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流成为雇佣兵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谁都知道他手上沾过数不清的血,但现在,如果弑亲这件事成立,或许这鲜血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重些。

  那么,之后会立下不杀人的誓言,也有了理由。

  根据他人提供的信息,费奥多尔一行人来到了明流十岁以前住着的地方。

  一个……不太能让人接受的地方。

  “这个地方真的能住人吗?”乱七八糟的建筑物倒塌了一片又一片,看不见光,一切都是讨人厌的灰色。澄澈透明的天空像是一场捉不到的梦,从未存在过。“有点像横滨的擂锅街……擂过街至少还有蓝天呢……”

  擂锅街虽然乱糟糟的,居民可不少,无法正大光明生存着的人都窝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而动。

  这已经是座死城。

  “咳咳咳......”走一处拐角的时候,老化的钢筋没能支撑住水泥,砸了下来,挤压已久的烟尘当即散开。

  “我能感受到明流这个名字里蕴含的期望了。”太宰治捂着口鼻,眯着眼睛挥散灰尘,“明亮的光,流动的风,换我住在这里,也会无比期待这两样东西。从来没想过我居然如此想要看见讨人厌的太阳。”

  “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织田作自发走在最前面。

  死气沉沉的地方总是更容易危机四伏。他的话,至少还有天衣无缝可以预测危险,费奥多尔和太宰虽然观察能力顶尖,但身体的应变能力不足,跟不上过于优秀的大脑。

  “织田作织田作!”太宰在废墟上跳来跳去,完全不在意随时可能倒塌的建筑物,“看来明流君的童年,是灰色的啊。”

  “灰色?”

  “是啊,这里的废弃程度,十年是远远达不到的。也就是说,明流君住这儿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半废弃的状态了。住在这样的地方,童年八成是灰色的。”

  “织田作,你会指望这种灰色的地方获得什么幸福吗?”

  织田作回想了明流和他提过的零星碎片,感到疑惑。他是没办法想象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巨变,过去并不重要,只要现在是好的就没问题。

  费奥多尔:“纯黑的土壤上,也会开出白色的花。太宰君,幸福与否的判定,是心灵。”

  太宰治没有接费奥多尔的话,跳到一边,用堪称可爱的撒娇语气说着不友好的话:“你看,费奥多尔君就是完全相反的例子。他这种人,是纯白地狱上开出的黑心莲花。”

  白色,灰色,黑色。太宰治总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一次织田作却隐约听懂了。他们三人,不,他们四人,说到底都有不那么光彩的过去,与某种普世称之为正确的“正常”偏离了十万八千里,又各自生长成了不同的样子。

  如果硬要选个分类,他自己,过去大概是无色吧。

  因为那浑浑噩噩的数年,并不能称之为活着,也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说的事情。

  “织田先生。”费奥多尔突然叫了一声。

  “嗯。”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空气凝滞了一瞬。

  快到眼睛都无法看清的黑影从角落里扑出,在那之前,织田作之助的枪就已经扣下了扳机。

  砰——

  枪响声在空荡的废墟里回荡,敌我双方都愣了愣。

  这把枪,威力好像有些过强了......天知道为什么小小的枪口会有那么大的威力,就算是黑科技也太过分了些。

  偷袭者之一的躯体落到地上,胸口以上的部分全都消失了。

  织田作之助动了动肩膀,缓解后坐力带来的痛感。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也许刚刚那一下已经导致了肌肉拉伤。

  “织田作,跑!”

  已经打草惊蛇了,陌生之处不适合恋战,在太宰治喊出来的一瞬间,织田作已经开始转身,同时调整姿势,手臂手腕与肩膀形成直线,往侧后方射击,摧毁了摇摇欲坠的墙壁。

  巨量的烟尘逸散开。

  这时候就不免感谢明流催着他们跑步了,体能废物的费奥多尔和太宰治能跑的距离至少提升了一公里。

  “呼......这里暂时安全了。”虽然体力比原来好些了,可这样突然的冲刺还是不太行,太宰治停下来,匀了口气,“真刺激啊。”

  “看来,这里还没有成为死城。”费奥多尔捂着胸口喘气,细长的眼眸眯起来,似笑非笑,眼角上挑的弧度让人觉得有些......

