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一个人开着一百多万的车奔驰在北京宽阔的马路上,头顶是黑漆漆的天,路灯黄色的灯光亮得刺眼。过了下班高峰的点,路上的车很少,他可以一路狂彪到140码,路过测速摄像头的时候,还很有情调地冲那镜头打了个招呼,留下一张潇洒的照片。

  这算是一种新的体验,像个阔少那样开着豪车在长安街上玩漂移。可是这种惊险动作并不能解决问题,就像黑瞎子和他的花儿爷之间,隔了解家,隔了霍家,现在又隔了整个九门三代人的恩怨情仇,就像一道子弹打不穿的铜墙铁壁,这距离,真是越来越远了。

  回想起在塔木驼的时候,黑眼镜也是一个人,一把枪,半壶水,方圆百里渺无人烟,他依旧悠哉游哉;可现在,在这茫茫人海的城市里,离解家只有两、三里路,他的心却乱了。他被关在门外,眼前一片黑暗。

  是真得一片黑暗。

  黑眼镜的视线突然一片漆黑,就像头顶的路灯瞬间全部熄灭。他还来不及感到奇怪,就听见耳边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和刹车声。黑暗中,从后面撞上来的巨大冲力,让他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

  解语花和霍家终于说服了吴邪和自己合作,为此他不仅扮了女装,还很无厘头地挨了几下拳脚。他想霍仙姑说的也许没错,吴邪确实有一些过人之处,或者叫倒斗门外汉特有的异于常人的思维。不过那黑面神是真厉害,霍仙姑是一定要抓着他不放了,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大概是要和吴邪一路的。

  一个人站在路边,倦意上涌,被打到的地方开始疼。解语花无奈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起来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这个大麻烦了。

  更叫他不高兴的是,明明叫那瞎子回去喊司机开车过来等的,结果胡同口空荡荡的。大半夜解语花一个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真觉得可以演聊斋。

  再叫司机过来也没意思,解语花在街上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了掏出手机,才发现之前设了静音,居然有几十个未接来电,一看,全是家里的伙计打来的。解语花皱起眉头,什么事啊,火急火燎的。

  “喂?我这里的事都办完了,现在回去。不是叫司机过来的么,人呢?”解语花打通电话,疲倦到没力气训人。

  “东家?终于找到您了!打了好多电话都没接——先生和您一起出去以后就没回来啊!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瞎子没回去?”

  “大伙都出去找了,幸好您总算要回来了,我们也放心——”

  “我先不回去了,你们给我继续找他。”解语花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回头对出租车司机道:“等等,别往前开了,先在这周围转转,我要找个人。”

  出租车司机兴致很高昂,拉着解语花在空荡荡的帝都开始绕路。从霍家到解家要横跨半个城,何况以黑眼镜的疯子思维他多半不会好好开直线。解语花让那辆车跑到快没油,才突然在路边拉的隔离黄线内看到一块熟悉的……废铁。

  是的,现在只能叫一块废铁了,哪怕它曾经是价值上百万的好车。就算撞成了这副前凸后翘的样子,连车牌都烧花了,解语花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那辆奥迪。他的心里哗地凉了半截,也不管出租还在开,推开车门就要下车。那出租车司机吓了一大跳,连忙一个急刹车,解语花车门开到一半,差点摔在地上。司机见这人双眼无焦距地下车就走,连忙上去拦着要车钱,解语花随手掏出身上所有现金甩给他,头也不回踉踉跄跄走向那堆烧毁的垃圾。

  铁皮都凉透了,事故已经发生很久,什么交警啊消防啊应该也都来处理过了。解语花努力辨认哪里是车窗,想往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人体的残骸.。那里面黑乎乎空洞洞的,就算有什么也给警察弄走了。好像没有看见血迹,不过也有可能是在高温下蒸发殆尽了。

  解语花茫然地在那堆废墟里摸来摸去,最后摸出一副变形的眼镜架。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差点握不住那副轻飘飘的镜框,恍然有一瞬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解家的私人医生半夜里被迫接待了一个不速之客。

  被猛烈的砸门声从芙蓉帐里掀起来,显然是件叫人火冒三丈的事。医生拉开防盗门刚想骂,看清门外的人之后硬生生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来人满脸血,一身焦黑,衣服也破破烂烂,虽然没戴着平时的墨镜,但是眼力很好的医生还好似一眼认出了:因为当年他第一眼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一身黑满脸血,紧紧抱着解语花,就像抱着自己的生命。

  “先、先生……您怎么……”医生吓得开始结巴。

  黑眼镜已经自己拉开门撞进去:“让我进去再说。”

  “哎——”

  “啊!!——”看到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冲进来,床上的女人立刻开始高分贝尖叫,扯过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黑眼镜被她叫得眼冒金星,本来吸了火星子就伤了肺,现在更加头晕目眩,一边后退一边笑着摆手:“别别别叫——反正我也看不见!”

  医生披着衣服追过来,看到黑眼镜无焦距的双眼,试探着在他面前挥挥手,后者毫无反应,结结巴巴道:“先生,您、您的眼睛是——”

  “别管那个,”黑眼镜自己摸着张椅子坐下,“帮我看看伤。”

  清洗、消毒、上药、包扎,把这一切做完,天已经快亮了。

  黑眼镜一言不发地等待着这一切结束。逃离了千钧一发的火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渐渐平静下来,眼睛也慢慢能感觉到光亮和模糊的影子,室内的摆设和医生的脸逐渐清晰,他淡淡笑道:“大夫,你这房子够乱的啊。”

  医生不言不语做完所有治疗工作,洗了手长出一口气,阴着脸道:“先生,您这是怎么搞的?东家知道么?”

  黑眼镜一边检查包扎好的伤口,一边笑道:“出了点车祸,毁了你们东家的宝贝车,不敢回去呢。”

  “先生,您真会开玩笑。”医生嘴里这么说,脸板得死死的,“我这小地方,没有准备,东西不周全,您最好还是上大医院看看去。”

  “去不了,”黑眼镜随口道,“以前犯了点事儿,现在是见光死。”

  医生也不再劝:“哦,那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些皮外伤,照您的身体素质,很快就会好。”他顿了顿,又道:“倒是您这眼睛……恐怕有点麻烦。”

  “没关系,”黑眼镜微微笑着,立刻打断了他,“不要紧。”

  “先生,您听我说完。”解家的医生倒很有职业道德,意外地固执,“虽然有点麻烦,但并不是不能治。治愈的机会有30%,在同类先天性眼疾里算蛮高的了。我认识几个名医,他们决不会声张出去。”

  “我说不用了。”黑眼镜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客气,脸上却还带着笑:“我这双眼睛没你想得那么重要,我只要这儿——”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这儿看得清楚。”

  “就算先生您心如明镜,再过几年,您真的会瞎掉——”

  “我问你,”黑眼镜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医生,眼里的黑痣已经快盖住瞳孔了,就像日全食的太阳,“如果手术,要恢复多长时间?”

  “……大、大概一年左右吧。”医生又开始结巴了,“不过只要忍一年,总好过一辈子都——”

  “不用了,”黑眼镜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淡淡笑道:“我的一辈子,也就在这一年里了。最好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