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追无/铁冷铁]春秋江湖>第139章 第 24 章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太阴还未到升起的时候。

今夜到底会不会有月亮?

薛纲好像丝毫不在乎这个,他没有一直忧心忡忡望着天;没有三催四催追命,急着要回穹空帮总舵;他这会儿正在大厅吃饭,与温子非、薛霜行、古兴一起悠闲地吃饭。见着追命来了,忙忙招呼。

追命不禁诧异了起来。

从昨到今,也不过两日相处,追命已摸清了薛纲的性子。这人好面子,外厉内荏,但对亲人与帮内弟子都是十足的好。此次前来别院时他犹豫了许久,就是怕赶不及回总舵与帮众们一起共度难关,这会儿怎可能全不在意的样子?

想到这儿,追命便问:“薛帮主不担心今晚鬼会跟过来吗?”

薛纲笑笑道:“温少侠刚才说今晚会有月亮的,我们都暂且用不着担心。”

追命微笑道:“温兄也懂天文?”

温子非哈哈大笑道:“我哪懂什么天文?都是算卦算出来的,梁兄放心,今晚婵娟大亮,不会有鬼。只是明晚……明晚才是没有月亮的晚上。”

薛纲接道:“所以我方才与温少侠商议了,明一早就回总舵,明晚开始驱鬼。不知梁先生意下如何?对了,梁先生忙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

追命叹道:“梁某不才,没什么发现。如今看来,只有等鬼出现了。”

一直默默低头吃饭的薛霜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道:“依我看,卜卦之说不怎么可信罢?”

温子非轻蔑一笑,也不说话,大厅里一时寂然。不一会儿,夜色渐浓,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挂在了空中。薛纲看向温子非的眼神越发崇敬;薛霜行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饭,一句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忍在了心口没说。

追命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脸上表情与眼神变化,心忖自己这一天是错过什么了。他笑一笑,拿起装茶的水囊喝了一口酒,味道真是不错。

吃过饭以后,薛纲要去后院逛一逛,其他几人欲陪同。薛纲摇了摇手,笑道:“不用了,我有晚饭之后一个人散步的习惯,过一会儿就回来。霜行,替我陪两位贵客聊聊天。”

薛霜皱皱眉头,没言语,直到送父亲出了大厅门槛,才低声道:“爹,你什么时候有了晚饭后一个人散步的习惯?”

薛纲摇头道:“别管了,你陪着温少侠与梁先生,别让人跟着我。”

说完他径直往前走去,好像有什么很急的事,去的却不是后院,而是厨房的方向。

 

亭台楼阁连青山,后院便通着一座山,不近,然而看起来也并不远,山间云气浮浮冉冉,如在霞中,仿佛眼前。无情几展轻功来到后院,还没看一看四处翠竹绿柳,却先闻到一种味道。

死味。

不是尸臭,才死之人不会生出臭味。这只是一种死亡的味道,别人闻不出来,但无情一定能闻得出来且十分敏感的死亡味道。旋即,无情寻着死味找到现场,一具尸体躺在了地上,躺在了无情的眼前。

很新鲜的尸体,无情伸出手指摸了摸,尚有体温。死者死亡时间不会太早,至少自己与三师弟在那片黄色花海看腐尸时,这人还没死。而那时,依古兴所言,温子非已离开后院,与薛纲聊起了天。若他所说无误,这人不会是温子非所杀。

死者身上伤口只一处,在后背,观察伤口形状大小,应是匕首所刺;再看招数角度,应是偷袭所致。伤处已然溃烂,死者脸色发青,这是中毒的表现。通常这种情况,凶手都是死者熟人。

看出这些,对无情而言是一瞬间的事。片刻之后,夜色已彻底来临,苍凉冷淡的月光照在青色的尸体之上,还照出地上一轮车辙印与马蹄印。

马车车辙印,通向后院大门,通向后方那座大山。

无情手指叩了叩地面,看来,院子太过于大而又没人看守时,能藏匿在院中活动的人不会少。

心下一个计较,无情并未顺着痕迹掠出别院后门。他转身,拍地跃前许多步,随即落地。

因为他看见了地上一口井,井边一行血字:

