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盛孟商成为我师弟这事,如果那时我没有多管闲事,他如今也不必处处受人凌辱。

  所以怀着对他的愧疚,平时揍他的那几双正义铁拳里,我都是下手最轻的。

  但他怎么知道只有我的铁拳是最正义的啊?!

  我就该在我那高大威猛的师父摸着他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嘴里砸吧砸吧说“孽缘”的时候,就该多嘴问他一句的。

  可我师父实在不靠谱,我又如何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坑我,故作深沉。

  一想到这些,走在山路上的我脚底虚浮,只能痛心疾首摸着怀中的八哥,哭诉道:“老八呀老八,盛孟商要是和你一样是只鸟就好了。”

  那样我就可以把他一丢,让他自由翱翔于四野,别总记师兄的仇。

  前几天下了雨,青石路滑,烟云缭绕,怀中的八哥不安的叫了一声,我脚下一滑,险些把刚逃过一劫的门牙磕在石头上。

  我颤颤巍巍的起身,将佩剑自腰间抽出,念了咒法,剑身立即散发蓝色光芒,保护我免受邪气入体。

  前面不远处便是通天塔。

  通天塔,顾名思义直指九天云霄,是关押魔物的神器,位于青云宗后山的悬崖绝壁之上。

  青云宗每位长老各住一山,自从百年前我师父受伤退位于现在的掌门,就一直住在最偏僻的霁月山,看守这些魔物的重担就落在了可怜的我们身上。

  塔内妖物嗜血残暴,但我万万没想到里面竟然有头驴,还踢了我一脚。

  就因为这记铁蹄,使得我幡然醒悟,脑子里一万只草泥马欢乐的奔腾而过。

  欺负盛孟商,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剑身的光芒破开迷雾,我就看见了驴老师那张驴脸正透过铁门期待的瞅着我。

  被一头会微笑的驴盯着,连我怀里的老八都觉得离谱。

  “驴老师,说好了,我救你出来,你助我活命。”

  我把八哥往怀里塞了塞,驴老师立马点头,鼻子里猛烈的吹出气,差点再来一套显摆肌肉的姿势十八式。

  为什么我会和一头驴在进行深井冰一般的对话,还得从挨千刀的师父派我来修补裂痕说起。

  原以为这次和往常一样注入灵力后就大功告成,可多次尝试后裂痕丝毫没有闭合的迹象。不得已我只能打开通天塔外的铁门进到结界内。

  这扇铁门是为了防止普通弟子误入,对于我这种牛逼的渡灵师并不会有影响,但因为我太害怕意外丢命,从来不敢进来这里。

  进入结界后灵力畅通无阻,不过片刻就完成了任务,可就在这时我眼前突然出现一头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之后胸口一痛,并两眼一抹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就看见那头驴站在一口水井旁,不断示意我起身过去看。

  我犹豫再三还是过去了,却看到永生难忘的一幕。

  水波荡漾的井水里,我看到我被铁链栓在长满尖刺的木桩上,身上血迹斑斑,被一群乌鸦啄食。

  乌鸦啄瞎了我的双眼,眼球带着碎肉被嘎嘎叫唤的乌鸦吞进了嘴里。

  疼痛使我全身颤抖,却丝毫叫不出声,因为我的舌头早已不在,只有舌根流出的鲜血大股大股顺着嘴角流下来。

  盛孟商幽灵一般从我身后探出身来,随即捏住了我的下巴,阴森森的说:“大师兄,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我”当然不能回答,只是呜呜哽咽着,也只不过是垂死中的痛苦挣扎。

  盛孟商也不恼,只是大笑起来,随即将沾了血的手指甩了甩,道:“你的所有,我都厌恶至极。”

  盛孟商的低语宛如就在耳侧,那双猩红的眼睛突然猛地转头看过来,就像他看见了正在看着这个画面的我一样。

  我脸色铁青顿时跌坐在地,不断往后挪,嘴里不断重复:“这是什么?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就在我恐慌得想逃跑时,那头驴从井水中用驴蹄捞出了一面镜子,我顿时抡圆了眼睛。

