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恋惊鸿【完结番外】>第67章 此岸与彼岸

  相柳眨了眨眼,以灵魂的姿态脱离肉体的桎梏,灿金色的瞳孔和鹤渊的瞳色如出一辙,随即变成了一个身穿玄色莲纹长袍的年幼孩子,悬在半空中的身影接近透明。祂与鹤渊形同一体,血脉相连,鹤渊如获新生的同时,相柳也恢复了曾经巅峰期实力的八成。

  “以这种模样与你相见,还是第一次。”孩子微微一笑,“重新获得新生的感觉如何?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还不能这么快就活过来哦。”

  “……相柳,”鹤渊抬起头,轻声道:“这就是你真实的模样?”

  孩子抬手招来一片祥云,随即坐在云间,轻笑起来。祂看上去并不大,更像十一二岁的孩子,与鹤渊谈笑风生之间仍然带着不经意的稚气,年幼的孩子静静望着他,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很可惜吧?即便恢复全部实力,我的模样也只会停留在这个时刻。我的妈妈杀死了我,用一把尖刀刺穿了我的心脏,取走了我四十四块蛇骨,只为了创造祂所谓的‘完美作品’。可惜的是,我那四十四块神明之骨没能为祂带来任何满意,任何被寄予厚望的任何作品都无法成为祂最得意的存在。”

  “——于是,祂就又想起了残缺的‘我’,以及被偷走的‘你’。改造、控制、管理,这就是我妈妈现在最渴望的事情。”

  祂歪着头打量着鹤渊,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忽然灿烂了几分:“——你不想杀了祂么?祂也杀死了你的徒弟,不如我们联起手来,一起回到天宫杀了妈妈呀。”

  “你若是不想去,我吃掉你也可以哦。我吃掉你,消化你之后,我们就去人间闹个翻天覆地。无论是复活叶轻云,还是制造灾祸降临于人间,对我而言都轻而易举,就像凡人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哦。”

  孩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鹤渊的身后,趴伏在鹤渊的肩膀上,语气热烈而亲昵:“想想看喽,守护苍生那样的麻烦事,实在没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这样觉得么?拥有神力,拥有位格,却偏偏要装作出一副大慈大悲的面孔,化解众生的苦难。”

  相柳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戏谑的神情,“在我看来,她就是最伪善的神明。”

  鹤渊皱了皱眉,孩子的神情天真而纯良,被鹤渊单手拎了起来,像一只幼猫一样丢下去。他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两步,与相柳拉开了些许距离。

  小孩依然笑盈盈的,似乎并不在意鹤渊方才的举动,懒洋洋地往云上一坐,慢吞吞地拖着稚嫩的童音:“别生气呀,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谁要是相信神明的承诺,就是天底下最傻的蠢蛋。”

  相柳身体前倾,双眼闪闪发光地看向鹤渊,神情之间多了几分孩子气,笑眯眯道:“小仙君,要不要和我玩一场游戏?你想复活叶轻云,这种事情对于沼泽与杀戮之神,可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

  孩子一手托着下颚,面朝鹤渊期待地舔了舔嘴唇,笑吟吟道:“……很简单的一个游戏,胜出者可以吃掉对方。也就是说,如果我输了的话,我也是心甘情愿被你吃掉的哦。”

  “相柳,对于普通人来说,你拥有的能力强而遥不可及,可你从未想过将这份力量用于正途。人人惧怕我,将我拒之门外,归根结底,是因为你的存在。”

  鹤渊盯着相柳金色的瞳孔,轻轻道:“我不在乎你说的‘游戏’是什么,你与我之间如水火般难以相容,你口口声声说的这场‘游戏’,恐怕也是为了满足你那游戏人间、隔岸观火的不恭之心。”

  相柳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又倏然灿烂了起来,孩子微笑道:“……游戏,现在开始。鹤、渊,”祂慢慢吐出嘴里的话,犹如从齿缝之间迟缓而冰冷地挤了出来,“……我真想现在就吃掉你,但你不是蝼蚁,我不会将你视作蝼蚁。”

  “想象一下吧,我会吞噬你,吃掉你全部的骨头与肉,最后我会留下一根你的肋骨,留给你最喜欢的小蝴蝶。他会不会哭呢?死而复生,从彼岸返回此岸的刹那间,却要亲赴属于你的葬礼。”

  孩子的眼神洋溢着期待,闪着微弱的光,神情变得柔和而松弛:“好期待啊!”

  “桃花源是阳间最特别的地方,所谓此岸即彼岸,指的就是桃花源哦。”祂伸出一只手,发出沙哑的笑声,旋即俯身拥抱鹤渊,指缝遮住了鹤渊的眼睛:“欢迎来到——桃、花、源!”

