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追无/铁冷铁]春秋江湖>第81章 第 32 章

  何见石抬起冒着冷火的眼睛,两道寒芒盯厉寒野,道:“既然是你杀了他,前些日子我找到你时,你为什么还要邀请我上岛,说告诉我当年真相?你就不怕我知道真相,杀了你?”

  厉寒野道:“你杀了我?你不杀我,我也是要杀你的,我可不会让任何一个知道神鬼录的人活在这世上。不过在外面杀你太引人注目,不如把你带上岛再动手,谁知晓……”他恨意十足地瞪了瞪无情和追命,“谁知晓无情大捕头和追命三爷竟在这时候上了我的岛,抢走了我抓的人,还偷走了我的神鬼录。为了让你引他们到陷阱,不得已让你多活一阵,没想到你竟和他们两个混到一起去了。也好,就在这岛上,我一齐解决了你们三个。”

  追命笑着道:“厉教主你太急了,怎么就这么着急想死在这岛上了?不过刚刚那林子黄叶满地,倒是个埋你的好地方。”

  无情摇头道:“待到春时,黄叶林便是一片花海,这样的地方用来埋这样的人,岂不是太可惜了。”

  追命笑道:“对,我却是没想到这一层,大师兄说得对,简直就是大煞了风景。”

  厉寒野张张嘴,想反击过去,但心知他们之后必还有话说,直接就道:“我不跟你们耍嘴皮子功夫!说得够多了,你们到底要打不打?”

  一摆手,教中人倾数而出,杀了过来!

  这些人虽然被追命方才一番话说得忐忑,可依他们做过的事,他们也没能奢望无情和追命放过他们,于是也只得听教主的话,奋力一搏。

  夜色到了最浓的时候。

  四道光亮齐现!

  三剑一刀齐出手!

  “晓得自己打不过我们公子和三爷,就用人海战术,好不要脸!你们有人,我们难道没人吗?要打就公平地打!”

  三剑一刀僮毕竟在自家公子和三师叔身边呆久了,边动手边扬声说话,呛起人来让别人插不上嘴。其余军士,在阵法里关了那么久才出,早耐不住了男儿血性,此时全都大吼一声,声震九天,冲杀而去绝不退后!

  天空中传来凄厉的鹰鸣声,与刀剑相击的声音相撞在一起。

  电闪雷鸣般的厮杀。

  有无情在上岛前对地形的研究,对行军打法的安排,此时在三剑一刀僮的带领下,所有军士勇决无比,竟杀得转轮教众节节败退。

  厉寒野不萦于心,拿起了自己的巨剑,道:“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返身走入小径。

  

  云翻滚,墨色的苍穹月色惨青,冷风吹起人的衣袍,似踏上了一条黄泉路。

  谁的黄泉路?

  杀伐声渐淡,走出曲折小道,厉寒野停了下来。

  无情与追命、何见石也停了下来。

  厉寒野抽出剑,这回扔掉剑鞘,举剑道:“我要谢谢你们。”

  追命抱臂倚树,道:“谢我们?厉教主莫不是看着你的属下一个接一个的死,神经错乱了?”

  厉寒野笑道:“正是这样要谢谢你们。我当初成立本教,是为了让他们替我去抓人,练神鬼录的功夫需要用到很多人,我一个人去抓不方便。现在我的功夫已经快要大成,他们那些人没什么用了,死了正好。”

  追命皱眉道:“他们都对你忠心耿耿,你就是这么对待他们的?”

  厉寒野大笑道:“你懂什么?他们对我忠心耿耿还不是想让我教他几手武功,我要留着他们,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以后出卖我?再说了,等我把神鬼录里的武功全都练完,我就是天下第一了!哈哈哈,到时候我哪里用得着手下?成为天下第一,是我的毕生所愿,为了这个目标,杀一些人而已,我在所不惜!”

  无情眸里的光似水结了冰,袖子里露出细长手指,忽道:“那你可知道,我的毕生所愿是什么吗?”

