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唐门,戚少商见顾惜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笑问道:"怎么了?"

  顾惜朝略扬扬眉,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唐老太君又给了我们一个大坑跳而已。路是指了,那蛊毒横行之地岂是我们能畅通之如的?唐门都无能为力的地方,你我恐怕也难。"

  戚少商笑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不难想到办法。"

  顾惜朝大笑道:"这时候知道来捧我了?我就偏想不出来,戚楼主,自己想去!"一鞭抽在马背上,疾奔进了密林深处。

  一连行了数日,越来越荒无人烟。空气却是越发清新,戚少商一日里笑道:"在这里,人都能多活几年吧。"

  行在草甸中,深深长草过了马膝,清风过处,那草也随了风招展。戚少商一时有个感觉,竟觉不忍心踩碎了那遍野的花。

  顾惜朝极目四眺,见是一大片草甸,绿得像块无边无际的大翡翠,点缀点点野花。天空......湛蓝的天,蓝得纯净的天,蓝得亮丽的天。像一块蓝宝石,却仿佛触手可及的天。

  就如一幅画,而两人,就似入了画的人。

  顾惜朝伸了手,似要去触摸天空。"我从没想过,天会蓝到这地步。我一直以为天的颜色就是空的,空得灰茫茫的。"

  戚少商微喟道:"红尘纷扰,把天也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这里......因为没有人烟,所以,还是一方净土吧。"

  顾惜朝下了马,道:"这里应该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了罢?"

  戚少商见他眼神微有迷醉之意,笑道:"我带你看个地方。"

  穿过一片参天古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湖泊,湛蓝如天,波平如镜。湖四周满目整片整片的杜鹃林,红白相间,一片花海。

  顾惜朝怔住,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多杜鹃花。"

  戚少商笑道:"你看湖中心那个岛。"

  顾惜朝望去,只见湖心有个小岛,远观宛如荡漾在绿水青山中的一叶轻舟。岛上一般也是杜鹃成林,没在一片五彩绚烂之中。

  "这里的传说,这个岛是用来镇魔的。"

  此时正是雨后初霁的时分,碧空如洗,绿树也如同被洗过了一般,天边霞光,映了远处雪峰,茫茫林海与五彩杜鹃倒映在碧波之中,分不清是何是天,何是水。

  一阵轻风拂过,又拂了满天的杜鹃花瓣,飘飘洒洒,飘落在波面上。那水里的鱼儿纷纷出了水面去争食那杜鹃花瓣,却已有不少鱼儿已如醉了一般飘浮在湖面上。

  明知道那杜鹃花瓣是有毒的,明知道吃了会醉,还不顾一切要去吞那杜鹃落英。是那花香,太醉人么,明知道结果如何,还是忍不住要一亲芳泽。

  顾惜朝走到湖边的浅滩中,伸手去碰了碰一条浮在水面的飘飘悠悠的鱼儿,瞪大了眼睛笑道:"真是醉倒了。有趣。"

  戚少商走近他身边,从水面上拈了几片粉白的杜鹃花瓣,笑道:"一般人做这杜鹃醉鱼,还得用酒先把鱼给灌醉。在这里,每到春夏之际,端午前后,杜鹃花盛放之时,每到雨后,杜鹃花瓣飘落湖面,鱼儿吃了,自己便会醉。"

  把手中的花瓣放到口中,戚少商笑道:"我也尝尝,究竟会不会醉。"

  顾惜朝瞪着他,突然道:"我也要。"突然伸了手臂揽住戚少商的脖子,把他脸拉近自己,嘴唇便贴上了戚少商的嘴唇。

  戚少商一愣,继而也闭了眼任他挑弄。那碎了的杜鹃花瓣,便在两人唇齿之间辗转。留香。

  顾惜朝只觉头脑中一阵阵地晕眩,再也站不脚,一跌跌下来,戚少商顺势一倒,正好给他做了垫子。

  顾惜朝趴在他身上,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戚少商不期然地觉得,在这里天空如洗的地方,顾惜朝的眼眸似也更清,像那湖水,即使深有千寻,依然可以一清见底。他很少看过顾惜朝这种清透了的眼神,除了偶尔在他才睡醒的时候。

  清澈见底的湖水中,看得到有鱼儿在游动。顾惜朝的瞳仁里,却看得自己的眼睛。

  "惜朝?......"

  顾惜朝垂下头,把头埋在他肩上。"我也醉了。不想醒了......"

  戚少商伸手抚他的发,低声道:"那就不要醒了。我们一起醉死吧。就像那鱼。"

  两人闭了眼,便醉于那花海与草海的起伏波动之中。

  戚少商慢慢睁开眼睛,侧头看身边的顾惜朝。顾惜朝的眼睛,似睁未睁,似在看天,又似什么也没看。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一轮明月升在树梢之间,山峦之上,给湖光山色都凝上了一层霜华,白如秋练。

  顾惜朝伸手拿了外袍随便披在身上,一步步往水里走去。戚少商奇道:"你干嘛?下去捞鱼?"

