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他睡得很浅,右手还握住剑不放。睁开眼来,天光已透入房内。

  有人轻轻叩门,戚少商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俏丽的女孩子,甜笑着道:"小姐让我来服侍戚楼主。"

  戚少商嗯了一声,他回眼瞟向楼外,只见本来守卫森严的六分半堂,如今却颇有些纷乱之感。只见人影在外掠来掠去,戚少商微微皱眉,发生什么事了?让一向井然有序的六分半堂居然失了法度?

  戚少商匆匆洗漱完,女孩笑道:"戚楼主,小姐今天身体不适,她说就不来送戚楼主了。失礼之处,请戚楼主多多见谅。"

  戚少商哦了一声,笑道:"这有什么失礼的。雷姑娘是千金小姐,自然保重玉体的要紧。戚某就告退了,烦请姑娘替我转达谢意。"

  女孩将戚少商领出了六分半堂,戚少商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心中疑团更大。不可能,决不可能。雷纯目前还一心想笼络自己,没道理会这般礼数不周的。昨夜她还是好好的,有什么身体不适?即使如此,也该让狄飞惊来送自己,而六分半堂如今仿佛暗流翻涌,究竟发生什么了?

  回到金风细雨楼,戚少商立即叫来杨无邪,吩咐了几句。

  狄飞惊坐在床沿。雷纯死得很快,几乎没什么痛苦。她自己的金钗,透入她自己的脑门。狄飞惊看着她,就像永远不想把眼光移开似的。

  她的眼中是非常明显的惊惧,还带着一分苦涩和无奈。狄飞惊只想知道,她在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让她这般表情。

  死人的瞳仁里不是会留下杀他的人的影像么?纯儿,你究竟是被谁杀的?强暴了你,为了怕你泄露秘密,而杀了你?

  人已死,也不用再讲究那么多。狄飞惊一寸寸地细细检查雷纯的身体,决不相信会无丝毫蛛丝马迹留下。

  雷纯的指甲很长,很美,她本来就不是练武之人,所以她的手极软极细。狄飞惊仔细察看她的指甲,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

  指甲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纯儿,不为你报此仇,誓不为人。

  忽然狄飞惊的眼睛中露上极恐惧的光彩。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他无法回头,整个身体不知如何一挪,已与那人面对面。

  狄飞惊大惊,跪下。"皇上!"

  赵佚挥挥手示意他起来,走到床前,弯腰看雷纯的面庞。

  "她怎么死的?"

  狄飞惊道:"回皇上,纯儿今日未曾唤人侍候梳洗,飞惊前来察看,便发现她已......"

  赵佚道:"听说昨夜便是她宴请戚少商的日子。"

  狄飞惊道:"不错。戚少商昨夜在六分半堂留宿。"

  赵佚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有意思。那他现在走了么?"

  狄飞惊道:"他清早便离去了。"

  赵佚点点头,道:"雷纯既死,从今之后六分半堂便由你全权掌管罢。至于她是谁杀的,你心里可有底了?"

  狄飞惊道:"太明显,明显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陷阱。"

  赵佚道:"那就查吧,等到雷纯之死查明,元凶正法之时,你再顺理成章接任堂主,再加上你资历地位,便无人可说话了。"

  走到轩窗之前,赵佚望着天色,不知所云地说了一句:"要起风了。"

  狄飞惊随着他眼神望去,是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空阴沉欲雨,像压在人的头顶。戚少商跟白愁飞已经走到荒无人迹的地方,白愁飞越来越不耐烦,道:"戚楼主,你是否想把我们两人都淋成落汤鸡?快下暴雨了。"

  一语未绝,雨点已黄豆般地洒将了下来。倾刻间两人衣襟已然湿透,白愁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甩了甩衣袖,径直走开。

  戚少商拉住他道:"你到哪去?"

  白愁飞没好气地道:"躲雨!"

  戚少商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彩,道:"反正前面也是在下雨,又何必躲。"

  白愁飞扬起眉头看他,一瞬间戚少商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白愁飞却垂了眼睛道:"戚楼主说的话倒有意思。也罢,反正都湿透了,躲不躲,确实也不重要了。"

  戚少商叹了口气,怎么试探,都无济于事。白愁飞不耐烦地道:"你究竟把我拖到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戚少商道:"金风细雨楼呆久了,也觉得腻烦,出来逛逛也好。"

  白愁飞笑道:"金风细雨楼的湖光山色可谓美不胜收,戚楼主还嫌不够?"