  厉寒野询问:“是什么?”

  无情弹指一挥手,一字一句道:“杀尽像你这种人!”

  一道极光划过!

  极光到了厉寒野的眼前,他才发现那是一把刀!

  比月光还亮的刀!

  无情已出了手!

  厉寒野剑一挥,随手一招,磅礴之气骤发而至,与刀相击,雪亮的刀碎成了碎片。

  纷纷似雪飞。

  碎刀反倒回去,射向无情!

  追命猛喷一口酒,一柱酒泉四射开来,碎刀如雪落于地。

  追命一掠而起,在空中出腿,轻轻松松还说着话,道:“大师兄,太巧了,还是我们有缘,我的毕生所愿也跟你一样!”

  ——为了这个愿望,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可以付出一切,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

  追命腿踢厉寒野面门,何见石也跟着朝厉寒野胸前打了一掌。

  厉寒野面对两人攻势,毫不慌乱,侧身往前一冲,剑砍向何见石的身体。

  他的身法诡异,眼看何见石避之不及,无情一按轿中机关,箭雨从铁板一样的轿子中射出来。同一时刻追命在空中的腿像兵器般一折,踢向厉寒野。

  厉寒野左臂一伸,卷起大风冲散箭雨,右手握剑,剑尖距离何见石胸口只有一寸。

  追命的腿已踢到。

  厉寒野右腿勾起,也向追命踢去。

  两人同时腿骨一疼,追命觉得这腿上的疼痛瞬间蔓延到了自己心肺,加上之前的伤,淤血积在胸口。

  厉寒野凭着自己的功力,打退了追命,但他没想到追命的腿功好到了这般地步,撞得自己也禁不住后退了一步,手中剑一偏,只刺伤了何见石。

  剑中有内力,这一剑的伤不轻。

  追命也在旁喘着气。

  厉寒野决定先杀了追命!

  他刚刚一转身。

  白影冲天飞起!

  无情飞到了他的面前,一扬手,明晃晃的不知是什么暗器,连连发出,形成一个圈,劈了过去。厉寒野打落一个,另一个接着来。正在厉寒野应接不暇,打算硬受一记暗器,先杀了无情再说之际,追命和何见石又攻了上来!

  厉寒野一手举剑,一手发出掌功,逼得追命和何见石近不得他身,呼吸更加困难。然而他对付追命和何见石的同时,无情的暗器他便再避不过了!

  两枚暗器进了厉寒野的身体!

  厉寒野气力一松,追命往前一冲,一脚踢在厉寒野的腰上。何见石不落后风,跟着打出一掌!

  可是厉寒野的功力着实惊人,轻伤在身,他眉头皱了一下,并不在意,而追命和何见石却登时觉浑身一阵冷颤,跌落下地。

  紧接着厉寒野手中剑光一转,剑气袭来,无情不得不硬捱了一记,猛地撞到了树干上!

  厉寒野正要一剑杀了无情,突听背后有声响,转头一看,一枚燕子棱便要钻入他的后背!无情身形快若闪电,已趁这时闪开不见了。

  燕子棱是从轿子中飞出的。

  无情在出轿之前已按了机关,直到此刻这一枚燕子棱才射出。

  鬼轿。

  厉寒野气极了这顶鬼轿。

  他想一定先毁了这顶轿子,在无情坐回到轿子前。如果没了这顶轿子,他要在对付无情可就轻松多了。

  追命忽地又飞至轿前,用尽全力,速度之快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只见衣摆扬起,人影不断转动,出了多少腿已数不清,追命挡住了厉寒野的攻势。

  他不能够让厉寒野毁了这顶轿子。

  无情在一刹间又回到了轿子当中。

  追命支撑不住,落下了地来。

  无情的车轿直向前冲,厉寒野一剑刺向轿中的人!

  砰!轿门突然闭上,铁板一块,轿子周围又发出十几样各不相同的暗器打了出来!

