  ……只有在那一个,童话故事里。

  黄昏的光线下,缠在指尖的红围巾好像蜿蜒开的鲜血。

  他将手里的书放在办公桌上,看向窗边血色的夕阳,无声地苦笑起来。

  ……而,现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那样的童话故事啊。

  “首领。”

  中也摘下帽子,站在自己前面,面无表情地汇报着情况。

  几天未眠的疲惫涌上心头,太宰用手撑着下巴,恍惚地想,要是连中也都这么没有生气的话,这个组织里,恐怕除了死气,就没有他物了。

  “首领?喂,太宰!”

  骤然冷厉的声音将他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出来,海蓝色的眼睛终于露出了恭谨之外的神色,紧紧盯着他,活像猎人盯着近在咫尺的猎物:“说好了,你这混蛋必须由我来杀死。可别给我在那之前倒下,否则饶不了你。”

  “呜哇,好可怕的发言。小矮人学会威胁我了啊,真是让人欣慰呢?”

  太宰说着,面无表情地回视,“但是你好像忘记了什么。干部威胁首领,这样的事可不符合黑手党的规则哦,中也。”

  中也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神情越发酷寒。

  太宰轻声说,“先出去一下吧,中也。”

  没有任何回应传来,中也沉默了一秒,猛地转身,大步离去,门在他身后“咣”的一声合上。

  空无一人的首领室里,太宰向后倒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新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一个清爽却带着怯弱的声音说,“我回来了,太宰先生……”

  “……”听着他比起【另一个世界】犹豫了很多,也安静了很多的语气,太宰无声地扯了扯唇角,“进来吧。欢迎回来,敦君。”

  更加憎恶自己的中也,更加没有自信的敦君,更加彻底地隐没于黑暗之中的镜花。

  这是,他为了这个世界准备的、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安排,却也是最差的安排。

  他一手缔造了如此之多的不幸,只为了那一个夙愿。

  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要说辛苦,也是辛苦的。有时候会觉得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那种程度的辛苦。

  因为,虽然童话美好得让人从心底想要发笑。但是,也依然很……让人,向往啊。

  但也注定只能是向往了。

  ……曾经,那个人本该来到他身边的春天,他是那么紧张啊。

  害怕他提前来,又害怕他永远也不来。就这样,期待和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每一天。

  ……然后,在本应该遇见他的那一天即将过去的时候,听着时钟敲响零点的那一刻,好像一头冷水兜头泼下,太宰意识到了一件事。

  ——“书在他手里。”这件事,昭示着一个,他之前一直在潜意识里故意忽略、不想去面对,可如今已经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那个组织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因为,在其他的任何一个世界里,只要他们存在,“书”都会在他们手里,无一例外。想想也是,以他们的实力,会弄丢书才是天方夜谭。

  在那一刻,他一直以来欺骗自己去追逐的,肥皂泡一样的童话故事,静悄悄地破碎了。

  但是,就算如此,如果,至少,能救下“那个人”的话。

  如果能够,留下除了那个童话故事之外、我唯一能靠自己的力量留住的人。

  那么我也就能,无比心甘情愿地,奉献出此生了。

  他轻快地缠好脸上的绷带,对着镜子整理围巾,然后转身,迈步,将埋葬在黑暗里的四年留在身后。

  可是,在这四年里,黑暗已经完全浸透进他的骨髓里了。

  他已经,再也没办法站到阳光下去了。

  再也没有办法,站在阳光下的重要的人们的身边了。

  当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用枪指向他的时候,太宰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晃了一下。

  周围的一切都失真了,Lupin和螺丝锥子酒和耳边有关离别的音乐仿佛都浮在半空中,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把枪、拿开。”

  “没办法,对手毕竟是这条街黑夜的化身,黑手党的首领啊。”

  织田作用无比平静的语气,每个字都刺穿他的心脏。

  “如果这是黑手党设下的陷阱的话,就更不应该这样做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你设下什么陷阱。”

  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了,思维支离破碎,只有声带在机械地振动着,“织田作,你听我说,我——”

  “不要叫我织田作。”

  他的挚友看着他,表情就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一样。

  “没有理由被敌人这么叫。”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空气里,像断头台的刀刃向他砸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疼痛,这颗已经摇摇欲坠的心脏所无法承受的疼痛,疼得他几乎要掉下泪来,视线里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血腥气从胸口处的空洞泛上来。

  ……啊啊。

  这也是当然的吧。

  自己是害芥川兄妹分离的罪魁祸首,是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的、纯粹的恶人,当然会被织田作讨厌。

  ……不是在那个童话故事里的话、当然会,什么也得不到了。

  看吧,你的朋友提防你。而你的小朋友,……他甚至从来都不存在。

  童话故事只是童话故事而已。

  你的掌心里,从来都是,空无一物。

  他在Lupin外跌跌撞撞地走着,

  ……真的,好辛苦啊。好累了啊。已经,辛苦得坚持不下去了啊。

  为什么我必须要这么辛苦才行呢?

