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家塾/秽生【完结】>第4章 4

  有菜单,有账本,有侍女和侍卫之间偷偷摸摸的情书,还有小书童的涂鸦……

  反正它也懒得管,只要有字,一股脑全给弄来了。

  张引素翻看了半天,忽然被一份帛书吸引了注意——它书写在猩红锦缎上,笔迹刚烈,绝非寻常仆从的书信。

  “子夜五鹿桥”。

  他问柳鸷:这是谁的书信?

  这东西是从柳乌的书房里弄来的,藏在笔洗下面。

  整座柳府的动静都逃不过柳鸷的感知,这的生灵,或多或少沾着点阴气,一举一动都能被它感到——它知道柳乌偶尔会深夜带着心腹侍女外出。

  张引素很怀疑这份帛书背后的主人:若她偷偷出府,你就叫我。

  柳鸷肯定不乐意,万一查出来真是柳家暗通外敌,这个心狠手辣的人就直接把相府给掀了。

  但退一步想,不查到点什么,姓张的就不会罢休,姐姐通什么桃氏外敌的概率,肯定是比丞相老爹要低的。

  查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查到正经事,说不定查完这件事,这人就心满意足地找上司汇报了。

  -

  五鹿桥在城北,离红巅观很近。时值七夕,经过桥头的男女络绎不绝。

  入宫也要经过此桥。早上的时候,张引素回了趟家,换上常服,入宫参拜。

  夏日里,宫中各处都有冰扇消暑。御皇赐了冰碗,里头摆着各种冰镇的蜜糖鲜果。

  御皇年少继位,十分忌惮朝中那些盘根错节的老臣,如履薄冰地处理着朝事。但对柳府的事,他又极感兴趣。

  先是污秽,又是柳乌与人私会……把心腹派去柳府是对的,好玩的事儿可多了。

  李镛:那污秽若是太凶险,是否请你师兄出山?

  张引素面若寒霜:国师日理万机,还是不要叨扰他了。

  一说到师兄,张爱卿就没了好脸色。李镛哄他:吾说笑的。

  李镛:他是你师兄,继承掌门之位也是理所应当,你何必如此执着?

  张引素:我没有执着。

  李镛:那爱卿就吃果子呀。

  张引素:臣吃不下。

  李镛放了玉勺:一想到南佛可能与人私会,吾也有些吃不下了。

  柳乌的婚事拖到现在,不就是等着指婚么?张引素瞥了眼御座,主上神色伤感,毫无愧疚。

  是怕丞相借联姻壮大势力,还是……

  他换回平日里的便服,回了柳府。穿过大门,就感觉头顶阴森森的——柳鸷爬在影墙的雕花刻痕里,跟着他游走。

  柳鸷:你去告状了?可真有你的……

  张引素装作和门口的“柳公子”打招呼,面色平静穿过了二重门。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丢给柳鸷从宫里带回的冰盒点心,那盒子消融在黑影里,似乎被“吃掉”了。

  张引素:南佛小姐进过宫吗?

  大概是被点心买通了,柳鸷不假思索:丞相夫人从前还在的时候,经常被太后召入宫中陪伴,她会把柳乌一起带去。

  只带女儿,不带儿子?张引素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那个时候,真正的柳鸷应该还没出生。这个污秽从很早之前就盘踞在这个地方了,中途趁机取代了真正的柳公子。

  柳丞相的正室是有封的诰命夫人,带女儿进宫去后宫探望老太后和太妃也是寻常事,也就是说,柳乌和李镛,小时候很可能见过。

  ——张引素忽然觉得,他被扯进了麻烦里。

  像他这种出身官宦世家的年轻人,对一些可能引起麻烦的事有着得天独厚的感知。什么事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牵扯巨大,他们是有感觉的。

  柳鸷才不管,唯恐天下不乱:你是不是看上我姐了?是有几分姿色,会写诗作赋画画弹琴……

  话虽说得轻佻,但却是在情理之中。

  当年一篇《阑海赋》,柳南佛年仅十二,名动天下。

  丞相之女,诗赋世绝,文风清妖至极。又有满月之色,风柳之姿。

  后来为了指婚之事,就这样一年一年拖了下去。加之年纪渐长,不适合频繁出入笔会,所做诗篇也不便传与外人,名声渐渐冷清。

  天底下没几个人能与之门当户对。张引素反倒好奇,她深夜私会五鹿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

  柳南佛的侍女又来借书,借了几份名家绘卷,借了几本新解。

  柳鸷阴森森起哄:嘿嘿,别是她看上你了。

  张引素正襟危坐读书:你脑子里就这点事吗?