  鹤渊的视线由漆黑渐渐转为明亮,他站在原地尚未移动分毫,周遭却早已不再是姑苏。鹤渊低下头,脚下的河流汩汩而流,雪白的长袍因此而潮湿,他却毫无察觉地看向河流的两岸。

  河水的左岸种满了鲜红的彼岸花,右岸的彼岸花却是雪白的。鹤渊站在河流的正中心,思量了片刻,抬起脚继续跨过河水,踏向种满了大片大片深红彼岸花的前方。

  很显然他所处的地方并非阳间,也不是阴间,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特殊之地。

  桃花源曾是七冥阴阳蝶一族的故乡,如此特殊的地界塑造了无比强大的七冥阴阳蝶之毒。正因如此,他们才能经年累月地位列江湖首位,直至今日都无人能够撼动他们在江湖上的地位。

  “……叶轻云。”

  鹤渊嘴唇紧绷,攥紧了掌心,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这一片土地。与他曾经想象的有所不同,桃花源虽然位于阳间与阴间的中间,却并没有任何阴冷的感觉。

  他能够感觉到这里并不危险,河水很凉,却不似阴间那样刺骨如冰。七冥阴阳蝶一族强大却避世千万年有余,这千万年间不曾跨过河流来到阳间,而是自始至终过着如仙境般自给自足的生活。

  他们不曾做过任何坏事,却遭人灭族。

  “——你是在叫我么?”

  鹤渊闻声,脚步停了下来,浑身僵硬起来。他不敢抬起头,不敢回头,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在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后,只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他臆想出来的幻觉。他不可能再与对方重逢,无论是怎样的情景,他都不能放松警惕。

  叶轻云已经死了,死在沈钰的眼前,死在他的眼前。

  他不可能在这时候死而复生,绝无可能。无论多么相似的声音,也都只能是假的。

  鹤渊深吸一口气,手指摸到佩戴在腰间的剑柄,熟悉的微凉触感唤回了鹤渊几欲消逝的理智,他用力握住剑柄,唰的一下把它拔了出来。

  他抬起头,平淡地望了过去,只这一眼,他就呆愣在原地。

  眼前的少年身穿一袭榴花长袍,深红艳色一如岐山上的红叶。

  鹤渊不敢呼吸,不敢动弹,只怕眼前的一切会瞬间消失不见。少年看上去要比他在岐山相遇时更加年幼一些,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有疑惑、不解和好奇,却没有任何的恶意,天真而烂漫。

  他就站在彼岸花海之中,鹤渊却觉得自己走到今日,跨越此岸与彼岸,就是为了能够再看他一眼。

  咣当一声,鹤渊弃了剑,他顾不上衣袍的潮湿,四溅的水珠,甚至没能想起给自己掐诀,隔绝这股他所厌恶的潮湿。

  鹤渊张开双臂,跪在鲜红的彼岸花之间,跨越此岸与彼岸,终于将懵懂的少年抱在怀中。

  鹤渊垂眼,沉默地拥抱着怀里的少年,他埋头在少年的肩头,眼眶酸涩而麻木。他经历过的离别太多,似乎应该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可唯独叶轻云的离去却让他难以接受。

  “仙君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抱着我啊?”年幼的孩子抬起头,毫无自知地望进鹤渊金色的瞳孔,少年不禁一滞,疑惑道:“哥哥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我在桃花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金色的眼睛呢。”

  叶轻云似乎想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推了鹤渊一下,孩子一紧张说话就有些不利索:“别碰我!我是七冥阴阳蝶,我的蝶磷是有剧毒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道:

  “阿娘她还没教我应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蝶磷,所以走路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洒出来一些蝶磷。”

  鹤渊闻言,却拍掉了膝上的河泥,抬手掐诀,潮湿的白袍瞬间焕然一新。他俯下身,蹲在叶轻云的身前,视线与孩子的视线持平:“没关系的。”

  他伸出手,握住了孩子小小的手掌,手里的触感温热而细腻,而非他曾经感触到的冰冷与苍白。鹤渊抬起头,看着年幼的叶轻云,微微眯眼笑起来:“你看,我没有中毒吧?”

  眼前的孩子‘咦’了一声,惊奇地望着鹤渊的手掌。那里既没有变成白骨,也没有生出剧毒的红花。

  “仙君好厉害!”少年尚且年幼,比曾经在岐山相遇时还要稚气几分,面对鹤渊这样不惧怕他的毒,还能够和他接触的人不禁多了些崇拜的意味。

  鹤渊牵着他的手,重新站了起来。

  现在看来,他回到了他们在岐山相遇之前,或许要更早一些,甚至回到了七冥阴阳蝶尚未遭遇屠族的时候。而这一切,只可能是相柳所做的。

  鹤渊皱了皱眉,有些摸不清相柳为何要这样做,尽管这所有一切在祂的眼中,也许只是一场游戏,一次尝试。

  鹤渊握着孩子的手心,带着温度的柔软触感使他不禁在心间叹息。虽然疲惫,却很是满足,没有曾经那种筋疲力尽,一眼望不见底的无措感。

  他低头看向叶轻云,心满意足地笑道:“我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