  为什么,要一路这样做到现在,……这一切,是不是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呐,????。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你不在啊?

  ……好想离开这里。好想逃掉。什么也不想听了。什么也不想看见了。

  反正,还有几个小时,就——

  “来了这么多次日本,还真是从来没来过横滨。”

  在巷口的另一侧,一个声音传来。

  “还挺高的嘛,这些楼。明天我们去坐宇宙时钟21吗,卡卡?”

  下一个声音让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好啊。”

  那个人说。

  ……搞什么。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

  “我看附近还有一个横滨公园,据说紫藤花现在开得特别好。明天也一起去看看?”

  “你们俩还真是玩心大啊,为啥我现在只想躺着。”

  唐娜说。

  “我举双手赞成!唐娜你要是懒的话,可以就我们俩去。你就在酒店脑补吧~”

  亚利夏说。

  “附议。”

  今时笑着说。

  “只要你别一高兴把我新买的阿斯蒂莫斯卡托都喝了。”

  是他。

  无论是声音,语气,还是在意的东西……都确确实实、毫无疑问是他。

  太宰想问问他。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把“书”弄丢了?为什么要在我的计划马上完成的时候来这里?

  ……为什么,不能,早点出现在我身边啊?

  ……如果你早点来了的话,我不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吗。

  他一瞬间有点想落泪,又那么想、那么想走过去,埋在那个人怀里,把这些年受的所有苦和累全都说给他听,然后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想了。就这样,在他的怀抱里一场大梦到世界终结——

  ——可是他,不会听的啊。

  如今的他是黑手党的首领,是“黑夜的化身”,是今时最深恶痛绝的那种人。

  迎接他的不会是迁就和怀抱,而只有,黑洞洞的枪口。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后背靠在了墙上,他慢慢地顺着墙壁滑下来,坐在地上,手指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围巾,几乎要把它扯断。

  他不会听的。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自己。

  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自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主动获知这个世界的真相。同时,除了他之外,无论是谁在偶然间知道了这个真相,都可以被消除记忆。

  所以,即使万一中的万一,他们真的相信了他……除掉他,也依然会是绝对的最优解。

  而且,即使他们是存在的,他存活于此世的意义,也依然不存在啊。

  ……因为,其实他知道的。就像织田作并不是那个世界的织田作一样,这个世界的他们,也并不是现实世界的他们,不是吗。

  他知道的,这样做并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是成为首领,还是救下这个世界和他从未相识的织田作。

  他只不过是,任性了一下,在这个冰冷的腐化的虚假的世界里,用自己的生命,去追求了某件事而已。

  所以到了这一步,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也没有必要了。

  而且,如果真的被厌恶的眼神注视了,说了“你真是无可救药”,那样的话……

  ……他会,想死到等不到计划的最后一步的吧。

  那样的话,他的一生,就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啊。

  ……所以,计划不需要改变。

  他们一定会保护好横滨的。这样的话,也就不需要他了。

  他可以,奔赴向最安心也是最幸福的那个归处了。

  他仰头靠在背后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听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逐渐离他远去,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唯一有点不甘心的是,到最后也没能知道,他的怀抱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从后脑传递过来的温度,真的……好冷。

  四面的风肆虐着,鼓动着衣摆,感觉好像风筝一样,可以轻飘飘地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视野里的一切也都静静地沐浴在残阳的红色里,红色的摩天轮,红色的海,红色的落地玻璃窗,红色的大地,有种奇异的的浪漫。

  最后看见的是这样的景色,真的很不错。

  “太宰先生?!”

