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嵩山一路往昆州去,路途还是非常遥远的。

  此行一共四个人,石冻春、温客行、周子舒和张成岭。平安银庄准备了马车,但成岭还是被周子舒严格地拴在车后练步法。

  石冻春:“……太辛苦了。”

  他觉得没有高铁和飞机,最惨的搞不好还是成岭。

  于是他在休息的时候格外关照张成岭,生怕他有什么肌肉拉伤、疲劳过度的问题,条件允许,就让他爬下来给他按一按腿什么的。

  ——于是路上就被周子舒调侃了:“阿春,我师娘当年可没你那么心软。”

  石冻春“呃”了一声:“……成岭年纪还小啊。”

  他现在对温客行和周子舒的调侃已经习惯了一些,只是有时候依旧还是强作镇定。

  温客行一眼看出他紧张揪衣角的小动作,笑道:“担心什么?成岭又不是不知道。”

  没错,张成岭已经知道了。

  毕竟在太吾村的时候,温客行和周子舒整天和石冻春住一起。寻常村民不清楚这事儿,他和叶白衣却是知道客房那一排里有那些人的。

  他年纪小,虽然觉得有些不合寻常,但到底信任依赖他们三个的心情占了上风,接受得很快。

  但石冻春却感觉不自在。毕竟这孩子才十四,他总感觉自己会给他树立错误的观念,因而有成岭在的时候,他的抵抗力就要低一些。

  马车上的帘子这会儿都卷了起来,张成岭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三个。石冻春忍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干脆地跳下车:“我陪成岭练一会儿吧,也好久没这么练基础功了。”

  一路走走停停,到昆州花了十多天。

  等终于弃马车上山时,已经入了八月。

  四季山庄不愧有“四季花常在”之名,山上这会儿丹桂飘香,金黄色的小花密密匝匝地攒聚在枝头,一眼望过去极好看。

  石冻春穿越来之后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大的花海,这会儿微微张嘴:“周兄,这一片难道都算四季山庄的么?”

  “算。”周子舒含笑袖手,“春浴杜鹃花海,夏赏凤凰花开,秋来丹桂飘香,冬有寒梅映雪。”

  “庄子已荒废了许多年。不过我让敬明他们先回来整理打扫了,这会儿应该收拾出些模样了。”

  他们不曾事先通知,但一路到大门前时,还是看到许敬明打头领人等着了。

  周子舒微微讶异,就见许敬明笑道:“如今是没什么暗线人手了,多亏太吾典当行那边给我递了庄主的消息。”

  他神色一肃,而后撩起衣服下摆,单膝下跪:“四季山庄弟子许敬明,恭迎庄主!”

  跟随他一同跪下的还有剩下十九个年轻人,齐声跟着喊了这么一句。

  石冻春后退了两步,就见温客行拉着张成岭一同走过去,跪在许敬明身边:“四季山庄弟子温客行/张成岭,恭迎庄主!”

  周子舒一怔。

  他当年葬送了的四季山庄。

  如今看着孱弱、却生机勃勃的四季山庄。

  “——好。”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好!”

  猜到他们有许多师门的话题要说,石冻春便先识趣地避了个嫌。

  虽然周子舒大约不会在意,但他毕竟不是四季山庄的人,所以便找了个借口,在先前路过的桂花林中逛起来。

  一边逛一边想:这边生态很好,晚上虫子一定很多。

  而后一团棕色的毛茸茸从他脚边滚了过去。

  “!”

  石冻春一愣,本能地蹲下去一捞,而后捧住了一只松鼠。

  “诶,这边好像没有松树的样子……”他没刻意抓,结果那只松鼠好像被吓傻了一样,竟然也不逃,呆呆地蹲在他的手掌上。

  石冻春试着伸手抚摸了一把它顺滑的皮毛,才把这傻乎乎的小东西惊醒,飞快地逃走了。

  “啊,可爱。”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顺着松鼠跑开的方向又往前走了几步。

  几步开外,竟然又看到一只白色的兔子。

  四季山庄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来了,本地的小动物们显然嚣张了不少,一个个都在庄外占据了舒适的地盘,这会儿骤然有人来了,居然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石冻春也无意打扰它们,只是挑了块平整的空地,盘膝坐下来。

  桂花实在很香,他便就着这风景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账册。

  这是新的一本了。不过最近因为生活充实了不少,倒是没能每天都写些什么。

  摊开到崭新的一页,他却没什么下笔的欲望。

  以前写手帐是陆明琅的建议。她希望他能至少记录些东西下来,最好能写些有趣的东西,心情低落时拿出来看看,说不定会好一些。

  只不过他写的常常只有流水账一样的叙事,直到今年才有了些变化。

  高兴吗?自然是高兴的。

  不如说他从未想象过,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付出的感情有所回报,期望的事情一件一件实现。

  但是孤身一人的时候,又忍不住会开始胡思乱想。

  ……他真的值得吗?

