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更了衣,只想喝杯热茶然后睡一大觉,出来却见杨无邪已等在房中。戚少商无声地叹了口气,坐下道:"眼线怎么说?"

  杨无邪道:"都不清楚,在雷纯死前,那人还强暴了她。"

  戚少商淡笑道:"冒险进六半分堂就为了强暴她?这话说出来大概也没人相信吧。"

  杨无邪靠近一步,低声道:"听说那凶手有物遗落在雷纯死之处,如今六分半堂把那物守得紧紧,想借此找到凶手。"

  戚少商神经一绷,忙道:"可知是何物?"

  杨无邪摇头叹道:"查不到。我们那眼线地位虽高,却也不知。狄飞惊怎会把如此重要之物告诉别人?"

  戚少商笑了笑,道:"杨总管,你总是不愿意让我知道金风细雨楼在六分半堂的眼线究竟是谁。难不成你还怕我泄密不成?"

  杨无邪笑道:"戚楼主多虑了,我怎会有此意?只是楼主若是知道了,楼主是豪迈爽朗之人,说不定见了那人脸上便会露出些什么来,若让狄飞惊看出些破绽来,那可就不妙了。"

  戚少商伸手指了指杨无邪道:"你实在看不起我啊。我戚少商,大概永远也比不上你心目中的苏梦枕苏大楼主。"

  杨无邪叫道:"楼主......"戚少商伸指在唇边一比,示意他噤声,身形已如电射向房门。

  他们商议之处本是象鼻塔核心之处,又事关机密,故房外并未有人守卫。戚少商猛力推开门,左右一顾,四下却空无一人,依稀听得有衣袂带风之声,但也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听见了,或是错觉。

  杨无邪已跟了出来,道:"有人偷听?"

  戚少商唔了一声,道:"不确定。或许有。"

  杨无邪笑得有点奸,道:"戚楼主,能在这心腹之地偷听之人,还能有谁?"

  戚少商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而去。来到白愁飞房中,却见他已入睡,枕边扔着一本书,却连灯也忘了吹灭。

  戚少商俯下身细看他的脸,他睡得很熟,很沉,那模样就像个孩子。白日的骄傲冷漠,此时在睡眠中都消失了。戚少商心中一痛,痛得到了灵魂最深处,伸手轻触他的脸庞,低喃道:

  "惜朝,惜朝。"

  这时候我才觉得你是惜朝,只有这时候。白日里的你,让我不敢认。每过一天,我就觉得,我的信念又破碎了一分。越看,越有那么多的不同。

  顾惜朝是不会对我无动于衷的。如果真的心灰了,那么,这个惜朝,是我永远也唤不回来的人了。

  戚少商吹熄了烛火,回头看那张熟睡的安详的脸庞。依稀地回忆起当日顾惜朝为替自己解毒时,自己抱他上马时,他也是如此宁静,宁静得给人有‘永远'的感觉。我真宁可你就这般睡着,我就可以梦想,我们一直一直都在一起,从未分开过。这一夜,是你先入睡了,我来看你。当你睁开眼时,会对我微微一笑。你的笑里,一如既往的盛载了很多很多东西。

  戚少商把头埋在膝间。我错过了,那一剑下去,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替白愁飞掖了掖被角,戚少商起身走了出去,掩上了门。

  白愁飞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得像猫的眼睛。很亮,亮得出奇。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衣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一侧身转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是白愁飞。双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忽然一个带笑的声音,自屏风后响了起来:"既然来了,何不过来喝一杯?"

  白愁飞浑身一震。赵佚自那黑漆描金的山水屏风后转了出来,手中还端着一杯酒。他在微笑,还是那种温雅平静的微笑,那种止水不波的微笑。

  白愁飞盯着他,眼神不断变幻,终于缓缓道:"我明白了,那个消息是假的。我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留在这里。是你命狄飞惊故意放出话来,你知道我会留意,也会听到。你是有意引我来的。"

  赵佚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眼光很奇怪。"不错,你上钩了。你想必也是细细察看了一番,但终究还是不放心,便趁了夜深人静偷偷潜入了。你也知道今夜是雷纯入葬之日,狄飞惊自然也去了,你入六分半堂就容易多了。"

  白愁飞脸色泛青,道:"好,好,这次,算我输了。你想如何?"

  赵佚笑道:"不想如何,只是想单独跟你见上一面。我说过了,我对你很好奇,不管你是顾惜朝还是白愁飞。"

  白愁飞冷笑道:"皇上莫非也要学那戚少商,要来试探我究竟是谁?戚少商一个人发疯也罢了,皇上也要跟着去做这无聊之事?"