  然而无情却受了伤。

  他本无内力,之前硬捱的那一股剑气,比追命和何见石都要严重得多。

  厉寒野挥剑打散暗器,也并不再次上前。他有点怕这顶轿子,这是他唯一怕的。

  但至此不过短短时间,无情与追命、何见石都受了伤。厉寒野连挫三大高手,就算是一时间不敢碰那轿子,也是得意万分,道:“我说过,你们三个加起来,我也胜得了。哼,要不要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追命手撑着树干,勉力不倒,苦笑了笑。要论武功,厉寒野的确高过了他们任何一个人。但,这又如何?

  无情和追命并肩经历过无数场战斗,每一场战斗,他们早已忘记了生和死。

  灌下一大口酒,溢出的酒液和唇边的血混到一起,追命都舔进了嘴里,笑道:“你还想要神鬼录?”

  厉寒野道:“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无情无话,坐在严严实实的轿子里,抚着自己的胸口,想着什么。

  追命还在笑,道:“不是不考虑,而是我们的命,轮不到你做主。”

  厉寒野道:“我知晓,三爷你和大捕头当然不会答应,你们要是答应了,我还得怀疑你们是不是故意跟我耍花招。没有关系,反正我的武功已快是天下第一了,没有了神鬼录也无所谓。”

  无情在轿子里不动声色,也不知听到厉寒野说的话没有。

  他刚才受了厉寒野那一击,身体便有点发冷,忽然就想到追命之前与他说的:厉寒野的武功走的是阴寒的路子。

  无情若有所思。

  何见石不禁道:“你也太过自信了,天下高手数不胜数,你都能一一胜过吗?且不说别人,诸葛先生你能胜过吗?”

  厉寒野道:“诸葛老儿?他算个什么!我既要成为天下第一,他就是我的拦路石,迟早有一天会除掉他!”

  无情和追命脸色一沉。

  厉寒野说什么话,他们都无所谓,但侮及到他们的世叔,可真正把他们惹着了。

  追命冷笑道:“想找上我们世叔?你果真是嫌活得太久了吗?”

  厉寒野道:“如果不是你惹怒了我,我倒还真想留你一命,到时候让你看看诸葛老儿是怎么死的。”

  追命还未反唇相讥,无情陡然发声:“你还是先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罢!”

  “对诸葛先生不敬,死!”

  轿门霍然打开,无情用尽最后一点力,飞出了轿外。

  厉寒野道:“找死!”一剑刺中了无情的身体!

  追命道:“大师兄!”

  他一惊,大师兄绝不会这样鲁莽,所以大师兄这是要做什么?心一跳,更一痛,身上别的伤痛追命全然忘了,顷刻之间甩起轻功飞了过去。

  无情的胸前不断流着血,染红了他的白衫。他强撑着,死死握住插进自己体内的剑。厉寒野想拔出剑,往回一抽,竟一时间抽不出;一愕,茫然不明所以。

  在厉寒野还说话之时,无情已然一挥袖,一物急出,不是向着厉寒野,而是向着天上的月亮!月光忽地折射而下,一道光顺着剑身划去!

  突然间厉寒野打了一个激灵,脸色霎时发白。

  无情一喝:“三师弟!”

  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追命当即心领神会,正在空中的他,一连十八腿,腿腿都是狠绝,最后一脚,踢在厉寒野的脑门中心!

  厉寒野眼中鼻下一片鲜红,道:“你……你们……”

  无情坐在地上,以手撑地,微弱的声音道:“你的武功太阴寒狠毒,然天下至阴至寒者无过于月,我故意受你一掌,借月光为暗器,将你打进我体内的寒劲与月光一起又打进你的身体。所以,你这叫,作茧自缚。”

  厉寒野有没有听到无情的话?

