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屋敷不愧是产屋敷, 面对朝日川一时的提问,即使是产屋敷天音也给出了和五十年前如出一辙的答案。

  不过那时候鬼舞辻无惨应该还没和安倍晴明的联手,珠世和祢豆子也是在朝日川一时之后才来到鬼杀队的。

  鬼杀队要的只是合作, 不是要深入妖怪的世界。

  千百年来妖怪在人类的世界里只有传说,不见其形, 那就是说两个世界之间是有着无法逾越的规则, 妖怪都没有越过这个规则,人类更是没有那个力量, 也没有必要。

  鬼的存在, 才是打破平衡的元凶, 其实不论是妖怪还是人类,只是刚好目的一致而已。

  产屋敷天音深深鞠躬:“我们愿意以朝日川先生为维系妖怪势力的纽带,希望您能帮助我们。”

  一天之内, 朝日川一时从被关押的恶鬼变成了鬼杀队的客人,只是鬼杀队的队士对他的身份还很敏感,蝴蝶忍和时透无一郎把他带到客房的时候, 皱起来的眉就没有平复过。

  她看到姐姐的蝴蝶仍然在鬼的肩头萦绕,又一次迷茫起来。

  这个世界真的有妖怪吗?

  蝴蝶忍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 毕竟鬼的存在也是从人变异过去的, 她从医多年,在看到产屋敷天音毫不怀疑地拜托了朝日川一时之后, 世界观就有点破碎。

  那只蝴蝶,真的是姐姐?

  蝴蝶忍:“这里是之前珠世夫人居住的客房, 你暂时就先住这里, 不要随便出门。”

  朝日川一时没在这里看到关于医药相关的研究书籍和工具,也没有纸笔,显然是在他来之前收拾过了, 但搬得太干净,他就问:“珠世夫人呢?”

  “几天前说要去找一些特殊的草药,离开浅草了。”蝴蝶忍简洁道。

  如果不是有珠世夫人和祢豆子在前,他们也不会有对鬼抓而不杀的一天。

  朝日川一时:哦豁,珠世夫人也没被拉进来。

  不止如此,他没有见到产敷屋耀哉,恐怕对方也没有被拉进来。他在附近建筑中都没有感觉到有病重之人的存在,可能是狂画师画了个假人昏迷不醒地放在房子里冒充。

  他稍微安心了一点,就听到蝴蝶忍又叮嘱他一声“不要乱跑”,就要和时透无一郎离开。

  “等一下,能给我一点纸和笔吗!”朝日川一时连忙拦住她。

  蝴蝶忍警觉地回头:“不行。”

  鬼杀队对朝日川一时的血鬼术不了解,但从招数上看出来是画师之鬼,当然不会随意让他画画。

  时透无一郎疑惑道:“给你纸笔就等于把武器交到了你手上,我们不可能这么做。”

  他在疑惑朝日川一时为什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朝日川一时看出他的疑惑,咬了一下舌头,感觉不太好解释,直接说:“我要是想用血鬼术咬破手指都能画出来,既然答应了合作我不会违约,这几天我要交报社的约稿,总不能让我失约吧。”

  他说得诚意满满,一副“我不画画会死”的模样,时透无一郎觉得他没作假,但奈何蝴蝶忍心情复杂,还是让惯有的对鬼的态度占上风,拒绝了朝日川一时。

  朝日川一时:……

  他真的好难啊!都要被迫拖稿!

  “实在无聊的话,你就看看房间里的书吧,都是志怪奇闻,应该不会让你无聊。”蝴蝶忍还是补了一句,一脸复杂地说:“走吧,时透先生。”

  朝日川一时可怜巴巴地看着时透无一郎定定在原地凝了他片刻,也头也不回地跟蝴蝶忍走了。

  “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换了一个房间,他也能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是人手,位置都是十足十的好,看来珠世夫人曾经进来的时候应该也走过这个流程。

  朝日川一时看了一眼蝴蝶忍说的志怪奇闻,显得有些提不起劲,毕竟古今中外没什么怪谈是他没看过的,和奴良陆生在一起之后,多能证实他读过的怪谈基本是一半真一半假。

  他喜欢那种怪异而神秘的气氛与文字,到不在意真假,可没没想到安倍晴明,他觉得还是在意一下比较好。

  冷白的手指划过书架,一卷陌生的名字忽然吸引了鬼的注意。

  绘梦……长卷?