  那不是……传说由古兽雍和幻化而成的神器吗?我只在卷宗上见过。

  可当年昆仑山坍塌后,丰山上的仙尊神也带着雍和镜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六界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件神器。

  虽然在不久前有人在清泠之渊看见过这位仙尊,我只当他们乱传谣言,却不想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雍和镜再现,信使报难,那说明人世间将会有一场八百里血河蜿蜒成池的通天浩劫。而我看到的就是我的悲惨未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盛孟商,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打了一个冷噤,猛地想起半个月前,全派弟子按照青云宗的惯例,到通天塔合力加强封印时,盛孟商因为碍了掌门的眼,被一脚踢下了山。

  可他却平安回来了,那可是万丈高的悬崖,他一个凡人,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那时只当他福大命大,还想着既然没死为何还要回来,现在只觉脊背发凉。

  眼前毛皮发亮,异常强壮的驴顿时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我忙抱住它的驴蹄,哭喊着:“驴老师,驴老师你救救我,我可不想死。”

  最后,在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下,驴老师用驴蹄写出了“救我”两字。

  我:“……”

  按理要是救它出来,我就有违门规,最后我想到前段时间病秧子师父教我们的一招,就是如何把魂魄引到别的生灵肉体上。

  如今总算有点用了,驴还在里面的,我可不算犯规。

  一阵忙活后,驴老师的魂魄成功引渡到了老八身上,而里面那只拥有鸟魂的驴显然有些不适应飞不起来的笨重身子。

  我忍痛割爱了我的鸟。

  “你叫什么名字?”

  下山途中,那只已经站在我肩膀上的八哥,不是,应该是新品种,八哥驴突然开口说话。

  我也不知道是该叫他老八,驴老师,还是老八驴。

  还是老八好,霸气侧漏。

  听见突如其来的问话,我“啊?”了一声,突然想到估计是他冲破封印后就能说话。

  我回答道:“在下名为谢筠。”

  “谢筠?”老八点点鸟头,声音听着像是青年人的声音,我也更加确信他的身份,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倒是个好名字。”

  谢筠这个名字是我师父觉得我命不够硬,望我如青竹刚韧,清风明月,于是给我改了字。

  细细想来,师父的三个弟子中,他唯独没给盛孟商赐字。

  盛孟商的名字是我取的。

  是我在烛火燃了半宿,最后想着正值七月,已过夏半,于是取名孟商,而姓是我母亲娘家的姓。

  因得救了盛孟商时他无名无姓,我也不知道带他回青云宗,让我师父相中是不是害了他。

  毕竟他真传弟子的福一点没享到,挨揍倒是每天不是断手就是断脚。

  已然从一开始对我这个救命恩人万分感激的小太阳,变成了沉默寡言的黑莲花。

  面对老八的话,我只是默不作答,他便也不再说话,直到到了霁月山山门处,它才小声问:“你怎么不问我是谁?你就不怕出现在通天塔结界内的我是妖魔?”

  “咱们作为好伙伴,讲的就是相互信任,你说是吧?”我笑着答到。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会蠢到随便放东西从通天塔出来,即便是在塔外。

  雍和镜认主,能碰到它的只有它的主人神也,至于为何好好的仙尊变成了一头驴,还被困在结界内,我并不太想知道。

  要明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我等着这位仙尊讲点什么,可还未等他开口,我就在不远处发现了在烈日下一瘸一拐挑着水艰难上山的盛孟商,身边还围着一群以破晓为首,头铁不怕死落井下石的弟子。

  我一下子抖成筛子,一把抓下肩膀上的鸟躲到了石柱后面,把鸟头对准盛孟商的方向,嗓子都仿佛被劈了一样,颤抖着说:“仙尊,那就是盛孟商。”

  “……他身上煞气冲天,已然难回头。”

  “什么?!”我立马把鸟放在了一边直给他磕头:“仙尊,求您指条明路,以后我倾家荡产都让人给您烧香上供。”

  “也不是没有办法。”

  就在我头都要甩出颅内血时,大慈大悲的老八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