  不知道。

  他的瞳孔开始放大了。

  无情说完了那番话,亲眼看见厉寒野没了呼吸,整个人的力气这次像全部被抽走了,一下子便要倒地。

  他倒到了一个人的臂弯里。

  追命也没了多少体力,一只手却紧贴在无情的后背,为他输着内力,语调不自觉地颤抖,道:“大师兄,你没事罢?我帮你疗伤。”

  三师弟……无情想叫追命,却发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他只能对着追命微微地笑了笑。

 

 

 

 

 



第82章 第 33 章

  船行于湖,湖上风光最好,苍天白云飘,大雁时时过。

  追命没有心情欣赏。船上有两间小厢房,他在其中一间,嫌吹进来的风吹得太狠了些,想着是不是要关上窗户?又想关窗后的空气会不会太闷了?

  忐忑,追命忐忑的时候并不多,好几次都与无情有关。

  追命站在床边,看着无情沉睡的模样,良久良久,手指轻轻抚过无情的脸颊。

  昨夜,无情拼着自己的命才杀了厉寒野,却也因受伤太重而昏了过去。追命给无情止血和包扎伤口,忙活了好一阵子,三剑一刀僮那边的战斗也已结束。

  半夜乌云笼罩,行船的风险很大,便又在岛上呆了一夜。幸好岛上各处生长的草药不少,追命也稍懂一点医术,又采了药给无情疗伤。天明后,无情的伤势稳定,却仍在昏睡。

  回程路上,因为无情的伤受不得颠簸,船行得十分缓慢。

  何梵放轻脚步,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道:“三爷。”

  药是给追命的,他昨晚受的伤也不轻,又给无情输了那么多内力,何梵不知他是靠着什么毅力,这会儿还能守在无情床边。

  何梵道:“三爷您坐一会儿罢?”

  追命一直站着,这时接过药碗,像喝酒般一口气灌进去,才道:“怎么就你一个?”

  何梵道:“阿三给何前辈去送药了,老四和幺儿守着那些犯人。”

  追命点头道:“你们忙完了也都去休息一会儿罢。”

  何梵犹豫了片刻,然后答应了声好,刚刚转身,只听一声:“等等。”

  追命唤住何梵,忽问道:“再过四天是不是就是中秋了?”

  为了案子水里来火里去的他们,无论什么日子的休沐都与他们无关,但中秋这个日子他们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何梵又转回身道:“是啊。”

  追命道:“行,你去休息罢。”

  何梵听话地离开,房里又只剩下无情和追命两个人。追命忽然地长长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背后有一个很倦的声音响了起来,道:“你叹气做什么?”

  追命一僵,当即转过身去,大喜道:“大师兄,你醒了?”

  无情唇边牵起一个笑容,道:“醒来就看见你愁眉苦脸的。”

  无情还是喜欢看追命笑,追命笑起来,是最能让他感觉到愉悦和轻松的。

  追命便真的笑给了无情看,扶着无情起身,让他靠着小枕屏,道:“你睡了一夜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的问题,无情一个也没回答,首先问道:“厉寒野——”

  追命道:“他死了。”

  无情道:“其他人呢?”

  追命道:“何掌柜在隔壁休息,小二他们四个都没事。其他有不少兄弟受了点小伤,但性命都无碍。”

  现在伤最重的就是你了,大师兄,怎么才刚醒就有心思去管别人?但心中所想是心中所想,只要是无情问的话,追命仍是没出息地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了。

  无情把正事都问完,才看了看四周,道:“我们现在在船上?”

  追命道:“快到岸了。”

  无情道:“你一直守着?”

  追命的声调恢复到了平时的随意,道:“是啊,我都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我。”玩笑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我一直守着真的是很累,幸好你醒了,我也可以去睡会儿觉了。”

  无情点了一点头。

  这个点头让追命刹时糊涂了。大师兄是真的信了他的玩笑呢,还是另有意思?

  无情接着道:“我明白。”

  他明白,明白追命方才的心情,跟那一年他们在冰窟里,追命为他输入内力,而致使自己内力枯竭晕倒,他看着昏迷的追命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心里的话,无情只是想了一想,而没有说出来;追命也只是听到那简简单单三个字,我明白。

  于是追命也明白了。

  他握住无情的手,道:“你醒了就好。”

  倾身往前,唇贴上无情的唇,轻轻地一个触碰,旋即放开。

  无情的唇那么凉,追命觉得发烫。

  

  船靠岸的时候,三剑一刀僮进了房间,看到已经坐进“红颜”里的无情,皆兴奋道:“哎呀,公子你醒了!”

