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琅离开后,石冻春不可避免地消沉了一段时间。

  他喜欢钻牛角尖的性子,周子舒和温客行也知道,花了许多心思让他心情好些,最后还是靠着顾湘和曹蔚宁让石冻春走了出来。

  曹蔚宁追了顾湘快两年,温客行总算松口。于是清风剑派的掌门范怀空立刻来四季山庄拜访,和温客行商议了这两个小年轻的婚事。

  四季山庄如今都是男人,在打理这些事情上难免有些疏漏,最后还是让人送信去了青崖山,柳千巧替罗浮梦易容,又带了几个以前不怎么露面的女鬼来帮忙。

  曹蔚宁已经知道了温客行和顾湘的真实身份,见了薄情簿主还是大大吓了一跳,而后被顾湘拧了耳朵:“怎么啦怎么啦!罗姨是顶好的人!”

  “不是!”曹蔚宁急道,“我是怕师叔发现不对,把罗夫人……呃,罗姑娘……”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罗浮梦,一脸混乱。

  罗浮梦笑道:“曹公子若是不嫌弃,跟着阿湘喊我罗姨吧。”

  她眼光毒辣,瞧出曹蔚宁心性单纯,自然也为顾湘觅得好郎君而高兴,特特从鬼谷带来了许多自己的旧物给顾湘添妆:“阿湘,这是罗姨以前带来的东西,你也别担心晦气,我都没用过……”

  “我才不嫌晦气呢。”顾湘笑嘻嘻地说,“石大哥说了,这是迷信。”

  眼见罗浮梦还要说什么,她凑上去,悄悄地说:“罗姨,石大哥是天上来的小神仙,他说的一定可信!”

  太吾村那日陆明琅离开的景象太过神异,石冻春就此被判定为跟陆明琅一样下凡渡劫的小神仙,如今连顾湘都习惯这么喊他了。

  石冻春对此颇有些不自在,但被温客行和周子舒按着问过好几回是不是来渡情劫之后,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解释,破罐子破摔起来。

  有这么一层身份,他说的话都变得格外可信。顾湘自然也是高高兴兴举着罗浮梦送给她的钗子:“罗姨,你替我戴上吧!”

  十里红妆、红绸喜烛。

  这一场婚事后,这个被温客行当做妹妹养大的姑娘便算是嫁出去了。

  温客行难免惆怅,在席间喝得有了八分醉意,被周子舒和石冻春扶回屋里时已经开始胡乱喊他们俩的名字。

  “人生总有别离。”石冻春知道温客行这会儿想醉一会儿,便也不去煮解酒汤,任由温客行这么歪在他身上,轻轻抚摸他的肩膀,“我和周兄都在呢。”

  温客行侧过头给了他一个满是酒气的亲吻,含含糊糊地说:“是啊,我和阿絮都陪着你呢。”

  石冻春静了静,明白他是在说陆明琅的事情。

  他顺从地回应温客行,而后说:“我知道……认识你们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不会后悔没有跟陆姐走,也不觉得穿越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他伸手环住温客行,抬眼看向周子舒。

  倘若我的人生是一个故事,那么前二十年都如此乏善可陈,直到穿越之后才算真正开始。

  我抛弃了过去的自己,抛弃了“程冬”这个名字,选择成为“石冻春”,成为真正的自己。

  那些过去的记忆像是珍珠与砂砾混杂的浅滩,给我了许多痛苦,也让我成就如今。

  他想到这里,略略扬眉,眼底浮起欣然之色。

  “所以阿春这一番渡情劫,可算是栽在我们身上了?”周子舒促狭道。

  石冻春:“……算了,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不过要说栽在你们身上,那我可真是栽了之后再也起不来啦。”

  他凑过去,在周子舒的嘴唇上一触即离,而后有些羞赧地垂下头:“能栽跟头也很好。”

  周子舒失笑,将他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曼声念毕,轻声道:“我也不曾想过能有如今这番际遇。”

  温客行犹有醉意,但还是睁开眼,懒声道:“阿絮,阿春,你们两个怎么不管我,就在那里互诉衷肠起来?”

  周子舒伸手盖住温客行的眼睛:“你醉成这个样子,竟然还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了?”

  “我们三个心有灵犀,你们俩说什么我自然都能听到。”温客行坐起身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石冻春:“……”

  虽然很感动,但是他现在内心满是“考验我古诗文知识储备的时间到了”的紧张感。

  临考当前,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挤出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应该没用错——呃,好的,用错了。对不起,语文老师。

  周子舒扬起眉毛:“阿春,如今你还担心我们变心?”

  石冻春头皮发麻:“呃,这句诗用的不对吗?”

  温客行边笑边摇头:“《白头吟》是卓文君给司马相如写的诗。’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阿春记错了么?”

  石冻春尴尬:“我只记得这一句,没有担心的意思……”

  “也是。”温客行叹息,“阿春毕竟还是会说’愿得周郎顾,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人,也不能怨他。”

  “——你说呢,周郎君?”

  周子舒沉吟片刻:“四季山庄的藏书阁里,诗集也有不少。我记得顾老也提过,让阿春多读些诗?”

  石冻春:……不,等等,放过我。

  他挣扎道:“不用了吧?”

  温客行笑道:“阿春既然不喜欢,那便算了。左右我们平日里多给你讲几句便是。”

  他的手突然一用力,把石冻春向后推倒在床榻上,柔声念道: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眄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石冻春被按在榻上,一脸迷茫,只觉得听到了“龙阳”和“比翼”。

  “这是阮籍写的诗。”温客行笑道,“阿春不会连安陵君与龙阳君的故事也没听过吧?”