——“掳我与天光刀者,无情。”

硕大血字不知是谁所写,无情看着它,连一丝表情变化也无,仍是冷冷清清的眉与目。环视四周片刻,心中思索须臾,刹时,他掠入井中。

井底无水,井底有灯。

十分明亮的铜灯火光,无情将握在手中的电光火石收了回去,只见面前一扇铁门,门上有锁,如今已被打开。无情掠进了那扇铁门,迎面便见一小阁,正中一张石案,案上供奉着一个牌位,而牌位所写竟是薛沧浪的名字。

往前几步,仍有一扇铁门,而今同样大开。朝里望去,那是一条狭窄且长的走廊通道。通道不直,走个一会儿就得拐个弯。无情一面在心中默默记着方向,一面施展轻功往前而去,片晌之后,他停了下来。他想已然弄清通道会通往何处。

那是穹空帮总舵的方向。

无情忽然觉得他已掌握了很多根线索,然而这许多根线纠缠在了一起,显得十分混乱。正当他想好好理理这些线之时,陡然他听见身后动静。

一只蚂蚁的到来也不能瞒过无情的耳朵,何况来的并不是一只蚂蚁,而是一个人。

此处太过于狭窄,根本找不到地方躲避,无情并不想躲,并没打算躲。挺直身体,无情缓缓转过身去,尽管只有他一人,尽管他连他的轿子与轮椅都未带,但他转身的姿势,他端坐的姿势,却像是千军万马中的主帅,卓然傲然。

薛纲看见无情时傻眼了,好半晌好半晌,他霍然拔刀,刀尖指向无情,怒叱道:“无情,你明明说好了不再与我们为难!你、你把薛绝和天光到都给藏到哪里去了!”

无情即刻明了一切,道:“那行血字是薛绝所写?”

薛纲悲愤道:“他人呢!”

无情冷冷道:“若真是我掳走的他,我不会给他写字的机会与时间。”

正是气上心头,薛纲哪里会认真思考无情的话?一见无情冷漠态度,他怒气愈盛,霍然之间,虎虎刀风向无情砍去!

无情振腕。

薛纲看不清他振腕的动作,薛纲只看得见一枚飞刀径直飞来!

看得见,避不过。

这便是明器的风采,眼睁睁看它到了眼前,脚步却没有时间来得及移动分毫,它已打在了长刀刃上,薛纲顿感掌心一麻,宝刀几欲脱手!

亏得薛纲死死握住了刀柄,长刀仍然在手,可他的手掌简直疼得厉害。

飞刀回到无情手中,无情无情淡淡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别浪费时间了——”

话音未落,薛纲的刀再度袭!

他不怕死,他要杀了无情。

但无情不想杀他。

长叹一口气,眼见长刀已到自己胸前,无情依然动也未动,第二次振腕,一飞珠,一飞刀,齐齐飞出。

飞珠不再打向刀刃,它打人。

它打向薛纲的手腕,这次的疼痛比方才更剧烈了许多,薛纲眉头一皱,手一松,手中长刀应声落地。同一时间,无情的飞刀随之而来,抵在薛纲的眉心!

未再前进,亦不落地,飞刀仿佛有轻功,冷然悬在半空之中,抵上了薛纲的眉心。

这是什么样的暗器手法?

什么样的暗器手法能让一件暗器变成一个身怀轻功之人,静静凝在空中,且发出凛冽杀气?

薛纲没再动,与其说是不敢,不如说是因为震惊而呆住了。

无情神情漠然,收起了地上的飞珠,揣进袖子里,淡淡道:“我方才说过,若真是我抓走了薛绝,我不会让他有写字的机会与时间,你信了吗?”