  因为喜悦,叫得太大声,船舱外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出了船舱,一上岸,就进了芦苇荡之中,灰白的芦苇随风摇摆,一望无际。

  何见石迎风而立,捋了捋自己被风吹得乱飞的胡须,道:“来来去去,经过这里有几次了,这儿的风景倒是始终依旧。”他看了看苇丛里的那一顶藏青色的轿子,忽道,“这次多亏了大捕头,要不然我们都不可能再看到这儿的风景了。大捕头的伤无碍了罢?”

  无情在轿中道:“无碍,多谢关心。何掌柜有事要说?”

  何见石道:“是。既然大捕头伤没事了,那我也该走了。”

  追命问道:“走?”

  何见石道:“是啊,这一趟能弄清净宵的死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也没别的牵挂,该回去继续开我的客栈了,不然关门了这么多多天,我怕再回去可就没生意了。”

  无情和追命沉默了少时。

  无情道:“那好,我们就不送你了,一路保重。”

  何见石道:“我以前说的,现在还算数,大捕头和三爷若是有空再来我客栈,想喝什么酒,我都请。”

  追命笑道:“这是一定的!”

  何见石也笑了笑,抱拳,转身而去。

  渐行渐远,他的身形隐在芦苇丛中慢慢地消失不见。

  

  ……

  

  余下的几日里,无情和追命回到了岩城,主要是在养伤。

  不过正事也没放下,转伦教犯下的案子,无论是新近的,抑是许久之前的,无情和追命都查证清楚,一一了结。尘埃落了定,转眼,正好到了中秋。两人的伤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追命一手端药,走到窗户外的古树下,忽地施起轻身功夫,不过瞬息之间就翻身进了窗户里,碗里的药汤一滴未洒。

  无情正坐在几案前,听窗外鸟鸣。追命飞掠落地的动静半分也听不到,鸟儿全然未受到影响,歌声不停。反倒是无情凝了一眼追命,道:“你做什么呢?”

  追命笑道:“活动活动身体,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动动了。”将端着的药碗给了无情,“最后一碗了,大师兄你觉得你全好了吗?”

  无情喝下药,点点头道:“看样子你也好了,明天我们回京。”

  追命道:“好。”

  离家这么久,他们都有点想家了。

  说着话,房外有人敲起了门,追命走去开门一看,正是秦准和三剑一刀僮。秦准是特地来见无情和追命的,院子里碰见四僮,遂一起来了。

  寒暄了一会儿,秦准说起了来意:“今日是中秋,夜里会有灯会,我与几位同僚在高楼上备了宴席,想要邀两位大人一同赏月,不知两位可否赏光?”

  一句话说完了,无情和追命还没开口,陈日月先惊喜道:“今晚有灯会啊?”

  叶告笑得眼睛大大的,道:“难怪我们刚刚在街上看到好多花灯。”

  何梵和白可儿虽未发言,但眸中也露出了明显的期待。

  追命瞧了瞧他们四个,才对着秦准道:“秦大人好意,我和我大师兄心领了,不过本来这案子结束后我们就该回京的,又因为养伤耽搁了这么久,现在是时候回京了,所以恐怕……”

  秦准道:“这么急?忙不过这一天罢?”

