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不待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死死将他拥住,紧贴着他耳畔,灼热的气息直呼在他脸侧。他喃喃道:"惜朝,惜朝,我想你,我想你。想得发痴,想得发狂,想得发疯。白日我可放歌纵酒,我可豪情盖天,夜来人静时,我却宁愿与你魂魄相会。"

  白愁飞一时怔住,本来怒容满面,却一时沉静下来。戚少商声音中的痛楚令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戚少商本是铁铮铮的汉子,如今却这般痛楚绝望,那是令人心都为之战栗的绝望。

  "惜朝,那夜我梦见你了。"

  白愁飞沉默良久,道:"你梦见了什么?"

  戚少商把头埋在他颈侧,低低道:"我梦见你站在那莲池之侧,看着我,对着我笑。你笑得很清亮,很干净,你的眼睛也很亮,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你就像池中青莲,在雾一般的月光下,仿佛有层薄雾在你身边缭绕。"

  白愁飞笑了一笑,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你见到的,只是个幽冥回来的鬼魂吧。因为思念你,而回来的鬼魂。"

  戚少商摇头,他触到的是柔软的微卷的发丝。拂动他的肌肤。一个个回忆又掠过心头,让他的心痛楚得像要炸开。"我宁可他对我仇恨至死不灭,化为厉鬼来寻我,纠缠我不放也好,索我的命也罢!只别把我孤零零地在这深渊里,让我找不到你!上穷碧落下黄泉,阴世渺渺,我该何处去找,何处去寻?"

  低头端详那张无时无刻不在梦里出现的容颜,戚少商轻声道:"我那时去抓你,你却后退,我知道你恨我,不想让我靠近你。你就像一股轻烟,那夜本来便有薄雾,你在雾中,更是飘飘渺渺。我不知道,是人,还是鬼。我当时只知道,人也好,鬼也罢,我是定然要抓住你不放了。是人,就拥你在怀,永不放手。是鬼,你就把我拉入黄泉吧,我们一起去那奈何桥。只是,不要喝那碗孟婆汤。"

  白愁飞直瞪瞪地望着天花板,最后道:"你起来,你认错人了。"

  戚少商恍如未闻,继续凝视着他的脸,似在对他说,又似在对自己说。"那夜,你空手握住了我的剑,你的血跟我的血混在一起。我知道是我让你伤了心,才会被惩罚永远失去你。每夜梦中惊醒时,我都仿佛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你知道我有多悔,多恨么?我本以为,悔恨会缠绕我终生,这实是对我最大的惩罚......那夜如雾月下,你如暗香一缕,入我梦中,天明日出之日,又如一缕暗香,消逝于风中。消逝于我梦中。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么?那夜梦里,我愿剖出我心让你原谅,我愿以我心血对月起誓,只求你能回我身边。我当时想,如果这真是一缕魂魄,那就夜夜来入我梦吧,即使是梦也好,总比在记忆中寻觅你的身影来得强。"

  白愁飞有些不安地想掀开他,戚少商眼中的热火让他烦躁。戚少商却蛮力不小,死死压住他不肯放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还记得逆水寒吧?引我们相识的那把剑。如今那把剑便被我沉在园内的莲池里。我恨那把剑,它毁了很多东西。太多了。但我也感激那把剑......没有它,我们或许不会相逢?不过,没有它,或许我们就会换一个形式相逢?惜朝,每天我无法入眠时,我就会无可抑制地胡思乱想,让我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我弄不清楚晚上这个一心只沉浸在对你的思念中的我,是戚少商,还是白日那个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是我......而你,终于回来了......"

  白愁飞唇角浮起一个冷笑,道:"是么?我回来了?那是你要找的人么?戚少商,何苦再自欺欺人?不要说我确实不是你在苦等的人,即使我是,你们也永远回不到过去了。已经发生的事,你怎么可能抹煞。已经走到如今,你怎么可能让时间倒转?我再重复一次,我,不,是,顾,惜,朝。"

  戚少商闷哼一声,头脑中一热,就低头想吻下去。白愁飞怒极,也不管是否牵动真气,一掌向他劈去,已用了十成力,毫不容情。戚少商大惊,只觉脸侧如利刃刮过,匆忙间侧头让开,回了一掌。

  白愁飞真气一动,只觉丹田中如同万针攒刺,不敢再催动掌力。戚少商见他掌中撤了劲力,顺势把他一推,又压在他身上。

  白愁飞气得想一掌劈了他,怒道:"戚少商,你怎么死皮赖脸缠着不放?你这还有点金风细雨楼楼主的风范?!"

  戚少商道:"我为了我那大侠的名头,把所爱之人生生葬送。我如今还在乎什么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位置?我这次就要抓住你不放!惜朝......"

  白愁飞气得脸色发白,也再不管内伤,两指向戚少商点去。戚少商是识货之人,一翻身跃开,道:"这就是白愁飞的成名绝技,惊神指?第一次见识。"

  白愁飞道:"若你认为这种功夫能在一年间练成,你就大可以为我是顾惜朝。"

  戚少商眉头一挑,道:"这倒提醒了我,顾惜朝若跟白愁飞一模一样,保不定两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试问天下哪有此等巧合之事?"