  像他这样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病的人,真的有资格吗?

  他们喜欢他,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可他不是,他只是很多年后的普通人。

  他受过这样的教育,他习惯平等待人,他习惯把别人想得好,他习惯在别人有危难时出手相助。

  这并不是因为他足够好,而是因为他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

  手账本掉在地上,石冻春屈起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他也不是没有优点的,但还是无法克制那种逐渐膨胀的自我厌恶感。

  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闭上眼,竭力开始回想那些高兴的事情。

  太湖船上的琴曲、他受伤时周子舒和温客行的担忧、太吾村的月色……甚至床榻之间,那些交缠在一起的气息。

  “你得好起来。”

  他最后在手账本上这么写。

  “因为他们至少该拥有一个心理健康的恋人。”

  “不要焦虑、去尝试走出自己的舒适圈、多运动。”

  而后他沉吟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撑不下去的话,不要伤害到他们。”

  周子舒找到石冻春时,后者坐在一棵桂花树下,正专心致志地在摸一只兔子的耳朵。

  他静静看了片刻,而后出声:“我师娘以前也喜欢这些小动物。如今你摸的这只,说不定便是她当年治好的那一只的兔子兔孙。”

  石冻春手一松,兔子被新来的人吓跑了。他转过头去,看上去眉眼间是全然放松的姿态:“它不怕生,我就摸一摸。不过据说养兔子会很臭,还是算了。”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泥:“你们聊完了?”

  “是。”周子舒点了点头,“你其实没必要……”

  “嗯,我就是正好也想看看这边的桂花。”石冻春说,“感觉这边的花多到可以摘一些来做桂花糕了,泡茶也不错。”

  周子舒听出他是真心实意这么想,于是也微微笑道:“这简单,成岭要练轻功,摘桂花的事儿便交给他了。”

  他领着石冻春往回走,一边像是顺口似的问:“敬明他们把厢房都整理好了,你是和我们一起住,还是……?”

  石冻春脸皮薄,说不定不肯在四季山庄和他们住一间屋子,在平安银庄和客栈里的时候就是这样。

  结果石冻春轻声答他:“就住一起好了。先前是在外头……这里算是你家了吧?”

  “是。”周子舒说,“我年幼时,父亲将我托付给师父,四季山庄从此就成了我的家。以前还会想想晋州的亲缘在,如今算是彻底斩断了。”

  “以后长住下来也不错。但你大约还是要常常回太吾村?”

  石冻春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嗯”了一声:“陆姐一个人在太吾村也会寂寞,我肯定要常常回去的。”

  而后热意攀上了脸颊,他垂下头,小声说:“但她大约再一两年就能回家了,之后也可以……长住在这里。”

  “——如果你们不嫌弃。”像是觉得自己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他又急急忙忙找补道。

  周子舒自然不嫌弃。

  不仅不嫌弃,还热情地在自己的房内给石冻春和温客行都留了位置。他们三个独占一处小院,住起来十分自在。

  就这样在四季山庄住了几日后,他又跑了一趟太吾村,把龙雀接过来——四季山庄里有许多年久失修的机关,当年还是龙雀帮着造起来的,这会儿要修复自然还是要请他。

  龙雀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几个消息。

  一是高崇辞去了岳阳派掌门的位置,传位给了自己的得意弟子邓宽,并宣布了邓宽和独女高小怜的婚事。与此同时,他还遴选了几名弟子,将他们记在丹阳派陆掌门的名下,意欲让他们传承丹阳派的门派之名。

  二是清风剑派掌门莫怀阳曾和赵敬私下勾结的事情被丐帮弟子宣扬了出来。前者虽然抗辩未曾发生过这些事情,但为了门派的名声,到底还是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弟范怀空,退位离开了。

  前一件事不奇怪,但后一件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石冻春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听说,高掌门和莫掌门曾经是友人?”

  龙雀叹道:“此事我也不知道详细,但大约却有其事。另外,他们托我给你带一句话:问什么时候能去拜一拜甄兄弟的墓。”

  他说这话时看着温客行,温客行却反应平淡。

  四季山庄已经重新立起了温如玉和温夫人的衣冠冢,温客行将父母留下的玉簪埋在了地下,自然也不在乎当初那个小村庄里的空坟。

  石冻春想了想:“不然就这几日吧。之后还有周兄拔钉的事情,不知乌兄他们什么时候能准备齐全,还是空出时间来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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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春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有点想东想西,这个没办法避免,他毕竟还是很自卑的。

  周子舒问他要不要一个人住的时候,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和温客行一起去半夜翻窗(?)。

  莫怀阳在大改过的剧情线下其实应该不会傻到和赵敬勾结,不过还是这么操作一下吧。

  武库钥匙就此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