  恶意满满。

  织田作多看了他一眼。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费奥多尔好像变了一点。如果以前那些东西都埋在隐秘的深处,那么这几天,这些被埋藏的、尖锐的东西忽然开始生长了。

  至于生长的方向......

  “织田先生,接下来可能要麻烦你了。”他差不多把气喘匀了,恢复了那副温和的外表,“有一个计划可以解决这件事,只是需要织田先生短暂地引开它们。”

  他伸手抹掉了沁出来的汗水,一不小心就在脸上划了一道可笑的痕迹,这儿的灰尘实在太多了。费奥多尔微微皱眉,表情稍微有些抱歉:“放心,您不会有事的。”

  “我相信你。”织田作翻找了一下口袋,将干净的手帕递过去。

  “这次用你的计划吗?”太宰虚着眼,明晃晃的嫌弃,“真是不爽。”

  明明一个字也没说,他却好像已经懂了全部。

  “我和织田作一起走。”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费奥多尔擦了擦手,将手帕放进口袋,“结束之后,我会把手帕洗干净还给您的。”

  “可是......”织田作之助还想说点什么,太宰治却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双方的距离拉开,织田作只能隐约看见费奥多尔还站在原处,散乱的黑发有些长了,被风吹乱......

  像废墟里开出的黑心莲花。

  他瞥了一眼太宰治,发现他正在笑,明明没有声音,却笑得像相当过分,比恶作剧成功还要过分。

  ——鸢色的瞳孔都放大了。

  太宰治苦苦憋笑了一路,大概是有些痛苦了,终于拉着织田作的衣角停下来,深深地弯下腰,捂住肚子。

  “这是我今年遇到过最开心的事情了。”他说,“有什么比看见自己讨厌的人陷入困境有意思呢?”

  “等等,织田作不要急着回去,我说的困境不是这个,费奥多尔君解决几个杂兵还是没问题的。啊,我说的是未来,几乎已经能看到他的失败了,真期待啊......不过我觉得这失败或许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太宰突然醒悟过来,“我关心他干什么!织田作,我们偷偷跑路吧!”

  织田作之助:“不行,承诺了就要完成。”

  ......

  把白色的手绢洗干净,不知道要多久,是否能彻底洗干净也是个问题,但把它染黑,只需要一瞬间。

  费奥多尔手上只有一条干净的手帕,是织田作刚刚给他的。

  如今纯白的布上面不仅沾了灰尘,还染上了新鲜的血液。他捏着手帕,慢悠悠地把手指间的血液擦干净——他手指上向来有许多小伤口,要是因为这些血液,传染上什么外星人才有的疾病,可就糟糕了。

  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后,他向前迈出一步,一脚踩在血泊中。

  很少能有那么疯狂的时候呢。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尽情地放纵天性里邪恶的一部分,即使做出了不被接受的行为,也不会有人来反对。

  “就算是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把来自神的爱传播到宇宙。”他向前伸出双手,“那么,还有人想要知道自己罪孽的重量吗?”

  罪与罚,在鲜血中得以生长。

  鲜血又落到他脸上,给苍白的画布添上了艳丽的一笔。

  他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自言自语。

  “真狡猾啊,明流君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把我们三个人钉在一起,甚至还跑到这种地方来。现在想想是有些冲动。”

  “但是,能够看见令人欣喜的事情,花费的心力便也值得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比风的声音还要轻,围在周边的怪物们没有一个理他,只是沉默地盯着费奥多尔,渴望进攻又害怕那诡异的即死能力。

  正好,他们什么都听不懂,是最好的听众。

  “织田先生能被明流君吸引,应该是因为想要把明流君当榜样吧。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如何能迈向光明,这是困扰他的事情。明流君恰好已经摸索出了道路,甚至完全可以说,他已经成功了。”

  “至于太宰君,虽然看不太出来,其实和织田先生是一样的人。”费奥多尔笑了一下,垂眸,眼瞳颜色更多地偏向了红,“陷于纯黑之中,被纯白吸引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就连我也不例外。”

  明流身上的可能性,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可以和奇迹画等于号的可能性。

  所以......

  “真想再次摧毁他啊。”

  让白色再度染上黑。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说再下一点猛药的——

  再这样下去要迎来真正的追妻火葬场了——

  路人视角的宰:费佳疯了,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