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天灯。

  照理,拍卖会上有人被点了灯,下面该狠狠起哄才是,可这次,场子里镇静的很,只有含混的窃窃私语,像远远的海浪声,一拨一拨的。

  那三个中年女子终于没再玩头发或者剪指甲,她们都坐直了身子,面带微笑看着对面的小粉红。她们的笑本来都是极好看的,但是带着那么一丝嘲讽或看好戏的意味,顿时就让人觉得厌恶了。真是白瞎了这么美的脸。

  黑眼镜觉得气氛不对,就听身边不知谁谈了口气:“唉,霍老太太抱病不来,这解家三房媳妇还不趁机大闹一番,这场看来没的安份了。”

  “什么意思?”黑眼镜很淡定地接了一句。

  那人还浑然不觉:“我说,今天这新月饭店估计要变成解家人内讧的战场了——这小九爷也真可怜,九爷去的早,前月二爷也去了,现在连霍老太太都不在这里,他一准被自己三个嫂子整死。”

  黑眼镜看那解家少当家,他笔直地端坐着,尽量摆出一副冷漠的神色,淡然看着那盏小小的灯笼挂在自己面前,脸色却不由白了白。

  解家的事,道上早就传得风里来雨里去。解九爷死得早,当时大儿子解连环据说已经葬身西沙海底,指定的下任接班人解雨臣才八岁,于是解家几乎一朝崩塌,亲人们瞬间反目成仇。大儿媳——也就是解雨臣的生母——是个温柔却软弱的传统女子,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一夜就疯了。如果不是九爷有先见之明,早就把解雨臣托付给了二月红拜师学戏,这母子俩恐怕都难逃不测。二爷自己无后,只将小九爷当亲儿对待,靠着自己的威望和人脉,硬是把他扶上了当家的宝座。从那以后,解雨臣就改了师父起的艺名叫解语花,也很少用自己的真名示人。只是二月红毕竟是外人,那几房叔叔婶婶,还是将解家的大半家业拆了出去自立门户,看眼下这光景,是誓不把这小九爷拉下本家的宝座就绝不罢休了。

  黑眼镜抿起嘴角笑。这一次看来没白来,就算拿不到东西,至少也有场好戏看。

  这时,台下已经开始摇铃叫价。价钱转眼就从几万升到几十万,看得出解家三房媳妇很厉害,一直控制着叫价,不至于跑得没边,铁了心要一点一点磨光本家的家底。黑眼镜看那小九爷的脸色,显然是不大好看。其实只要他喊一声撤灯也就没事了,只是解家本家的面子就丢大了,以后在分家面前更抬不起头来。所以解语花非常端正地坐着,胳膊看似轻松地搭在扶手上,其实手指死死抠住,早就麻木得没感觉了。

  耳听着叫价已经超过了一百万,铃声也逐渐稀疏,第一件物品,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只是暖个场子罢了。突然一声悦耳的铃声响起,场子里寂静了一下,穿着旗袍的女主持几乎愣了愣,才开口:“……两、两百万?”

  全场哗然。挺普通一件东西,刚才十万十万地加,喊道一百多万就差不多了,这是哪儿钻出来的傻冒,开口就是两百万?

  正错讹间,同样的铃声,同样的方位,再次响起,这意思就是再加两百,一下子成了四百万。

  这下子来宾就不知是议论几句了,场子里开始骚动。那铃声却好像被绊住一样,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女主持人皱着眉头往台下看,黑黢黢一大堆人,就是看不清谁在摇铃。

  楼上的包厢,解语花站在栏杆边往下看,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微笑。从他的角度看得很清楚,人群里一个戴墨镜的高个子,把铃铛藏在手指间不停地摇,脸上却一副“我最无辜”的表情。但这人的添乱也算是给自己解围,所以他不急于指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

  对面的女子却突然冷笑着站起来,袅袅婷婷走到栏杆边,一把悦耳动听的声音说:“摇了这么多次,灯早就被点爆了吧?小九爷,你要是出不起价钱,就割条舌头下来,以后别再唱那些靡靡之音哄骗女孩子,说不定你死去的爹还会高兴。”她笑着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要怪嫂嫂不讲情面,是那乱摇铃的人害的你。”

  这么阴毒的话从那张樱桃小口中说出,真是不体面。但她说的都是铁打的规矩,看来解语花要不想失声,就只能破产。

  可那恼人的铃声还在响个不停。人群渐渐散开,原本站在门口的活计眼尖,瞅到一个高高的背影眼熟,再看到那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脸色一变,场子里的活计和保安立刻一哄而上,向那个黑黑的人影包抄。

  黑眼镜把铃铛一丢,抓着栏杆三两下跳上二楼翻进包厢,电光火石般抓住那小九爷的脉门,另一手两指扣他的脖子。

  冲上来的伙计瞬间停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黑眼镜咧嘴一笑:“反正这小子今天死活都要丢半条命在这儿了,不如我来代劳吧。”

  话音刚落,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黑眼镜一脚踹在木头栏杆上,飞出去的木棍像一支梭镖飞出去,险险擦过女主持人的胸口,把那装着拍品的玻璃柜砸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