见薛纲无言,他顿了顿,便又说道:“即使真是我抓了他,你想要对付我,那也应该将你帮中弟子召集完毕,再多请几十个江湖朋友帮忙,才可能有机会制得住我;不然,你只是在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可人若不是我抓的,你便更是浪费时间做无用功!现在你明白了吗?如果明白了,我们就各自谈一谈,我们是怎么到了这里的。我会说实话,希望你也能说实话。”

薛纲明白。心里明白,却听不进去。

无情说的是有道理的话,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薛纲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他心里浮现出在后院看见那具尸体,那并不是薛绝,可是薛绝而今怎样了?

一想到薛绝很有可能也成为了一具尸体,薛纲心中一恸,右手陡然微微一动。

他也有暗器。

他不信无情会说实话,想要无情说实话,除非制住他。可在强烈的紧张之中他竟然忘记,在无情的面前出暗器,便是班门弄斧。

飞镖射出之时,一条人影倏然跃来,快捷如闪电。薛纲一惊,全然没察觉到这人究竟是何时到了此处,但见那人两腿一踢,射向无情的飞镖与抵在薛纲眉心的飞刀被他瞬间踢飞!

随即,他落地。

轻盈稳健,翩然如一雁。

飞镖与飞刀都已被他抄在手中。

薛纲一见来人,心中稍安,可见他接住自己射向无情的飞镖,又是怒上心头,沉声道:“梁先生,你为什么要阻拦我对付无情!”

追命低头看看手中握住的飞镖飞刀,又抬头望望薛纲与无情,霍然将飞镖往地上一摔,没好气地道:“我阻拦你对付无情?哼,到底是你对付无情,还是无情 对付你?好好好,我不阻拦你,那就看看究竟是你的镖先打到无情身上,还是无情的刀先打进你的身体里!我真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了,千里迢迢跑来管你的事!”

说着他愤愤靠在墙壁边上,双手抱臂。

薛纲晓得他说得没错,亦明白对方是在帮自己,不由愧疚,嗫嚅道:“梁先生……”

追命打断道:“好了!我能问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在问薛纲,可视线一转,却是瞧了无情一眼。

无情冷眼看了他们有一会儿,随而低头理理自己的袖子,始终是不在意的态度。不在意薛纲的那枚飞镖,不在意追命的到来与质问,让人分不清他是冷静还是冷漠。

薛纲还未来得及答话,薛霜行与温子非、古兴已下了井,三个人影便出现在了他们不远处。

三人的轻功当然比不上追命,当然不会有追命来得快。

然而薛霜行一见眼前景象,震动非常,刹那间已运起轻功急奔而来,扶住薛纲,低声问道:“父亲,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地方?”一边说,一边看向无情。

无情为什么会这儿?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自己竟从来不知道?

疑问纠缠在薛霜行心头,而她在打量无情的同时,无情与追命的目光却是暗暗打量另一个人。温子非是慢慢走过来的,他的面容很沉重,眼神很冰冷,神情中有着三分的疑惑与七分的愤怒。

是愤怒,他想极力掩藏但藏不住的愤怒。

愤怒的当然不止他一人,薛纲狠狠瞪着无情,不说话。追命叹了口气,只得再度开口,道:“算了,还是我来提问罢。既然问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不知道怎么说,那我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你们总能想得出怎么答了罢?我们每个人都说,说实话,怎么样?”

无情即刻道:“这本来便是成某方才的提议,既然梁先生也提了出来,自然是好。薛帮主,你现在还有异议吗?如果有,请趁早提出,我们还可以商量解决,但阁下若一定想尝尝成某暗器的滋味,那也由得你!”又一望薛霜行与温子非、古兴,“薛姑娘与温公子、古公子也一样,有任何异议,请现在就讲。”

薛霜行扬声道:“我当然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温子非深深吸口气,道:“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情大捕头怎么会在这里?”

古兴没说话,他自知在场众人里自己身份最低,就算无情给面子提到自己,他也不该抢在帮主面前开口。可薛纲同样沉默,却没有反对,无情话里的冷意令他不禁打了个颤,半晌过后,他只能点了点头。

追命见薛纲已被无情唬住,满意笑道:“那我问了,井外边那行血字是写谁的?”