  ……

  室町时代,有名画家雪村周继认为:唯观天地之形势、自然之幽玄而成画,是为此道至妙也。

  在他看来,画道就是一种仙术,修炼到极致的时候,笔下所画出的自然风物,花鸟虫兽,就能成真。

  历来有说画卷显灵,就是画师画道得以达至臻的地步。

  【我不会满足于此的。】

  唯独妖绘师这么说道。

  妖绘师原本是一个人类,也收过许多徒弟,可没有那个人能达到他的境界。

  他的生卒何年何月没人知晓,只知道他追求画技一道成痴,死后成为了一个妖力微薄的妖绘师。

  虽然妖力微薄,但没有哪个妖怪会看不起他,他的画就如同雪村所说,是自然之幽玄至妙,落笔就能有鬼神而出,何况是花鸟虫兽这样的小生灵。

  但妖绘师并不满足于此。

  许多妖怪都说,是他心中执念强大,从而才能缔造出无数妖怪都要为之俯首的鬼神,甚至是一方山水,青绿粼粼,直接成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妖怪之里,让迷失在其中的人梦而不知返。

  【梦而不知返……对,就是梦!】

  妖绘师突然这么确定着,没有人听得懂他说什么。

  后来他恋慕上了一个女妖,暂时放下了画笔,每天只坐在山川星河下念念叨叨,半醒不醒地做梦。

  女妖是古镜化灵,本体金镂交错,有凤有凰。

  世人都说妖绘师是如此爱她,愿意为她放下画笔,不再痴迷画道。

  但她曾同在山川星河下,凝望着丈夫念念叨叨的背影,望了好几百年。

  一日风和日丽,红绿凰鸟飞得漫山遍野,妖绘师神情激动,双眼明亮地记录着天地间的一切,却没有拿笔。

  镜姬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捧来了一个卷轴。

  夫君,百年未有人理会的古镜小物同样是低微的付丧神,可从来受妖怪们尊敬,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妖绘师理所应当道,自然是因古镜灵媒是看人面目、卜卦未来、通往彼世之物,镜姬,你看到了什么?

  镜姬摇头,妖力低微却有大能,夫君难道从不好奇鬼神为何会出自你普普通通的纸笔中。

  妖绘师看着镜姬美丽哀戚的容颜,看着妻子流着泪却又笑着将卷轴放到了他的手上。

  【醒来吧,夫君,我所爱的就是你绘制出梦境的那一刻,如同我照映出彼世,又何不是彼世在看我。】

  【大梦三千,是你绘制出了梦,还是梦在回应你。】

  【你可知道?】

  山川星河下,妖绘师一直在做着一个梦,他想画技大成,可画下一切见之所见、看之所看,可又不满足于此。就像佛陀所说三千世界,须弥山高出水面八万四千由旬,无人能以双足走出须弥山,却望向着山之外、海之外。

  那么山海便回应了他。

  妖绘师忽然明白镜姬所存在的世界经由梦的联系与他相识相恋,于是他醒了过来。

  他大悲而大喜,随即拿出纸笔,知道自己只有画出来,才知道这场梦孰真孰假。

  世界之外,是否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在回应他。

  后来谁也不知道妖绘师是否成功,但他终于有徒弟也成为了妖绘师。和他的师父一样,一代又一代妖绘师不断追寻着梦与世界的联系,以达真正的“道”。

  大梦三千觉,独有一梦应浮世。

  朝日川一时看完这个故事,只感觉脑袋里轰隆作响,十分头疼地扔开了册子。

  他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想不出,只记起来似乎有个人向他提到过这么一回事。

  说魑魅魍魉众生百相,有妖怪和人类相恋,生出了一个伟大的人,那个人执掌阴阳两界权柄,让妖怪与人类可以执手相视而笑。那是一个远比现在更和睦的时代,明月缠梢头,流云长街满灯火,狩衣乌帽、宽幅长袖,飞渡桥朱红波碧,延立寺庄严肃穆,一切都妖异梦幻,风雅至极。

  一个昏昧而又灿烂,通俗而又传奇的时代。

  仿佛一个梦。

  老画师讲完,看见奴良陆生的表情变都没变,慢慢地把烟杆磕在了手边,在吞云吐雾中悠然道:“看来你已经去过那个世界了。”

  奴良陆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阿时,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兜里掏出了一块蛋糕,感觉到他的目光,也莫名地看了过来。蛋糕用油纸包得很好,水汪汪的眼睛还无辜地眨巴了两下,觉得画画也需要适当的休息。

  小阿时弱小无助但能吃,没人会忍心责备他。

  唯独老画师跟着看过去后,直接抬手又敲了小孩的脑袋直接把蛋糕没收了,阿时哼哧了一声,跳下了凳子。老画师为了给他匀位置画画坐到了长凳的一边,他一跳,凳子一头过重就失去了平衡,让老画师摔了一跤。

  “哎呦喂这个死小鬼!”

  滑头鬼眼观鼻鼻观心。阿时这么小就这么要强,怪不得以后被他压着还能聊骚。

  “是的,我已经去过了。”

  奴良陆生说道:“您的梦实现了,阿时他做到了。”

  在那段漫长而又无望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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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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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