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幽旷,盛孟商的身体早已化作一缕薄烟消散,手心里空荡荡的。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正对着前方的,是刚才我带着盛孟商逃过来的甬道。
那里昏黑一片,寂静无声,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摸索着从怀中掏出梦珠。
能记载别人记忆过往的梦珠,竟然被我这么轻而易举的捡到,我可不信什么好运气的说法。
我将梦珠举到眼前,顺着那点微弱的光仔仔细细转来转去的看了一遍。
忽然之间,就在我即将把梦珠收回掌心时,一只手就忽的伸过来想要抢夺梦珠,我早有准备,举起空兰就劈了过去。
那人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激得收回手退了几步,我迅速站起身,两道影子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
果然,从巨蟒还没被我杀了开始,他们就在这里。
元辅面色苍白,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站在面具人的身后。
那张笑脸面具在周围到处都是碎棺的环境中,显得如此阴森恐怖。
“你把我心爱的玩具毁了。”一声声温如细雨绵绵的声音传进耳朵,那人看了一眼巨蟒的尸体,说道:“玉儿,我说过,你听话些,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普天之下,只有涅初会这么唤我玉儿。
涅初的声音,像是一块璞玉,干净温和,和他的人一样,温润如玉中总会带着一两分冷意。
可这声音从那张面具下传出来,只会让我觉得刺耳难听。
“如今盛孟商因你而死,你的死劫已渡,神格恢复便可归位,一切都是好的,只要你把神骨给我。”那人有些急不可耐:“挖神骨虽痛苦,但不会要了你的命,你知道的。”
我看着那张面具呆愣了一下,所以他料到那一掌朝我打过来,盛孟商一定会挡在我前面,所以故意下了死手。
我气得身体发抖,死死压着怒火,他见我如此生气,轻笑一声,说:“你何必如此,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回到一千年前,你就不用受这些苦。”
我:“……”
多么蹩脚又可笑的理由。
在所有为我编织的牢笼里,涅初宁愿舍弃神族,甘愿借一个飞升失败上仙神也的躯壳接近我,利用雍和境让我致盛孟商于死地。
又或者,涅初三番五次诓我,不管是一千年前一把火烧光了幽城致使昆仑山坍塌,还是现在利用人皮俑引我回幽城让我重回历劫正轨。
似乎一切都是为了我重新归位。
屠杀幽凌族人抢走逆空鼎嫁祸给盛孟商,一封亲笔书信将各大修仙宗门强者引至幽城困住想要一网打尽,这些将全部线索指向涅初,只可惜……这些都不过是掩盖真正罪魁祸首的手段罢了。
我冷笑一声摇摇头,直接提剑朝面具人刺过去,他一偏身,躲过这一剑,轻松的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剑尖。
我现在毫无灵力,他知道,于是他直接伸手就要来抢我揣在怀里的梦珠。
看来这梦珠里面有他最怕让人知道他身份的东西,我猛的一抽剑,让他扑了个空。
见此情形,面具人一怔,讪讪的收回了手。
他完全可以硬抢,但是他没有,就如他可以直接杀了我夺走神骨一样,可他也没有这么做。
内心的情绪犹如一团乱麻,我的脸上遍布愁云,我看着面具人,道:“我知道你不是涅初,收手吧,莫要一错再错了。”
面具人松松握着的拳头,在听到这话后霎时收紧,却又慢慢放开,他有些掩饰的笑道:“你在说些什么呢。”
“我再了解不过涅初。”我说:“他即便讨厌盛孟商,即便是对我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他也永远不可能拿苍生做赌注,你不也知道的吗?”
如此,你还要继续假扮涅初吗。
到现在为止,面具人不想杀我,但在我说了这句话之后,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一直安静待着的元辅,然后转过头,冷冷道:“那么,神骨你是不会给我了对吧。”
现在这个声音早已不是那声温言,而是一个低沉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点点头默认。
他身后的元辅刚刚会了意,也不顾满身的伤,直接朝我命门袭来。
我现在别说抵抗,躲开都是难上加难,没过几招就被打得口吐鲜血。
“不想死,就自己挖出神骨,别逼我动手。”
面具人居高临下看着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态度冷硬得宛如一尊石像。
我撑着空兰艰难爬起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挑衅的看着他一摊手,径直将空兰直直往头顶扔去。
元辅和面具人皆是一顿,等他们回过神来,空兰早已将最后一口悬棺击落。
那口悬棺极速朝着他们落下来,元辅和他忙往后退,随着悬棺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整个万籍塔都开始颤抖。
所有护塔神祇被惊醒,那些碎裂悬棺处卷起一阵白雾,我被震动摇晃得站不稳,只能扶着石壁。
元辅和面具人看着眼前慢慢苏醒的神祇知道不妙,看了我一眼,仍旧不愿放弃神骨。
就在这个犹豫的空隙,在我们面前已经出现一个额间有金色神印,举着一把神剑的巨大神像。
一阵轰鸣声中,神像的嘴巴微启,震耳欲聋的一句“擅闯万籍塔者,杀无赦”就塞满了整个空间。
阵阵回声冲入耳膜,直震得耳朵都流出血。
我紧紧捂着耳朵痛苦得差点五官扭曲,另外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再怎么说我虽然灵力枯竭,但是好歹神格正在慢慢恢复,可元辅就不一样了,这声音恐怕能把他的内脏震碎,早已七窍流血。
面具人捂着耳朵,那张笑脸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
他一愣,猛的偏开了头隐匿进了黑暗中。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黑暗中传来声音,面具人说:“下次,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说罢,腾起一团黑雾,元辅和他双双消失。
我:“……”
竟只是分来了一道分身,遭了,我可是实打实站在这儿的,这难道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下一秒那神祇硕大的眼珠子咕噜噜滚动了几下就盯上了我。
我苦笑两声,直接被那把神剑劈下来的强大剑气劈头盖脸打过来,被甩出去砸在了地上滚了几圈又猛的砸在石壁上。
这一下险些要了我的老命。
一道剑气又接憧而来,我紧紧闭上了眼睛,眼前立马出现了一道白光和箭矢的呼啸声。
我眼睛试探着睁开了一条缝,当看到那条甬道出口处手里拿着巨霜的人,偏头把那口老血吐了出来。
一道道冰雕带着强悍灵力的利箭射在了护塔神祇上,巨大的身躯被顷刻冰冻。
也不知道师父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刚刚还碎成了渣渣的悬棺全部恢复原样,护塔神祇也消失了。
师父收了巨霜拍拍手走到我身前,朝我伸出手,那双凤眸依旧,总是带着笑意,他咧着嘴,弯着腰,笑着说:“屁股粘地上了?要不要为师帮你割掉?”