薛霜行怕父亲仍不答话,便道:“那是我二叔的字。”

追命恍然道:“所以薛帮主看见那行字,就以为薛总管被成大捕头抓走了?”

薛纲霍然大叫道:“还有天光宝刀!”他拍了拍一旁供奉着先祖牌位的石桌,“还有放在这里的天光宝刀,它也不见了!”

天光宝刀?薛霜行心中一惊,先祖薛沧浪的配刀,身为穹空帮的镇帮之宝,除却本帮帮主,其他任何人不能一见,没有想到它竟然放在这个地方。

追命笑道:“薛帮主别急,刀丢了,以后总能找回来。有成大捕头在这里呢,我们报案,成大捕头是一定会管的罢?”

无情一字一句道:“命案和窃案——我都会管。”

薛纲叫道:“薛绝真的不是你抓走的?”

无情看也不看他,冷傲道:“我说过,我不会再抓薛绝,我说出口的话,从不反悔。”

追命紧接着笑道:“薛帮主,不是我帮无情说话,只是写血字之人陷害人的手法太差劲了,若真是无情抓的人,他怎可能薛总管写下那行字?退一步来讲,就算人真是成大捕头抓的,他又何必盗走天光刀?成大捕头的绝活可是他的明器,要刀何用?”

差不多的话适才无情也讲过,这会儿薛纲冷静下来,自是觉出了那行血字的疑点,然而听追命说到末句,他却忽道:“不,天光刀……天光刀不是……它是……”

是什么?不是什么?他说了个半天没说明白。

追命见状欲追问,可侧头望了无情一眼,便又没再问,而是道:“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除了薛纲之后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可是薛纲双手握成拳头,许久不答。

他不说,追命能拿他怎么办?无情徐徐看向了前方,忽道:“这条通道看方向,通往的应是穹空帮总舵。”

追命登时恍然大悟,道:“薛帮主,我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你将薛总管藏在何处;你与我说,贵帮有一处密室,是专门供奉贵帮镇帮之宝天光宝刀的,薛总管就在那间密室之中。我现在明白了,说是密室,不如说是密道,它连着总舵与别院。如果我没有猜错,薛帮主你今早出门前特地去了总舵的密室与薛总管打了招呼,让他到别院等你;刚刚你吃完饭说要一个人散步,却先去了厨房再到后院,其实是急着给薛总管送晚饭罢?”又一笑,“你别怪我把这事给说了出来,如今密室密道 都已不再密,我说不说,都没什么用了。”

薛纲握着的拳头越来越紧。

薛霜行与古兴对视一眼,在穹空帮这么多年,他们还真不知道这个密道。

温子非眼神深邃,突然道:“这些问题都弄明白了,我也想问一个问题。 ”

无情道:“你问。这里谁都可以提问,谁都必须认真作答。”

温子非开口刚要说话,猛然间一顿,心忖:不对啊,无情这话语气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主人翁的样子?偏偏他说得理直气壮,自己还不知道怎样反驳。

哼了一声,温子非道:“外面那具尸体是谁杀的?”

追命摇头道:“不是我,我也不认识他。我倒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薛霜行奇道:“那人我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这一下薛纲同样诧异,道:“那人不是我们帮中的弟子。”

古兴忙忙点头道:“对,我也没见过那人。”

众人目光齐聚无情。

无情淡淡道:“我不认识他,也没杀他。”

温子非冷笑道:“大捕头真的不认识他?”

无情抬起眼看他,道:“温公子是什么意思?”

温子非哼声道:“我刚才检查了那具尸体的伤口,那人应是被匕首所杀。要知道,有时候匕首它也会成为暗器。”

无情倒是笑了,非是冷笑,而是一种漠然不在乎的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杀了他?”

追命打断道:“不会,我觉得那人不会是大捕头杀的。”

温子非道:“梁先生凭什么这么肯定?”

追命道:“那具尸体我也有检查,伤口染上了毒。梁某虽不怎么在江湖上行走,但也听过一些武林掌故,比如说——”他顿一顿,才缓缓道,“成大捕头的明器从不淬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