  无情微微一笑道:“这几日给秦大人添了很多麻烦,我们心已不安,不便再打扰。”

  无情这一微笑,秦准知道他们是非走不可的了,遂道:“好罢,既然如此,我送送两位大人。”

  三剑一刀童的嘴巴都瘪了下来。

  无情和追命对视了一眼,还真的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各处招呼都打过,又去跟严扬告过辞,出门的时候,是傍晚了。

  傍晚时分的长街,热闹繁华之景象已初步呈现。河曲两岸,长桥,杨柳,青石板。卖花灯的摊子排成了一条长龙,熙熙攘攘人稠密集,其间还有提着一篮子秋花的姑娘们走街窜巷,到处都是脂粉香。

  秋季的夜来得很快,看着宣纸般的苍穹先是铺上了一层金粉,又再渐渐染上浓墨,天色层次地变化,最为迷人。

  然后,盏盏花灯都亮了起来,耀如白昼。

  三剑一刀僮还沉浸在今夜不能看灯会的悲伤中,一见各式各样的漂亮的花灯,眼睛里都有了光芒。

  无情察觉到了他们的眼神,推着轮椅到了一个花灯摊子前,道:“喜欢哪一个,自己挑罢。”

  四僮拿起花灯简直爱不释手。

  何梵讨好地道:“公子,我们可不可以明天再走?”

  追命笑着掏出了一串钱递给那摊主,一边说道:“当然是明天走,又没什么急事,哪儿有大晚上赶路?”

  白可儿道:“咦?那为什么?”

  追命道:“如果我和你们公子不借口今天就走,这晚上的宴会,你们难道想去吗?”

  这些应酬的宴会,因身在官场的关系,不但无情与追命常常参与,三剑一刀僮也不得不时时陪同。可好不容易这次案子都办完,要无情和追命把时间浪费到这无聊的光听奉承话的宴会上,无情是没有兴趣的,追命也是绝对不干的。

  两人的心意一样,便随意说了个借口,推辞了邀请。

  反正他们明天也确实是要回京的。

  

  提花灯,漫步而行,两个大人和四个孩子没有目的地跟随着人群,转过一处,听见笑语不断,又走过一处,听见唱曲声婉转。

  时而有货郎来跟无情和追命搭讪,道:“两位爷买点东西罢,一根簪子送给心上人,定能让你们永结同心。”

  追命瞅一眼货郎担子里男子所用木簪,摆了摆手,心中却想若没有三剑一刀僮在场,他倒真会买一根。

  时而又行到小河边,小贩来招呼,说:“两位爷卖盏河灯罢,写上你和你心上人的名字放到河里,老天会保佑你们永结同心。”

  无情和追命一齐不由自主地将手碰上河灯。

  三剑一刀僮眼尖,四个声音一同响起来:“哎,公子、三爷,你们是有心上人了吗?”

  无情和追命的手瞬间缩回来。

  追命朝小贩摆了摆手,推着无情的轮椅去了别处。

  小贩在后面喊:“写家人的名字也可以啊,一盏河灯上写你一个家人的名字,老天会保佑你家人一辈子平安喜乐。”

  晚风轻轻吹,他们听见了小贩的声音,却懒得再回头。三剑一刀僮一边亦步亦趋跟着公子和三师叔,一边四个小嘴巴张口说个不停,追命思考怎么样才能甩掉这四个小跟屁虫?

  然而不管怎么想,师叔也没有丢下自己师侄的道理。带着他们四个又玩了一番,无情和追命在月下聊着天,空气中隐隐传来甜香味。无情看着四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什么也没说,推动着轮椅便向着那一股甜香味传来的地方去了。

  四处皆挂着彩灯,灯上题着佳句。猜对一道灯谜,彩头便是一个甜糕。这样好玩又好吃的游戏,小孩子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趣,猜得不亦乐乎。

  无情和追命跟着猜了会儿,赢了四个甜糕,遂退到一旁。追命给无情喂了两个,自己吃了两个,感觉太腻,用来下酒正好合适,不知不觉一葫芦酒下肚。

  追命转转头,张望了一下。

  无情对他心知肚明,道:“你想要买酒了对吗?”

  追命道:“大师兄你果然是我的知己。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无情听见追命掉书袋,就不由地抬头望天,再接着平静道:“走罢,我陪你去。”

  追命展颜一笑,转身对着三剑一刀僮招了招手。

  四僮正玩得开心,不情不愿地磨磨蹭蹭地半天没走过来。

  追命干脆直接向他们走去,道:“四位小少爷,玩够了没有?”