  白愁飞已经气得懒得跟他争辨,出指如风,戚少商见他动了真怒,出手招招杀着,也不敢怠慢。他剑未带在身边,只能空手相搏,一时间倒落了下风。

  戚少商虽无伤他之心,但白愁飞下手绝未留情,戚少商与他功力相若,也不得不出全力。高手相搏,本来便是生死相拼。

  戚少商叫道:"住手!难道你我真要拼个你死我活?"

  白愁飞攻得更快,怒道:"你成天对着我说些疯话,我与其被你逼疯,不如先把你杀了的好!"

  戚少商啼笑皆非,一边招架一边想怎么能让他住手。忽然房中一暗,灯烛已被打灭,听到一阵暗器破空之声传来,一排细小如牛毛的寒芒透过窗户,直射了进来!

  戚少商跟白愁飞立时住了手,同时挥袖想拂落那排暗器。一拂之下两人都是大惊变色,那暗器虽细小,但劲力极为强劲,似是机簧发出,以两大高手一拂之力竟然只是劲头缓了一缓,其势未衰,直向两人袭来!

  戚少商跟白愁飞分别跃开,这时第二排,第三排暗器又袭了过来。分上中下三路,劲力更强。戚少商见暗器已到面门,避之不过,把白愁飞一推,自己扑倒在他身上。

  戚少商只觉穴道一痛,知道已有暗器入了体内。过了半晌,见再无动静,勉强起身,撕开衣服察看。暗器中在背上,他也不方便察看,白愁飞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点燃了灯烛细看。

  戚少商见白愁飞沉默不语,问道:"怎么了?什么暗器,让你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白愁飞的声音才响起:"没有暗器。"

  戚少商奇道:"明明有暗器入体,怎么会......"突然脸色一变,也沉默了。半日,缓缓道,"她终于找过来了。"

  白愁飞道:"你跟她有仇?"

  戚少商道:"没有,跟她有仇的是你。"

  白愁飞道:"我?"

  戚少商道:"难道还需要我解释?"

  白愁飞也不再追问,却道:"这伤情乃是独门暗器,入血即化,除了她本人,无人可解。"

  戚少商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已然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是白愁飞淡漠的表情,淡漠得跟平日毫无区别。

  伤情之毒,便是让人昏迷,全身机能逐渐停止,渐渐死亡。戚少商功力深厚,如今又是初中剧毒,虽然陷入昏迷,但一直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大夫来了替他诊脉,白愁飞便走开了些,靠在椅上喝茶。他的眼神,落在灰色的天空里。清晨的天,竟是灰白的惨淡颜色。

  不知过了几时,杨无邪走过来,道:"你可想知道结果?"

  白愁飞笑道:"还能有什么结果?伤情乃独门暗器,就算唐门也是无药可解。你请御医来也是一样,不过是尽人事而已。伤情已然入血而化,还找得到什么痕迹?难不成把他的血放化?毒是解了,不过人也死了。"

  杨无邪盯着他,眼神这次没有掩藏恨意,道:"你实在是一点没变。只可笑戚少商聪明一世,却在你身上栽了筋斗,还要把自己的命搭上。"

  白愁飞微笑道:"那也未必。"

  杨无邪本来沮丧之极,此时精神一振,忙问:"你有何法子?"

  白愁飞笑笑道:"杨总管对我是虎视眈眈,大有将我除之后快的架势,我就算想办法救了戚少商,又有何好处?"

  杨无邪噎了一口气,道:"只要你有办法救戚少商,看他跟王小石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便是。"

  白愁飞摇头道:"这算好处?杨总管,你想动我,没那么容易。"

  杨无邪心急如焚,戚少商若死,这金风细雨楼就算塌了大半,又哪去找这么一个人才来?道:"好,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肯救人?"

  白愁飞笑笑,道:"杨总管,你俯耳过来。"

  杨无邪迟疑了一下,依言靠近了些,白愁飞一笑,附耳轻声说了些什么,只听得杨无邪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直是惊疑不定。

  白愁飞挪后了些,靠在椅子上笑道:"如何?杨总管?"

  杨总管沉默了很久,脸色神色慢慢恢复平静。"好,我答应你。现在要如何做?"

  白愁飞道:"杨总管把在宫中的人找出来,替我传一封信。"

  杨无邪一惊,道:"宫中?给谁?"

  白愁飞已走到戚少商书案前,磨了墨,提笔写字。他身子遮住了纸张,杨无邪也看不见他在写什么。白愁飞匆匆几笔写完,轻轻吹了吹,封好交给杨无邪道:"把这个传给皇上。"

  杨无邪这一惊非同小可,道:"你想做什么?此事开不得玩笑!"

  白愁飞叹了口气,道:"杨总管,我白愁飞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杨无邪沉吟了一阵,接了过来,道:"好,还有什么?"

  白愁飞道:"我现在要到一个地方,劳你派几名高手给我。要真正的高手。"

  杨无邪见他转身欲出,忍不住道:"你为何要救戚少商?"

  白愁飞笑道:"杨总管这话问笨了,戚少商死了,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