  “黑衣人……——”

  只是,最后听见的是这两个人这么担心的声音,有点遗憾呢。

  不过任谁看见了自己正在做的事,都会是这种反应吧。

  那就没有办法啦。

  太宰笑着,身体向后倒去,重心越过了天台的边界。

  他被风托着,落向温柔的金红色海洋。

  来自天台的支持力也消失了,那之后重力就会让他的身体一路加速,而空气会提供微不足道的一点阻力,这也很好,可以让他感受到下坠的实感。

  天生没有翅膀的几维鸟,努力体验飞翔的时候,也会是这种感觉吧。

  风声一点也没有减轻,他看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天台,看不到背后的大地,却依然觉得安心。

  因为它一定会接住我,一定会,盛大地迎接我的到来的。

  啊啊……

  真的、很期待。

  他闭上眼睛,等待那个最后的尾声。

  ——但是他下降的速度稳住了,变缓了,大地和空气背叛了他,他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四周原本已经开始微微模糊的城市逐渐变得清晰,金红的颜色也逐渐褪去,他看到太阳沉到了远山之后,灯火渐次亮起,唯有一点金色的余晖洒向大地。

  然后风声里的车流声和喧闹声和一切幸福的欢声笑语就那样鲜活地撞入他的耳膜,他怔怔地听着这些声音,独属于“生命”的声音,独属于“人间”的声音。

  他被拉回了人间。

  这个充满嘈杂,充满腐朽,却又那么热闹得足以让人心生向往的人间。

  ——为什么,他恍惚地想,为什么他的异能对自己生效了……

  然后他想起来,“当呼吸化为空气”的作用范围是任何一个空气分子……

  包括但不限于和他的身体直接接触、被“人间失格”抵消的那些。

  所以,即使那些空气分子在“人间失格”之下不再受他控制……

  它们的动能却不会消失,而且相邻的空气分子也完全可以通过撞击它们来达到效果。

  ……所以,他的异能可以对自己产生影响……也只有他可以。

  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太宰想。

  然后他落入了一个怀抱里,隔着衣物透过来的炽热的温度,直接传递到他的心脏——

  原来它竟然还在跳动,原来它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冷啊,——

  仿若烈火,仿若太阳,仿若这世间一切与温暖有关的事物。

  把他拉回人间的罪魁祸首低下头来看他,金色的眼睛带着好像能把他就这样融化掉的关切和一点无措:“没事吧?那么高的地方,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吗……等、等等,真的没事吧?别哭啊……”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可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哭。

  因为这从心脏最深处涌上来的无法形容的酸涩,还有涌向四肢百骸的暖意,明明落到了地面上、却仿佛身处云端一样。

  ……明明,素不相识。明明横滨那么大,况且不注意看的话,根本不会留意到半空中的人。

  明明,如果不是你的话,这里的人,谁也救不了我。

  ……所以,你为什么还是出现了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啊。

  他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想要说出口,却早已经抓着那个人的衣袖泣不成声了。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为什么、要……妨碍我……”

  “这样啊,是跳下来的吗?”

  面前的人轻声说着,用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对不起,我下意识就这样做了。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就算是出于我的私心,先休息一会儿,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再做那样的事,好不好?”

  “本来都要、成功了……你赔我……你赔我啊……”

  “嗯,我赔你。”

  今时说,将他抱了起来,向街边走去,笑容好像久雨后第一束透过云雾洒下来的阳光。

  “在此之前,先休息一下吧。”

  他真的好傻啊。

  视线一片朦胧、嗓子都肿得发疼的时候,太宰蜷在他怀里,模模糊糊地想。

  就算是为了安抚精神不稳定的人,这么轻易答应下来,也不可以啊。

  这样不负责任地救下我,你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所以,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决定之后的事情,虽然他现在只不过是暂时在他怀里赖一会儿,就一会儿。

  但是,要做好一生都被赖上的准备啊,

  我不负责任的老好人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好的,首领宰番外。

  今时的异能大概真的是唯一一个对他也可以起一定效果的了,但是在正篇并没有用到的机会!

  这一点在这篇文构思的时候就想到了,真的超级犯规hhhhh

  “天生没有翅膀的几维鸟”是在致敬我曾经看过的一个视频的创意,内容是一只没有翅膀的小几维鸟,在悬崖下绑了很多大树,之后一跃而下,只为体验在树林上空飞翔的感觉。

  中间的“????”,是“今时先生”。用了符号模糊,既是想表现宰内心觉得已经不必要提了、毕竟这个称呼所指的对象并不存在,同时也是出于一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关于其他可能性的秘密”的心理吧。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