  四僮听追命语气就知他不是在说正事,遂一齐答:“没。”

  追命不成想会被四个小孩说得突然语塞,心念一动,道:“那好,你们继续玩,我和你们公子去会儿别的地方,一个时辰之后再在这里会合,怎么样?”

  三剑一刀僮论年纪都是贪玩之时,闻言自然连连道好。这时无情正到了他们旁边,不说一句话。四僮眸色一暗,小声道:“公子您要是不准的话,我们还跟着您和三爷走。”

  无情面无表情,拿出一锭银子,手腕一转,便用手指长的一把小刀将银子割成了四小块,分给了四僮,道:“拿着,万一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去买。”

  “公子您真好!”

  三剑一刀僮的欢呼是发自内心的。

  

  两人和四僮分别,只行了一会儿,来到一个路边小摊,运气不错,几乎是满座的小摊刚好空出了一张桌子。

  坐到桌前,要了一大壶酒,两碗面。吃完了面,糖炒栗子的香味忽然就传了来。

  追命道:“大师兄你坐,我去去就来。”

  无情道:“买给他们四个?”

  追命笑了笑不答,起身走了。

  边走想想,就他和大师兄两个人的感觉真是好,一路上说什么聊什么都不必忌讳。时间还早,待会儿他还可以和无情去泛舟游湖,赏半个时辰月,再去找三剑一刀僮。

  这一个美妙的中秋。

  要说河流,汴京城的比这里的更漂亮,可汴京城他和无情还有铁手冷血待的年岁都太长,认识他们的人太多,又因他们在汴京为老百姓做的事不少,以往四师兄弟出个门想玩玩,常会被人热情地拉住问东问戏。



  这里好,没人认识他们,摆脱了三剑一刀僮之后,更是可以自由自在。

  如此想着,他听见一个清亮的童音:“神仙叔叔?”

  神仙?哪里有神仙?

  追命回头一看,傻了眼:他大师兄那边的桌子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无情只是低头喝了个茶,然后衣角就被一只小手给扯了扯。他抬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被她爹娘给牵着,满脸笑容看着自己,道:“神仙叔叔,真的是你!”

  无情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使他一瞬间便认出来这是那日他在转轮岛上救下的其中一个孩子。

  许是女孩在父母跟前说了太多次的“神仙叔叔”,牵着女孩手的那对男女当即叫道:“这位公子,你就是救下了小女的恩人吗?”

  这一高声叫嚷,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

  着实是巧,一旁另有一个男童,也是当日被掳走的孩童之一,见了无情,欢喜道:“神仙叔叔!爹娘你们看,他就是那天救了的我的神仙叔叔。”

  岩城民风淳朴,虽这附近的人大都与跟那两个孩子不认识,可那案子当初闹得全城都是人心惶惶,此时百姓们一听救了全城失踪孩童的人就在他们身边,一个接一个都聚拢了过去。卖面食的小摊摊主更是说,客官你那两碗面的钱免了,还想吃点什么?我请!

  追命在人群外围,被人流挤得离无情是越来越远。

  尽管他的轻功,越过这些人的头顶,轻松到达无情身边,不是难事,但一定会把这些老百姓给吓着罢?

  哎,泛舟游湖肯定是泡汤了。

  追命索性走远,离开了拥挤的人群,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无情仍被围着在人墙当中,两个孩子都很亲热地招呼他。

  那日因无情施展轻功,被那几个孩子误认作是神仙,他没有空解释,今日再听得这个称呼,不由笑道:“我不是神仙。”

  两个孩子才不信,一个道:“可你会飞!”

  无情想说那是轻功,另一个道:“可你救了我们!”

