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宫,赵佚听陈铭说了,却也不怒,只笑了笑,继续伏案挥毫。倒是陈铭等得熬不住了,躬了身赔了小心道:"皇上......这......岂不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赵佚也不抬头,淡淡道:"霓儿有喜欢的人,是好事。"

  陈铭道:"可是,皇上,对方是......"

  赵佚道:"如果他当真喜欢落霓,没什么不好的。"

  陈铭笑了一声,道:"皇上,恕奴才直言,那是不可能的事。宁王大概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了,他这人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赵佚道:"他若喜欢落霓,朕可以赐婚。若是想害落霓,那他先小心自己。"

  陈铭欲言又止,赵佚道:"有话便说。"

  陈铭干笑道:"皇上,您不是......"

  赵佚道:"朕还不想要个没心的人。放在身边,累。"

  "皇上。"清脆的少女声音在殿内响起,如同黄莺出谷,清悦娇美。赵佚抬头,面前站的是落霓,一身宫装,娇艳如花。

  赵佚一时有些恍惚,那容颜,那神态,甚至那身装束,那不是十年前的怜云又是谁。

  "霓儿,有事么?"

  落霓一步步走过来,她的容颜也越来越清晰,赵佚的眼中,回忆的迷茫也越来越多。"皇上,我像我姊姊么?"

  赵佚叹道:"像,真像。眉眼,神情,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

  "皇上,我求您一件事。"

  赵佚笑道:"你不会是想嫁人吧?"

  落霓嫣然一笑,道:"皇上圣明。"

  赵佚道:"那是好事。你喜欢便好。"

  落霓道:"那皇上是答应了?"

  赵佚笑道:"你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你姊姊知道了也会高兴。我有何不答应的道理?"

  落霓道:"不管我要嫁谁,皇上都会做主?"

  赵佚道:"是。"

  落霓道:"君无戏言。"

  赵佚失笑,道:"霓儿,你才入宫没多少时日,这些话,你可比你姊姊学得快多了。怜云当初在王府里,可是大大地苦了她了。"

  落霓抿了唇一笑,道:"皇上,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赵佚微喟,这姑娘在一夜之间,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言九鼎。你想嫁谁?"

  落霓甜甜一笑,道:"皇上,您。"

  赵佚怔住,一时无语。

  落霓娇笑道:"皇上,您刚才亲口说的,君无戏言。"

  赵佚苦笑道:"霓儿,这是为什么?"

  落霓睁大了眼睛,认真地道:"姊姊喜欢的,我也喜欢。我会比她更喜欢。"

  满室的红浪翻涌。

  大红的龙凤喜烛。

  那张盛妆的脸庞,宛然便是十年前楚怜云的脸。赵佚凝视那张脸,又失了神。

  "皇上,我是落霓,不是怜云。"

  赵佚叹道:"不错,是落霓,不是怜云。"

  吹熄了红烛,拉垂了红帐。

  "落霓,你既然一心是要当妃子,为何却会......"

  "因为‘心蛊'。心蛊的解法只有一种。心蛊实则上也是对喜欢的人的一种保护,一旦落了心蛊,就没有任何蛊能害到那个人。皇上,姊姊也是对您下了心蛊的。即使她死了,这蛊也不会解除。所以,我对您落不了蛊,我不能让你爱上我。"

  "......你对他落了什么蛊?"

  少女的笑容,在黑夜里亮丽得像朝霞。"天蛊。"

  "......为什么?"

  少女继续笑,笑容灿烂得如同晚霞。"因为他,我姊姊才会死。我以前不知道,我在宫里久了,就知道了。所以,我要给姊姊报仇。"

  赵佚沉默。

  "皇上,天蛊是听天由命的蛊。下蛊之人,也不知道何时会发作。或者今日,或者明日,或者一年,或者十年。也可能这一生也不会发。顾大哥总归是把我带出来的人,没有他,我今天就不会在皇上身边。所以,让老天来决定吧。"

  "此蛊发作是会如何?"

  落霓道:"真气散尽。"

  赵佚微微点头,道:"若是正在对决的当儿,倒实在是致命的。"忽然闪电般出手,已扼在落霓咽喉上,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落霓被他捏得喉骨格格直响,心中害怕,赵佚略松了手,道;"拿解药来。"

  落霓颤声道:"皇上,我若不给,你会杀我?"

  赵佚见了她脸,心中又软,道:"莫要听宫中那些谣言,你好好在宫里当你的贵妃,要出去玩什么的都可以依你,但你别做这些胡闹的事儿。"

  落霓浑身颤抖,赵佚对她一向极好,疾言厉色都未有过,从未见他到这般表情。她毕竟还是孩子,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直哭得泣不成声。

  赵佚待得她哭累了,冷冷道:"霓儿,解药。"

  落霓缓缓伸手至怀中,摸出了一个玉瓶。赵佚道:"真还是假?"

  落霓道:"如果是假,落霓怕也活不了。"

  赵佚伸手接过,叹了口气,道:"霓儿,你在宫中没呆多久吧,为何却把宫里这些勾心斗角,算计阴谋给学了个十足十?"

  落霓道:"宫中虽然闷,但也有有趣的地方。"

  赵佚望着她,叹道:"你像怜云,又不是怜云。怜云最恨的就是皇宫,拘得她好生难受。而你,却仿佛是从小便呆在这宫里般,如鱼得水。"

  扬声唤了陈铭进来,把玉瓶抛给他,道:"到金风细雨楼,把这个交到白愁飞手上。"

  陈铭躬了身,低了头,道:"皇上有何旨意要传的?"

  赵佚道:"他要不要服由得他。不必多说。"

  陈铭答应了退出,赵佚回头一见落霓满脸的不忿,一张俏脸通红,伸手捏了捏她脸,道:"小小年纪,莫去使这些坏心。你姊姊是怎么教你来着的?"

  落霓噘了嘴,道:"我姊姊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走了。一去就是好多年。到我十岁的时候,她方才有了音讯。"

  赵佚突然想到,跟怜云成婚十年,他从未听过怜云提到有个妹妹。一时间脑中思绪万千,只盯了落霓死看,看得落霓又红了脸低下头去。

  回廊深深,烟迷重楼。

  "上哪里去?"

  陈铭一回头,见是杜眠风。笑道:"出宫,给皇上办差。"

  杜眠风望了一眼翠云宫,道:"昨夜是皇上跟落霓的大婚之夜,这时候皇上还有什么差事,这么挂心?一大清早的。"

  陈铭嘿嘿笑道:"还能有谁的事,让皇上如此挂心?"

  杜眠风沉默,凌晨的薄雾浮在回廊之间,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有件事情,一直让我感觉很不好。但是,又说不出原因。"

  陈铭面色一整,敛了笑容,道:"跟皇上有关?"

  杜眠风道:"跟落霓有关。"

  陈铭背转身,走到回廊边上,下面是湖泊,有大红的鲤鱼上来接喋。"眠风,你在皇家呆了多少年了?"

  "二十三年。我自出生就在你手下训练了。跟听雨一样。"

  陈铭丢了一片树叶下去,那群金色鲤鱼以为是吃食,游过来接喋。"那么有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么?皇室的事,不该说的,便不要说。有时候,糊涂比清楚好。"

  杜眠风沉默了半日,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