  赵佚走到栏杆前,凭栏眺望。借着月光,一片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我没有戚少商那么好的耐性,来跟你磨。我若想证明你是不是顾惜朝,我有的是办法。"

  白愁飞笑道:"什么办法?"

  赵佚回过头来,他的眼睛里,一片冰冷。

  "当年在顾惜朝身上留有刺青,倒是可以用点什么药物弄掉,不留痕迹。可是,骨子里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消褪的。我记得当日曾以琴弦重伤他十指,指骨伤得极深,即使长好了,指骨之上必然有痕迹。我若要证实,直接切开你手指,检查你的指骨便可知了。"

  白愁飞笑笑道:"好办法。"

  赵佚接道:"你若是白愁飞,你的威胁性就很大,还有雷纯,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杀我的人,今日你便不会活着走出这小楼。如果你是顾惜朝,你就自己想办法证明你是。是要死还是要活,你自己选。我不是戚少商,不会为了一张相同的脸,而失了魂。"

  赵佚指了指案上燃着的一柱香。"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考虑清楚。生路,和死路。"望了一眼窗外,道,"六分半堂高手云集于下,你逃不了的。如果他们知道那夜你偷入雷纯房间,我亲自动手倒是便宜了你。"

  白愁飞冷冷道:"皇上也相信是我杀了雷纯?"

  赵佚道:"很难说,不过,那夜你的确进来过,有人看见了。"

  白愁飞奇道:"谁?"

  赵佚笑了,道:"我告诉你,让你去杀人灭口么?那不重要,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给你的两条路吧。"

  白愁飞盯着他,道:"如果我是顾惜朝,我又当如何证明?"

  赵佚道:"如果你是,你应该有百种千种方法来证明。"忽然笑了笑,有得竟然有点伤感,"除非你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背转身去,再不说话。

  那柱香,就在两人之间,慢慢燃尽。一缕青烟,把白愁飞的脸映得如同有月影流动。

  "香燃尽了。你想好了没有?"

  白愁飞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想好了。"骤然出手,赵佚侧身避过,道,"有胆量,敢跟我动手。"

  他虽然武功胜于白愁飞,却也不想如此快伤他,出手颇有引逗之意,想看清白愁飞的武功路子。若是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就会本能地用自己最熟悉的功夫了。白愁飞以惊神指成名,顾惜朝却擅用剑,真到了生死时分,必然会用绝技以自救的。

  赵佚与他拆了十数招,心中暗想这人确实精明,居然一点不露马脚。忽然白愁飞一指点来,拼着自己脑门被赵佚击中,也要点中他脑后玉枕穴,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赵佚怎愿与他性命相搏,手掌缓了一缓,白愁飞已借机凌空一个翻身,跃出窗外。

  只听窗外他的笑声传来:"多谢皇上手下留情!"笑声越飘越远,消逝在风里。

  杜眠风冲进来,道:"皇上,是否拦下他?"

  赵佚举起一只手,示意不必。半日,道:"让他走吧。我倒想看看他能走到哪里去。嘿嘿,很聪明,知道我不愿伤他性命,拿命来换逃走的机会。"望向杜眠风,道,"眠风,你与顾惜朝共事过,你说,这个白愁飞,可是顾惜朝?"

  杜眠风犹豫半晌,道:"微臣觉得不像。"

  赵佚道:"何以见得?"

  杜眠风道:"多了点什么,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赵佚失笑,道:"这不等于没说么?"

  杜眠风郝然,想了半日,道:"他眼中少了些阴郁暴戾之气,却比顾惜朝更冷些,傲些。还有......"

  赵佚见他迟疑,道:"但说无妨。"

  杜眠风半晌方挤出一句话道:"顾惜朝有时笑起来有点......这人没有......那......"

  赵佚忍俊不禁,道:"好了,朕知道了,你不必说了。"

  杜眠风红了脸,道:"皇上,微臣不擅言辞,还请皇上见谅。恕微臣冒昧,眠风也觉得好奇,不知皇上认为他是还是不是?"

  赵佚道:"看起来是不像,我觉得不像。大概只有戚少商才会糊涂到瞎了眼的地步。不过这也难说,以顾惜朝的聪明,应该可以伪装得很好。"

  杜眠风道:"那皇上想......?"

  赵佚道:"办法多的是,不过,我如今无聊得很,他不是也就罢了,若他是顾惜朝,我就要他自己乖乖跪在我面前承认。"

  杜眠风低头,赵佚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了。

  赵佚又缓缓道:"眠风,关于这个人,你知道么?是怜云要你们瞒着我的?"

  杜眠风大惊,道:"皇上......"

  赵佚哼了一声,道:"你也跟着她胡闹?还不给我说清楚,否则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