  无情心中一动,没再去解释。

  小孩子的心干净单纯,既如此,便让他们有一个美好的回忆,让他们长大以后,成家以后,能和他们的孩子说:“我小时候见过神仙的。”

  这未尝不是一件妙事。

  小孩的父母更热情,与无情说了几句话,就要拿出半数家产报答无情。以往那么多年,无情破案救人,被救之人想要拿出全数家产报答无情也有不少,因此这会儿闻此言,无情面色依然无波无澜,只立时拒绝,借口有事,出了人群。

  一按轮椅机关,轮椅的轮子滑得比平时快上许多。

  终于到得僻静之地,无情这才松了口气,往四处看了看:咦,三师弟好像不见了?

  无情和追命破天荒第一次,在大街之上走散了。

  

  要等三师弟来找自己吗?

  无情相信追命追踪术的能力,并不着急,随意闲逛了起来。

  中秋的河岸边是最热闹的,因为这里也是最美的。郎君娘子们炫服靓妆,头戴秋花,水镜里倒影出他们欢笑的模样。无情则将轮椅停在河边一处寂静的地方,静静望月。

  远处的喧哗中,一缕胡琴声悠悠扬扬,随轻风飘来。

  曲调快活,令人听着就生出喜悦。

  无情在一刹那儿听入了迷,少顷,他便从轮椅机关处摸出了一管箫。长箫与胡琴相和,听来竟更为和谐,仿佛天籁。

  胡琴声是从高楼上传下来的。

  无情一望高楼,楼高似在太阴一旁。

  附近没有旁人,无情想了一想,一掠而起,白衣人影端端正正浮在空中,徐徐往天穹上升去,不一会儿到了高楼顶端。不出无情所料,追命坐在高楼上,看见无情,只笑一笑,还拉着他的二胡。

  无情同样不说话,并肩与追命坐到一起,吹箫拉弦,心无旁骛,星辰在他们的头顶闪耀,便是为他们照明的长灯。

  一曲终了。

  追命放下二胡,凝神看无情,道:“大师兄,那年在冰窟里,你说等我们出去了,你吹箫,我拉二胡。过了这么久,这算是实现当年的约定了罢。”

  无情低头轻抚箫管,道:“以后我们仍旧可以,你拉二胡,我吹箫。”

  追命笑道:“好。”说着右手往身后一探,拿起一盏河灯来。

  莲花彩灯,灯上题了两个人的名字。

  ——成崖余,崔略商。

  追命道:“你被人围着的时候,我趁空去买了一盏,一起放?”

  无情的视线看着灯上的两个名字,柔声道:“在这儿放吗?”

  追命道:“这儿多好,下面太吵了。”

  无情道:“扔下去不会坏?”高楼与河面相隔太过于远。

  追命道:“所以你来放啊。”

  河灯交到了无情的手中,无情微微笑了一笑,抬头又道:“你身后怎么还有几盏?”

  追命赞道:“大师兄你眼力这么好。”顿了顿,续道,“那卖灯的老板不是说,如果写上家人的名字,老天会保佑他们一辈子平安喜乐吗?所以给世叔和二师兄四师弟,还有你那四个宝贝徒弟,一人给带了一个。”

  无情淡淡道:“好几个放在那里,看不见的是瞎子罢?”数了一数,又道,“少了一个。”

  追命叹道:“只剩下这几个了,那摊子的灯我都给一个不剩买光了。”

  除去写着他俩名字的莲花灯,另有其余六盏。

  世叔、二师弟、四师弟、何梵、陈日月、叶告、白可儿——少写哪一个人的名字,都不好。

  无情定定地看着那六盏河灯。

  追命接着笑道:“不过这难不倒我。”拿起其中一盏给无情看,只见铁游夏和冷凌弃两个名字连在一起,“把二师兄和四师弟的名字写一块不就成了?”

  无情道:“这样也可以吗?”

  追命道:“有什么不可以?我看很好啊。”

  无情又笑了,道:“行。”

  无情双手捧着河灯,轻轻一抛,缓缓而落,连水花都不见一个,它们落到了鎏金色的河面之上。

  金波流转,河灯翩然向远。

 

 

—第五卷·完—

 

 

 

 

 

第六卷:一文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