  这还是听过的。

  石冻春仰着头看他,喃喃道:“啊。”

  “其实先前那一句单摘出来,也不算有错。”周子舒轻声道,“只是你总想得多。”

  石冻春“呃”了一声:“那我以后多读一些诗吧。”

  他说着,耳朵又有些红:“阮籍居然还写过这样的诗?”

  “这就害羞么?”温客行摇头,露出有些促狭的笑来,“我还没提到’半似含羞半推脱,不比寻常浪风月‘呢。”

  石冻春懵了一瞬。

  这一句单提出来没什么,但放在眼下用么……

  他扭头看向周子舒:“周兄,这到底是什么诗?”

  周子舒也在摇头:“老温,你怎么连这些诗也给阿春念?他素来拘谨,别把他吓着。”

  石冻春:“……呃,好吧,那我不想知道了。”

  这些诗,石冻春最后也没在四季山庄的藏书阁里看到。

  他也不敢问,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照着周子舒和顾老先生写的书单看起来。

  “石叔,你怎么也要看啊?”

  遇上被周子舒按着埋头学习的张成岭,后者还十分惊讶。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嘛。”石冻春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也不是主动的,试图给张成岭做个榜样,“你如今倒是也很适应了。”

  张成岭挠脸:“我也想多学一些。毕竟除开四季山庄,我还想重振镜湖派的门楣呢。”

  “有志气。”石冻春赞了一声,“你日后身兼两家之长,定能成长为一代大侠。”

  张成岭“嘿嘿”地笑:“我以前虽然觉得只要承欢父母膝下就好,但也梦想过成为郭靖大侠那样的人,如今也算是有机会啦。我和郭大侠一样,脑子都笨笨的,只好靠勤能补拙了。”

  石冻春大笑:“那我之后还得同你师父说一声,闲时也替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位蓉妹妹——”

  “石叔!”

  取笑完张成岭,石冻春这才正色起来:“镜湖山庄那一块地,如今在太吾村手里。我当日让典当行帮着维持附近的行市稳定,贺寻便让人顺手把那一块都低价买了下来。日后你要重建镜湖派,向他要回来便是。”

  “那怎么成呢。”张成岭连忙道,“我应该自己赚钱问贺大哥买回来的。”

  石冻春摆摆手:“你自己和他商量去。如今他心里有许多成算,我是管不着的。”

  张成岭乖乖点头,而后想起什么,又连忙问道:“石叔,清明快到了,我能出门一趟么?”

  “你想去祭拜你爹娘么?”

  赵敬伏诛后,周子舒带着张成岭回去过一趟越州,为他爹娘兄长等人立了衣冠冢。

  张成岭用力点头:“除开爹娘和两位兄长,我还想去祭拜李伯伯。”

  “好。”石冻春干脆地应了,“你师父他们也会答应的。不过我今年说好了留在庄子里陪他们,也一起祭拜秦老庄主和温兄的父母,不能陪你去啦。”

  张成岭道:“我一个人也没事。之前冬校也安安稳稳过来啦。”

  “也是。”

  石冻春看着张成岭。

  其实也就过去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张成岭却已经长大了许多。

  他想起那一日晚上惶恐的少年,再看看眼前的这一个,突然微笑起来。

  “石叔?”

  “没什么,你读书去吧。”

  “哦,好!”

  石冻春目送着这格外成熟的少年快步离开,抱着书走下楼去,正巧看到倚在门边的周子舒。

  “周兄?”

  “嗯,怎么?”

  “只是发觉,成岭长大了许多。”

  “还可以吧。”周子舒说得平淡,语气却是满意的,“如今的流云九宫步总算走出个样子来了,老温的秋明十八式也学了大半。悟性不行,还算勤恳。”

  温客行正站在院子里,背着手不知在看什么,闻言笑着转头:“阿絮,当日你还不肯收这个徒弟呢,多亏我教了他一招,还不快谢谢我?”

  周子舒白了温客行一眼:“你能教什么好招?”

  石冻春回想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烈女怕缠郎么?”

  周子舒的眉毛竖了起来。

  温客行叫道:“阿春,你怎么能出卖我?”

  石冻春继续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悠悠然在院子里坐下,朗声道:“成岭,你师父和师叔又打起来啦!”

  张成岭的脑袋很快从藏书阁二楼的窗边探出来:“哎!”

  如今他是不用石冻春讲解了,但看周子舒和温客行过招还是觉得收益颇丰。

  温客行和周子舒交手的气劲,惊飞了庭中树上的两只鸟儿。

  翅膀震动的声音、春风拂过的声音、还有拳脚相交的声音。

  石冻春轻松而惬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醇香的气味在口腔中停留了片刻,而后顺着散溢开来。

  “……真香。”

  天气很好,茶也很好,就这样过日子过到尽头,想必也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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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啦,没有番外了,感觉写不动了。

  这篇文的大纲最开始不是这样的,最开始改动的剧情线没这么多,但是之后越改越多。毕竟跟着原作剧情走的话,主角岂不是成了个毫无存在意义的挂件。

  这是一篇拙劣的作品,但我还是磕磕绊绊把它写完了。感谢看到最后的读者,感谢你们能喜欢它。尤其感谢所有评论的读者,你们给了我写完它的动力:毕竟我以前真的没写过这个字数的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