  戚少商微笑道:"再好的景致,也总有看腻的一天。"

  放眼四望,天地一片雨雾,密得什么都看不清。却见远处有处红墙甚是触目,戚少商笑道:"前面好像有处庄园。去避避雨如何?"

  白愁飞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戚少商倒也习惯了他这种把自己当透明的态度,照样面不改色。

  行至庄园之前,戚少商看去,是座很普通的庄园,当下便去叩门环。门开了,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戚少商道:"老人家,我们行至此处,适逢大雨,想来避避雨,雨停了便离去。"

  老者摇了摇头道:"我家主人不喜生人,二位见谅。"便欲关门。戚少商叹了口气,想今日的话倒是说对了,反正前面都在下雨,反正一身都湿透了,躲不躲也无所谓了。

  忽然庄园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带笑道:"既然是要避雨,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老者迟疑,半晌方侧了身让道:"二位请进。"

  戚少商却只觉奇怪,那个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似的,而顺着那老者背后看去,却是偌大一片花圃,哪有半个人影?而那个声音却似听过,只是距离既远,又在雨中,听不分明。戚少商心下好奇,转头对白愁飞道:"进去吧。"

  白愁飞却不挪步,戚少商见他发丝全部被雨淋湿,湿淋淋地卷曲着纠结在脸颊和脖颈上,心中又是一痛。惜朝惜朝,你为什么就不肯相认呢,你折磨了我这许久,难道还不够么?

  伸手欲去拂白愁飞耳边的湿发,白愁飞哼了一声,扭头让过,道:"戚楼主,放尊重点。"

  戚少商干笑,缩回了手,那老者又道:"我家主人有请,二位随我来吧。"

  戚少商走了两步,见白愁飞还站在原地不动,拖了他便走,道:"磨蹭什么,里面还是龙潭虚穴不成?"

  白愁飞眉宇间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神色,继而微叹了口气,任他拉着走了进去。

  二人随着那老者进去,面前竟是一片极大的花圃。泥土肥沃,里面却尽是枯枝败叶,几乎没一株是活的。戚少商奇道:"老人家,为何全种些死了的花?"

  老家人也不回头,道:"这位公子不是识花之人。这乃是海外仙葩,一株花,一生只会开一次。它的培育也极难,你看这一片花圃,没一株活了的。"

  戚少商停下脚步,弯下腰细看那花株。也无甚出奇之处,再普通不过了。他伸手想触那花枝,身后的白愁飞叫道:"住手!"

  戚少商一怔,白愁飞的声音里,竟然有惊惶之意。他回头,白愁飞却转了眼不看他,淡淡道:"有毒,而且是无解的剧毒。"

  老家人叉手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

  戚少商脑中灵光一现,叫道:"疗愁!"

  一个温文的声音,自回廊上传来:"不错,正是疗愁。"白愁飞跟戚少商同时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气度高华的白衣男子靠在廊上,面带微笑。但这微笑却在见到白愁飞的一刻,凝住了。

  "惜朝?"

  白愁飞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白衣男子,没有说话。戚少商失声道:"赵佚!"

  赵佚的眼光转向戚少商,笑道:"年余不见,倒是沉稳了不少。当日在宫中见到你那副要杀人的模样,与如今比倒是天壤之别。戚少商,我确实没看错人。"

  戚少商低头,半日道:"皇上过奖了。"

  赵佚微笑,他的笑在雨中有些恍惚。他伸手到空中,此时雨势已小,雨点落在他手上,晶莹透明,然后慢慢渗入他掌心内。

  "惜朝,好久不见了,你却是风华依旧。我还记得,那夜月下,莲池之边,我问你,为何不穿白衣,你答我,白色是高洁之色,顾惜朝不配此色。我一直想睹你着白衣的风采,你却连这机会也不给我。"

  戚少商回头盯着白愁飞,嘶声道:"你究竟是不是顾惜朝?"

  赵佚笑道:"戚少商,以前我要说你是个呆子,现在我还是要说你是个呆子。他是不是顾惜朝又如何?上天给了你机会,你却在那里犹豫不决。你就像在等那花开,你想等到花盛放的时候,花开了你还要等,等那绽放最美的时候,可是那时,却下了一场雨,花瓣也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