我:“……”
那两幅画像是有人故意放在那儿让我看见的,还有意避开了元辅,还有那颗梦珠,也是故意让我得到的。
能做这些事,又对万籍塔熟悉的人,要么就是冥界位高权重的人,要么就是哪位先天神祇。
冥界的人不会帮神族所以不可能,而神族早已衰弱,先天神祇接二连三的陨落,其实能猜的根本没有几位。
虽然不确定是谁,但是并不是要害我,重新封印护塔神祇的只能是先天神祇,刚才我就想,既然他能让我看到画像,就不会让我被护塔神祇砍死。
可我没想到是师父。
我被师父拉了起来,他看我一身狼狈,伸手就给我输了不少灵力,我身上的伤就全部治愈。
“哎哟,瞧瞧。”师父围着我转了一圈,揶揄道:“没有为师的日子,筠儿你一定在悄悄抹眼泪吧。”
我:“……”
好想一巴掌打过去。
事实就是我真这么做了,可惜被师父躲开了。
他看我怨毒的目光,张开手示意我去看,说道:“可不是为师早不来救,你看看我这满身的血污,哎哟,你都不知道,那人皮俑多如牛毛,为师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了。”
师父的一身白衣满是血污,好几处都破了,就连他平时拿来臭屁的玉佩也不知道掉在哪儿了。
好吧,我原谅他了。
我一直没有说话,身边有了熟悉信赖的人,就很容易变得脆弱不堪。
我看着师父,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哽着喉间的痛意,艰难开口道:“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掌门。”
师父皱了皱眉,知道我说的是面具人,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刚知道不久。”
我心里猛的坍塌了一角,一直在自欺欺人的麻木自己,那不会是掌门,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如此的残忍。
从看到引各大宗门到幽城那封信时我就怀疑。
直到看见开启逆空鼎的三大神物之一是凤凰羽翼,我就想要欺骗说服自己。
不是的,不可能是掌门。
那是凤凰,能折断他翅膀的秘密,是神族的禁忌,仙族的禁术,除了仙帝,就只有掌门知道。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逃避的不愿去相信。
盛孟商刚刚挡在我身前骨头碎裂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活不了了。
悔恨与痛苦间,我突然想到,既然已无力改变眼前局势,掌门想要我的神骨,为何不做一场戏,让他以为盛孟商死了,我的神骨已成呢。
原以为能借助护塔神祇抓住他,但他太过谨慎。
师父看着苦涩欲哭无泪的我,拍了拍我的肩膀,道:“筠儿,不可为之皆可为,可为之皆不为,你要明白,天道运转万事万物,为师即便知道什么也不能介入你的命数,当初……”
师父想到了什么,忽然止住了话,又释怀的笑笑:“当初如果不是我介入宁儿的命数……他也不会变成傻子。”
我懂师父所说,如果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天道荡然无存,那恐怕六界将乱得无法想象。
“说起来,季师弟呢。”我突然想起那幅画像,忙问师父。
“丢了。”师父无奈的耸耸肩。
我:“……”
师父:“不过你放心,找到宁儿,也许能挽回无法避免的大祸,司蒙他……算了。”
师父叹了口气,在临走前,忧心看了我一眼,想开口又难开口,最后转身后还是开口道:“筠儿,抽出神骨痛苦异常,你要拿它唤醒盛孟商,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朝着墓室走去的脚步一顿,最后也只是应了一声好。
盛孟商那一魂会回到他的身体,刚刚我将他护在了空兰中,才没有消散。
我的神格已经恢复,看来即便是一魂为我而死,死劫也算是渡了。
再生上神的神骨,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即便那一魂岌岌可危已经快要消散,也能完好无损的回到身体中。
但是,那一魂所有的记忆会消失,也就是,盛孟商的记忆只会停留在一千年前。
随之而来的,是那截饕鬄魔骨对他的魔化,即便能被神骨净化几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这一魂一般,总有几分喜怒哀乐。
或者是更加喜怒无常,残暴无度,冷血无情。
还有灭世相,会不会消失,还是只要他活着一天,灭世相就在。
这些,都是我要做的最坏打算。
因为盛孟商将变得无法掌控,更加可怖。
即便是我,在饕鬄断骨蚕食他内心的情况下,他也会毫不留情拧断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