  顾惜朝回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洗澡!"

  戚少商也追了上去,自身后抱了他笑道:"一起洗?"

  顾惜朝回手一掌就劈了过去,戚少商侧头避过,笑道:"怎么,不过一时半刻功夫,又变了脸了?刚才那模样儿,跑哪去了?"

  顾惜朝怒道:"戚少商!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戚少商将他一拖,把人拖进了水里,搂了他的头,两个人便在水里纠缠。月色霜华,清波荡漾,唇齿交缠,一时间真忘了尘世纷扰,忘了俗世恩怨。

  水底下,两人的发,就像浓黑色的雾一般,交缠在一起。似乎永远都拆不散地交缠。如两人的十指,紧紧地交缠,近于痉挛的交缠。像黑色的网,把两人就缠在了其中。

  肺中被吸得连空气也无了,两个人却仍然死死纠缠着,不肯放。隔了那层水帘,是否便是隔绝了尘世?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近乎窒息的感觉中,欲望却更炽烈,也更痛楚。

  戚少商忽然放了手,把头露出了水面。顾惜朝也探出了头来,呛咳不止。戚少商伸手轻拍他背,道:"别出声。"

  顾惜朝一边揉眼睛,一边顺着他眼神望去,不由得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的浅滩,一头黑熊,竟然趁了月色,下了水来捞鱼?顾惜朝怔了半晌,不由得低笑道:"这熊比你还贪呢。"

  戚少商笑道:"把我跟这熊比?好啊,我就来捞你这条鱼。"伸手捉了他又往水里按,顾惜朝却也不推他,两个人又倒在了水里。戚少商本来半身赤裸倒也罢了,顾惜朝匆匆披上的青袍,早已被水浸得湿透了。

  两个人也不管不顾,管那天上明月光华如练,管浅滩上那头乘了夜色捉鱼的黑熊,管衣衫尽湿待会何如,那杜鹃花瓣的香,就是毒,醉死了也心甘。

  月色如醉,浓香如醉。带了花香的水,一点一滴地涌入唇间。非寒梅暗香,只是浓香馥郁,渗了人心,沁了人的脾。

  水波清洌,日间碧蓝如海,夜里霜华之下幽黑如墨。本来水面如镜,两人却生生把这静谧给打破了,只见得水波乱溅,月影碎尽,哪管得了顾得了那头还在月下捞鱼的黑熊。

  忽然听到一声少女尖叫,戚少商跟顾惜朝都是一凛,自水底冒出头来,只见一个少女,跌在浅滩之旁,长发纷乱,那头黑熊便在她眼前,也难怪她要尖叫。

  只见那黑熊张牙舞爪地向那女孩扑了过去,戚少商一跃上岸,顺手拔了遗在岸上的逆水寒。逆水寒本是重剑,与他后来所用的"痴"不同,来杀这笨重黑熊倒趁手得多。

  一道血光闪过,那少女早捂了脸,缩在一旁。戚少商见她外衣散落一旁,却是苗家女子的装束,伸手取了替她披上,温言道:"姑娘,没事了。"

  那少女吓得狠了,还不敢睁眼,只抓住戚少商那只替她披衣的手,整个人都靠在了戚少商身上。颤声道:"那......那头熊......"声音又娇又糯,正是本地口音。她只着了贴身衣服,人几乎都偎在了戚少商怀中,戚少商也未着上衣,那姑娘滑腻如脂的肌肤贴在他身上,一时间戚少商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是推开她好还是如何。偷眼望了一下顾惜朝。

  顾惜朝已经穿了白色中衣,赤着脚,踩了绿色长草走来。衣衫如雪,长发湿淋淋地散落在肩头,眉峰微挑,眸子里似调笑,唇角一弯又似讥嘲,看不清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溶溶月光之下,身后是墨蓝如镜的湖面,雪峰起伏,绿草如茵,万花点缀,就似个从神话里走来的仙人。

  顾惜朝却不理会戚少商的眼神,接了他手中剑把熊胆剖了出来,悠悠地道:"这东西倒不错。是头老黑熊了,丧命在你手里还真是冤枉。"

  戚少商低头看了怀中还在发抖的少女一眼,道:"姑娘,这熊死了,别怕了。"

  那姑娘总算是自指缝间露了半只眼睛出来,看到顾惜朝左手上全是血地托了一颗血淋淋的熊胆,尖叫一声又把头埋在了戚少商怀里。

  顾惜朝笑道:"戚少商,你这软玉温香,还要抱多久?"

  戚少商有点狼狈地道:"她......不放......"

  顾惜朝笑道,"你从前对付女孩子的手段哪里去了?戚少商风流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别逗我笑了。"

  戚少商笑出了声,那姑娘见两人言笑轻松,悄声道:"真的死了?"

  顾惜朝笑道:"真死了。"

  那少女总算把头自戚少商怀中探了出来,一张姣好面庞露在月光之下,顾惜朝跟戚少商齐齐大惊,几疑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