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的表情突然明亮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吴邪?……吴邪??……哈哈哈哈——原来是他啊!”

  这样的表情和他手上的动作极不相称,黑眼镜就像癫狂了一般。解家的医生面如死灰,陷入深深的绝望,看来自己老命,今天要折在这里了。

  可是黑眼镜却突然松了手,医生跌坐在地上,头晕目眩的,脑中嗡嗡作响。他勉强抬起头,眼前一片昏花,只见黑眼镜掏出一张小卡片,依稀是那张解语花给他办的假身份证。

  黑眼镜微笑着把那张身份证捏在手里,慢慢捏成了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垃圾,扔在了医生的面前。

  “这东西,爷再也不需要了。”黑眼镜微微笑道,“从现在开始,我要用自己的方法做事……没有谁可以干涉我,花儿爷也不行。”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就跑,层层叠叠包围的警察和保安还没反应过来,黑眼镜已经踩着他们的肩膀跳出去了。

  “啊!——站住!!”

  乱哄哄的候机大厅,一条人流追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跑出去。解家的医生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张捏碎的证件……

  解语花打了个喷嚏,然后就看到旁边的吴邪一脸想吐槽又不敢的表情。

  虽说是从小认识,但是十几年没联系,这种半生不熟的交情最尴尬。这点上,吴邪明显比解语花更别扭,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解语花看出来了,倒没了心理负担,反正对方比自己更紧张。不过因为身世背景相似,很多东西不说出来也能彼此心领神会,有时候吴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解语花就猜到他想问什么——因为差不多的问题,自己也都遇到过。所以一开始对这拖油瓶小三爷的抵触情绪,也渐渐变成了一种“能帮就帮”的善意。

  人在经历了巨大的逆境起死回生后,看到遭遇相似的人,一者会落井下石,在别人身上发泄自己的痛苦;一者会施以援手,不想自己的不幸在他人身上重蹈覆辙。解语花明显属于后者,虽然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解语花坐在悬崖边,看着天边瑰丽的火烧云,终年积雪的山顶被渲染成金闪闪的橘红色,像盛产于佛国的纱丽,脚下是一片缭绕的雾霭。这趟旅程,比起以前大大小小的刀上行走,可是轻松多了,毕竟重头在霍仙姑和张起灵那边,解家一没这个势力,二来么,解语花也不想揽这个重担。毕竟,瞎子不在。

  那天刚下飞机的时候,盘口的伙计来接机,就是当年那个开车带他们进山的小伙子。只是那个愣头青现在已经成长为稳重的中年了,眼神也比年少时多了几分冷酷老练,不过见了解语花第一句话就是——“当家的,先生没和您一起?”

  解语花瞪他,我自己来就不行么,非得带着那瞎子?

  伙计立刻蔫下去了。吴邪在一旁不明所以。

  然而他们这趟看似轻松的旅程还是失败了,密码破解错误,少了一位。在悬崖上寝食难安了两天,换回八个字:已和那边失去联系。解语花知道,他们彻底败了。不过最失望的不是他,吴邪在看到那几个字之后,脸上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一定要说起来的话……那是一种极度绝望后叛逆的坚持。解语花对这表情并不陌生,因为自己早就被各种绝望和重压压到麻木。所以他看到吴邪的表情之后,心里微微一颤。

  他不觉得吴邪跟霍仙姑会有多么深厚的感情,那么这种坚持的对象就是……张起灵了。

  说起来,他们好像确实是一起出现的,还有个胖子,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不过对解语花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霍仙姑也失踪了,霍家的当家和解家的当家一起上的路,然后失踪了,甚至很有可能是遭遇不测了,这笔帐,霍家无论如何都会算到解家头上。听说霍仙姑还有两个儿子,解语花没有见过,只听秀秀说她的两个哥哥都是废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废。解语花慢慢深吸一口气,回了北京以后,局面会复杂的难以预测,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眼前的美景,少看一秒是一秒了。

  上飞机前,解语花悄悄叮嘱手下的,盯紧小三爷,不要让他出什么事,他要去哪儿干什么都要立刻汇报。他聚精会神准备应付霍家的责难,谁知道回到北京以后,才发现本来就是一团烂摊子的局面,又加上了一条……

  到家的那天,已经是深夜,解语花刚走进大堂,就看见自家的医生在那儿坐立不安,心里忽地一沉。

  医生这个时候本该看着那瞎子在上海治疗,怎么——

  “东家,”医生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先生……跑了,我、我没拦住。”

  “跑了?”解语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什么叫跑了??他跑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解家的医生哆哆嗦嗦,“他一到机场,看见那个德国医生,就、就发飚了……还差点把我掐死……”

  解语花晃了晃,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原本就是极度的劳累和焦躁,心里还想着明天跟霍家的说辞,居然在神经质的边缘又冒出来这么一桩事。而且黑眼镜和霍家不同,霍家的心思、打算,解语花总能猜到个七、八分,但是那瞎子……解语花从来没看透过。

  他每次离开自己的视线,都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黑眼镜嘴上一千遍一万遍说得再好听,只要一转身,解语花就觉得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因为黑瞎子看起来就不像说真话的人;而解当家从来都不信人。

  “随他去死!——想自己找死的人我不可怜他!!解家也不需要这样的人!!让他滚个痛快!!!!——”解语花几乎是在咆哮,但是他的声音已经哑了,甚至喊破了音,后背的伤口被挣裂开,深色的血渍慢慢在衬衫上扩散开来。

  “东家,你受伤了?”医生这才发现解语花的脸色很白,显然是之前大量失血又没有好好休养。

  “没事,自己会好。”解语花挥了挥手,眼眶还是那种燥热的潮红,他闭着眼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冷冷道:“算了,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医生站在那儿,看着解语花衣服上渗出的血,不忍心走又不敢不走。

  看见医生呆杵在那儿不声不响,解语花真怒了,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子晃了晃就要往下倒。

  “当家的——”

  “没事——”解语花自己扶着椅子站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东西,他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淡淡道,“帮我包扎一下,快点把血止住。”

  “怕是没那么快,”医生摇摇头,“伤口恐怕要缝合。”

  “那就缝合。”解语花随口答道,疲倦地坐下,闭上眼,“总之明天我还要出去,你看着处理。”

  就算是再细的针,在皮肤上缝合还是会有一点疼,解语花趴在椅背上,感觉到医生像小时候奶妈缝衣服那样缝合自己的皮肤,但是感到更多的是猛烈的倦意,很快,他就感觉不到背后的任何动静了……

  “记得提醒我,明天去找他。”

  睡着的前一秒,解语花突然很小声吩咐了一句。

  “我怕我忘了……”他好像是在梦呓一般,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旁边伺候的小伙计都傻了,茫然地看着医生。

  解家的医生从专注的工作里抬起头,看了那小伙计一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