  它在他袖子口钻来钻去,细肢又从衣襟口钻出来:你脑子里没有吗?

  柳鸷:人的脑子里都是这点事,我看得可清楚了……

  书房的门忽然开了。是书童进来送笔墨。

  外面的光落在他身上,他被惊到了。那黑色的细肢挡在他眼前蠕动,替他挡住亮光。那东西在低语:你看,你开始怕光了。我替先生遮遮……

  柳鸷低笑:很快,你连庙里观里都踏不进去。近墨者黑嘛。

  张引素挥开它,扯掉花钱上包裹的阴纸。身子稍稍温热起来,驱散了阴寒。

  这污秽没放过他短暂的动摇:还在坚持什么呢?当时的丞相夫人也是,和你一样不肯跟我……结果……呵呵呵……生下儿子没几年就死了……

  他紧握道家花钱,定住心神。

  ——柳家的其他人,其实大多没有异样。他看得出。

  若说这污秽可以把整个柳府拖入污泥里,它也可以有选择地控制阴气。

  张引素问:柳家住在这,住很久了吧?

  柳丞相刚封正五品时就搬来了。这片宅地便宜,因为时常发生满门横死的诡异案子。

  这些命案,大理寺有记档,他统统看过。

  柳家搬来后,起初有佣人蹊跷而死的事件,但很快风平浪静,并且柳公仕途亨通,一路做到丞相。

  人们都说,是柳家有福气,硬是把那东西镇住了。

  什么福气?他清楚得很,污秽有阴气,道家有清气,“福气”只不过是民间的说笑罢了,从没这个东西。

  这家现在病死了夫人,可能还病死过公子,然而一切不幸到此为止,就像是柳鸷硬生生控制住了某些事,收起了阴气。

  它住的北楼,正对门口摆了一台佛龛,佛龛背对门,换在寻常人家是大凶大煞,因为面朝屋内的佛,将凶煞阴气都堵在屋内,让它们不敢越过佛尊出去。

  ——但放在柳鸷的北楼,佛龛却挡住了汹涌而出的煞气。所有污秽阴邪都被挡在北楼,保住了柳府的其他地方。

  张引素:那尊背对门口的佛,没人敢在公子的住处这么摆设,是你自己摆的。

  张引素:你不想让柳家人“跟你”,你想让他们出去。柳相每日上朝,大多待在内廷;只剩下柳乌,你想让她走,她要走,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柳鸷不说话了,甚至已经不在这了,不知躲去了哪。他看向外面满庭光华,才觉得有些暖意。

  就这样一直安静到了晚上,外头下起了雨。雨水打得天地嘈杂,张引素坐在榻上,捂着耳朵。一阵电闪雷鸣,明厉的白光让双眼都感到刺痛。

  他晚上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少,白天的神志愈发恍惚。再这样下去,他很清楚自己的下场,就会和在柳家之前住在这的人家一样,逐渐虚弱、幻听、疯魔……死。

  柳鸷护住了柳家的人,但没有护着他。那些污秽的阴气肆无忌惮盘绕在他身侧,贴身的紫雷花钱已金色黯淡。

  尚不知这污秽的来由,污秽之气分为阳、平、阴、水、凶,性则分为鬼、厉、空、心、煞。

  凶与煞,是气与性中最恶的。常人触之非死即伤,就算是赦威道的千年道历上,也只记载过寥寥数次凶煞的记录。

  而张引素很确定,所谓的“柳鸷”,就是凶煞。

  他用黄金剑刺破耳垂,一缕黑血淌过剑身;身心终于平和轻松些许,有了几分睡意。

  突然镜面污浊,雷光妖青,照亮纸门上爬着的一大团蠕动细肢。它来了,告诉张引素,就在刚才,柳乌趁雨夜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