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跟潘子最后进去,里面解家的伙计已经和王八邱的伙计厮打成一片了,也看不出谁是谁。解语花只觉得眼前刀光闪闪,几次险险被刀锋擦过,他放倒了几个人,潘子已经冲进杀阵了——“敢背叛三爷的,死路一条!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在这样的混乱里,分不出谁是主子,谁是伙计,每个人都为了保命豁出一切,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解语花置身于一片血海,脑中充满了呛人的血腥气,下手逐渐狠起来,脑中最后一丝理智正在慢慢失去……

  “花儿爷!”潘子毕竟受了伤,体力不济,看见解语花被越来越多的人包围,扑过去把那群人冲散,“您要是有个意外……我回头跟三爷不好交待!”他红着眼挡在解语花面前,脚步却是虚浮的,俨然就要站立不稳。

  “这位爷,都这个样子,就不要逞强了,呵呵。”

  一把带着笑意的声音插进来,一只沾着血的苍白的手搭着潘子的额头,把他轻轻推开,“花儿爷的事儿,不是你管的。”

  黑眼镜的镜片上都溅了血,还是笑呵呵的,就是脸上有汗。

  解语花一下子清醒了,有短短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正置身人间修罗场。

  黑眼镜突然举起枪,子弹擦着解语花肩膀打过去,太靠近耳边的一声巨响几乎让他暂时失聪,身后有一个人倒下了。

  热热的液体溅到自己脑后的头发,霎那间解语花几乎觉得中弹的是自己,惊出一身大汗。

  “花儿爷,歇歇吧。”黑眼镜利落地把空弹匣退出来,把新弹匣装进去,突然把解语花揽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刚才你的眼睛都红了。”

  拥抱只有短短的一瞬,短到没有人注意到这生死厮杀中的空隙。黑眼镜把他推开,转身又开了一枪,子弹贯穿了一个人的太阳穴,又射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解语花狠狠闭上眼睛,几乎能同时感受到骨骼碎裂的剧痛。

  这是上帝也不愿见到的场面,他会后悔创造了人类,他们甘愿沉浮于与生俱来的原罪,在贪欲和愤怒中远离最初的神性。这一场血雨,将洗净这个污浊的世界,在劫难中生存下来的善良的正直的人,将会成为所有人类的始祖,带来黄金时代。

  长沙的二十三个盘口,当夜全部归顺。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安详地照在沙发上,照着那个裹着毯子熟睡的人。

  慢慢地,解语花被晒醒了。

  今天凌晨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和汗,力气都被抽空了,连冲个澡的劲儿也没有。一直陪着自己的黑眼镜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也没心思管,走进房间,看见吴邪好好地在床上睡着,心里才放心,眼前一黑,身子就往前倒,被秀秀扶到沙发上,脑袋一沾到软软的沙发扶手,立刻就昏睡了。

  看天色也没睡几个小时。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好了,吴邪不在,潘子也不在。黑眼镜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端端地像个塑像,恍惚间,他的身影融化在金色的阳光中,空气中漂浮着细细的纤尘,一片一片落在他的头发上。

  解语花第一次看见黑眼镜这么安静的样子。这种静谧的景色,和那个人好像不大般配,印象中的黑眼镜,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颜色,就像影子一样,深深地融入自己身后看不见的角落。身上还残留着昨夜酣战的酸痛,经过一夜的休整渐渐爆发出来,刚睡醒的大脑还没有开始运转,昨晚辗转反侧思考的事项一个也想不起来。身心都是一片清明的状态下,解语花突然有些贪恋此刻的宁静。

  窗口的雕塑站起来了,走到沙发边蹲下,轻声笑道:“昨晚睡得舒服吗?”

  解语花垂下眼帘,不大想说话的样子。

  “小三爷一大早就出去了。”黑眼镜继续道,“这是吴家在清理门户,暂时没我们什么事。你再睡一会儿吧。”

  解语花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他们去哪儿了?”

  “去盘口收拾一下残局,竖立一下威信,交代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用担心小三爷,有那位兄弟陪着呢。要信得过三爷积下的威望。”黑眼镜笑道,“接着睡吧,等他们回来了我叫你。”

  解语花点点头,又把眼睛闭上了。眼皮沉得像灌了铅。那个人的身体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一片黑暗中,果然睡得特别踏实。

  黑眼镜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解语花均匀的呼气吹在他的后脖子上,痒痒的。他把那个手机掏出来,抵着后盖儿一推,壳子就被卸下来了。里面有电池,有SIM卡,卡槽的侧面,插着一个黄豆大小的芯片。

  昨晚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劲,已经关机的手机,居然还会闪红色的信号,虽然很长时间才闪一下,但是很不凑巧,正好被他看到了。这东西不算太新,以前在裘德考的队伍里见过,一个母机可以追踪到几公里内的子机信号,但是解语花把它装在手机里,还是挺新鲜的。

  黑眼镜嘴角抿起一个很微妙的弧度,不自禁地很轻很轻冷笑了一声。他转过脸,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进解语花胸前的口袋,将那个几乎跟自己手上这个一模一样的粉色手机夹了出来。

  黑眼镜把两部手机的SIM卡换了一下,然后把自己那个装了追踪器的手机小心翼翼放进解语花的口袋里。动作很轻,解语花没有醒。

  做完这一切,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少见的促狭的恶作剧成功的笑容。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开始角色互换。他轻揉着解语花的头发,低声笑道:“花儿爷,下次就换我去找你啦。”

  外面开始骚动,有霍秀秀愉快的声音,看来吴邪他们已经回来了。

  黑眼镜挑挑眉毛,这么早?他看看解语花好不容易睡熟平静的脸,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门口。

  吴邪和秀秀刚说说闹闹地走过来,就看到门哗啦一下打开,那个昨天晚上突然出现的一身黑满脸疤的人出现在那里。

  他们都跟黑眼镜有过几面之缘,只是那几面之缘,不足以他们认出这个戴着面具的黑瞎子罢了。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黑眼镜微微笑了一下,竖起食指压住嘴唇,发出一声冗长的“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