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可语怪力乱神【完结】>第17章 人头

  此时四更已过,五更将近,是一天中最黑最冷的时候。

  虽然说得干脆,可究竟鬼在哪里呢?去哪里找呢?

  荷花池安安静静,满池碧波荡漾。石桥上转了两转,都疑心刚刚自己是看到幻觉了。

  他们出了谢府,想到之前酒楼老板所言,这城夜里不太平,不如去街上转转。

  长街空荡,冷月高悬。破败的旌旗随风招摇,家家门扉紧闭。

  风声呜咽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谁的哭声。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踩过积水的石板,水洼里挂着轮弯钩似的月亮。

  远远地,突然传来沉闷的物体撞击的声响,好像有小孩在拍皮球,只是皮球是空心的,这声音听起来却是实的,要沉要重许多。

  一下一下,从长街的另一头向他们靠近。

  二人对视一眼,秦鸿风拉住燕宁的手,闪入最近的一条小巷。

  燕宁被秦鸿风从背后护在怀里,睁大了眼看着街道。那声音太诡异,一下下,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响,听得人后背发凉。

  渐渐地,从远处的黑暗里渐渐显出一个圆球型的东西,没有四肢,乱糟糟的毛发覆盖了全身,随着每一次跳动,黑色的毛发弹起又飘落。

  距离更近,又是一下弹跳,毛发飞扬,圆球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

  燕宁险些尖叫出声,在毛发下面是一张闭着眼睛,苍白僵硬的脸。那覆盖浑身的毛发,是那个人的头发。那是一个人头!

  随着人头的靠近,可以轻易看到头颅下方脖颈处一道利落平整的切口,凝结着褐色的血痂,沾满了地上的尘土污垢。

  人头湿哒哒淌着水,行径处都是水渍。

  燕宁惊愕地目瞪口呆,求救似地转头看向秦鸿风,想要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却见秦鸿风也面色凝重,一眨不眨地看着街道上弹跳着行走的人头。

  所以那个东西真实存在,并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牙关打颤,感觉头皮发麻,脚下发软。

  先是见鬼,后是溺水,而今还看到会跳的人头。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地方?这哪里是什么王城旧都,分明是一座鬼城。

  在人头身后那没有被月光照亮的地方,黑漆漆的,仿佛化不开的浓墨,不知道还藏着多少冤魂鬼怪,耳畔哭声更响,风都遮盖不住,

  人头在街道横冲乱撞,向燕宁二人的藏身处越逼越近。燕宁吓得忘了呼吸,却还是跟那人头迎了个照面。那原先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露出一双白多黑少的眼,满是狰狞的红血丝,疯狂地朝他们藏身的小巷冲过来。

  秦鸿风抓住燕宁的手将他推到身后,面上神色不变。

  就在人头快冲进小巷时,只听到天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人头好像听到了叫魂的钟声,肃然一悚,猛地停下了动作。

  天空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鸟群,从高空中俯冲下来一只大鸟,平掠过地面,红色的喙精准无误地叼起了那个人头,然后重新冲上天空,汇入鸟群。群鸟振翅,羽翼遮天蔽日,重新掉头掠过宫城,如同黑压压的云层吞噬了远方的殿宇,隐没入夜色,洒下一串凄厉的如人声般的哀鸣。

  燕宁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变故。

  远方一阵鸡鸣,夜色隐退,曙光初临,天亮了。

  “你还记得那人头颈上的切口吗?是一处刀伤,而且是一把很重、刃口锋利的刀,寻常的刀不可能有这样平整的伤口。”

  出摊早的商贩已经推车出来叫卖,两边的店铺取下门板,清扫迎客,太阳自东方升起,天边镀着一道金边。包子笼屉冒着白气,卖馄饨的小摊上,漏勺捞起馄饨倒进汤碗里,再淋上一小勺麻油便成了。

  燕宁杵着下巴,眼神有些呆愣。

  秦鸿风用小汤勺舀了勺馄饨汤喂他,他也不辨滋味地吃了。秦鸿风看他这模样,轻笑了笑,又接着说,“那刀定是有来路的,这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燕宁转了转眼睛,白日里打了个寒颤,丧气地说,“知道是谁又怎么样呢?也没法解释为什么大晚上会有颗人头在街上乱跑啊,还有那群大鸟,又是从哪儿来的?”

  “人死时有执念,心有不甘,无法瞑目,就会滞留于故地,不得脱身,这你是知道的。”秦鸿风顿了顿说,“等到执念消了,自然就解脱了。”

  燕宁问,“你说那个人头是被困在这的?”

  秦鸿风点点头,“如果你身首异处,只剩下一个脑袋,你的执念会是什么?”

  燕宁恍然大悟,“自然是留个全尸。”

  秦鸿风又道,“我猜那人便是在找他的身体。只是他每夜在街上徘徊,若是身体还在城里,他早就能找到了。恐怕时年已久,早就不知所踪了。”

  燕宁叹息一声,“这也太惨了,头被砍了,死后还不得安宁,如果找不到,岂不是要永远找下去,永无宁日,不得解脱?”

  “这也是没办法的。执念太久,就会化作恶鬼。你看那人头后黑气缭绕,面部狰狞,身上恐怕已经背了几条人命血债了。”

  抹桌的小二哥擦到他们这桌,听他们说了两句,便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凑过来问,“两位客官看着面生,不是本地的吧?”

  秦鸿风点了点头,“我们从北边来,探访故友的。”

  “这就难怪了。”伙计抽了长条凳跨坐下来,“刚刚听你们说到无头尸,是从哪儿听到的?”

  燕宁和秦鸿风对视一眼,都没有明说,只是遮掩,“昨日去一个酒楼,那儿的老板说这城里夜里不干净,听说是什么人头?”

  小二哥挤眉弄眼,左右天色尚早没什么客人,不如闲话扯皮一阵,“我跟你们说,这无头尸是有来历的。”

  “哦?”秦虹风顺着话头接下去,替他倒了杯茶水,“愿闻其详。”

  “这儿以前是什么地方你们都知道把?”那伙计卖了个关子。

  秦鸿风点点头,“郗国旧都。”

  “对。这十多年前啊,这儿还是郗国的国都,狄国打到门口了,郗王下令关闭城门,死守不降。满城的百姓出不去,敌人也进不来,就在那里死熬,看谁先熬不住。那时候可真是惨啊,城里那么多人,粮食才多少,草根树皮都啃完了,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人尸。派去城门的士兵,个头还没手上的枪杆高,无论男女老少都得作劳役,背着土石去加固城墙。那段日子,无论白天黑夜,城头架着木柱投石掷火,头顶的天就没有暗过,永远红通通的,不时就有箭矢飞过。”

  秦鸿风抬了抬眼说,“小哥好口才,十多年前的事被你说的这么真切,好像亲眼瞧见过似地。”

  伙计摸了摸鼻头,嘿嘿一笑,“都是听说的嘛,一传十十传百,就活灵活现似地。我虽然是前两年逃荒逃过来的,可这战乱的景象哪里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