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还是回到了呼延云烈跟前当差。

  许明山从关外来信,信中大夸呼延云烈在部落中“一诺抵一城”的好名声,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呼延云烈读完只笑了笑。心道许明山终于沉不住气了。卫凌重伤的消息能翻山越岭穿到许明山耳中,宫中果真还有他的探子。

  许明山自离开齐国以来,安分得异乎寻常,在关外教授牧民畜牧耕种之法,还将可以种植作物的土地按户划分,摊丁入亩,收取赋税,流民的数量竟因此减少了一半。

  这原本是件好事,但许明山越安分,呼延云烈便越怀疑他。许明山这样的人不会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他会选择蛰伏,要么是在暗地里策划着什么,要么是被人拿住了把柄。

  许明山交出传国玉玺、甘愿远走关外为他所用、冒着被杀的风险上书进言…这一切,看上去都是因为卫凌。

  卫凌,又是他!呼延云烈将信揉作一团扔进烤火的碳盆中,火丝在信纸上蔓延,爬过墨迹,不留痕迹地将它化作一捧灰烬。

  自他入主齐国,什么事都要扯上这个卫凌。一个小小的暗卫,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生出这些事来。

  呼延云烈单手支在龙案上,修长的手指按在太阳穴,那处传来久违的突突阵痛。

  呼延云烈端起龙案上的杯盏,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十年前,也是他到齐国为质的第三年,呼延氏吞并了周围几个部落,大月氏成为关外霸主,短短一月他的父王便打入关内,气势汹汹地朝着齐国来,全然不顾自己还有个小儿子在齐国当质子。

  那几日,他被齐国人软禁在宫中,吃喝拉撒都在人监视之下,找不到一点逃出去的机会。卫凌这个本该誓死护卫他的人,却早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弃他不顾。若不是商志拿着那块带血的宫牌来找他,他…必死无疑!

  商志让他换上宫人的衣物到北门,那里有人接应,自己则假装被他袭击昏厥。他怕商志被牵连,想着带商志一起走,商志却怎么也不肯走,说要留下来为他拖延时间。

  他知道形势严峻、不能再拖,只好换上宫人衣物,手里攥着宫牌,对着商志许诺有朝一日必会回来报答他,之后便靠着宫牌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北门。

  那可是禁卫军才能有的宫牌,他摩挲着宫牌上干涸的血迹,细砂般粗糙的质感让他的心越跳越快。他不敢想象一大块血迹是哪来的,也不敢想象拿到这块宫牌的人付出了什么。

  那时的他什么都没有,自身都难保,除了一句轻飘飘的诺言,什么都给不了商志,但商志却愿意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他想,此生就算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了这个舍生救他于危难的男子。

  所以即便十年后的今日,他发觉商志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如十年前一般单纯良善,自己对商志也没有了那种存留于记忆中的懵懂爱恋,但他仍是给他名分,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那日,他一路狂奔到北门,却发现来接应的人是卫凌。

  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扶着他上了备好的马车,接着自己也打算上来。

  他在心中冷笑,这人是把他当傻子吗?平日里躲他躲得远远的,现在要逃命了巴巴地凑上来,这人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带他走?

  所以,他一脚踹下这个手扒在框上准备上来驾车的人,冷言道:“我自己出城,你留在这里,保护好五皇子。”

  他看着这人灰头土脸的模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乎反应不过来自己被留在了齐国。

  他余光瞥见马车框上带血的手印,心想许是急着逃命,受了伤都来不及包扎,又看见这人侧身倒在地上消瘦发抖的身体,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带他一起走的念头一闪而过。

  但他还是狠下心来牵起了缰绳。马儿知趣地踏着蹄子往前走,马车驶过这人的时候,他听见很轻的一句“主子保重”,等他回头看去,马儿已经跑了起来,那人的身影被飞扬的尘土笼罩,再也看不清楚模样。

  后来他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月氏,用了十年的时间,在叔父的扶植下,杀了他四哥,软禁了他父王,成为令人闻之色变的呼延王。

  经历过战场,也经历过宫变,他放过了很多曾经背叛他的人,也越发明白何谓:成者王侯,败者寇。落入低谷,真心纵然可贵,却无法要求所有人怀着一颗真心相待。

  为王者,格局需大,卫凌纵然背信弃义,但这些日子也算安分守己、温顺听话,无论许明山出于何种理由把卫凌安插在他身边,但至少卫凌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不想再把精力放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卫凌在鬼门关前走了两回,短短十日,太医院的人就报了几十次“病危”。

  呼延浔和隆子云隔三差五便来求情,说若是看卫凌碍眼不如将他安置在自己府中,吵得他头疼发作。

  他发觉,什么事只要摊上卫凌,总能引得他情绪大动。他明白其中的反常,却想不出其中缘由,索性就不去想。

  许明山要他把卫凌带在身边,他便顺着许明山来。想要抓住蛰伏在暗处的鼠祟,便要顺着它作祟的动静,找到它的藏身之处。

  他倒要看看,许明山能用卫凌翻出什么花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