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

  他二十三那一年开始当官,三十一时当上了御史大夫,三十七激流勇退、辞官回乡。

  说到底,他没兴趣给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办事儿。

  贺寻进门的时候,他正惬意地坐在藏书阁的院子里,看村子里仅有的几个小萝卜头念书。

  “阿寻啊,这两位是?”

  “顾老,这两位是石大哥的新朋友。温公子、周公子,这位便是顾老了。”

  顾诚一扬眉,先站起身来拍拍手吸引小萝卜头们的注意力:“好了,读了这么久,按明琅的说法,该让眼睛休息休息,去玩一刻钟吧。”

  小萝卜头们立刻都放下了书,欢呼雀跃地跑出了门。等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那位周公子一拱手:“顾诚大人,晚辈姓周,名子舒,有幸能在此见到顾大人——”

  顾诚有些惊讶,打断了他的话:“哟,你认识我?”

  他又摆摆手:“我辞官那么多年了,如今在村子里住得挺好,别提那些有的没的。”

  “坐下说话。阿寻,上茶。”

  他一边说,一边悠悠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周子舒没想到会在太吾村见到顾诚。

  这一位当年在朝中名声可了不得,他年幼时还听老师说起过,说顾大人其实对当御史大夫直言上谏没兴趣,更喜欢当个教书的夫子,捡些璞玉来打磨。

  贺寻说过,除开这村子里原先的村人,剩余的都是石冻春带回来的。想必这位顾大人便是瞧中了石冻春,想好好栽培他的。

  他想到这个,又忍不住回想起石冻春当初那一句“欲得周郎顾,从此君王不早朝”,嘴角顿时浮起点笑意来。

  顾诚瞧见了他的神情。

  贺寻端上来的六安瓜片,闻着清香高爽,看着色泽鲜润。老人家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十分满意。

  “阿春是个好孩子。”

  他说。

  “我几年前见到他时,便一眼看出来了。他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不,他是曾经被手艺拙劣的工匠破坏了的璞玉。自身蒙尘,却不掩其光华。”

  “二位想必是他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江湖上的事情,我不大懂,但我猜这江湖里一定少有人像他这样,视行侠仗义、帮助他人为己任的。”

  只是想着行侠仗义的侠客倒是也有,周子舒想。

  不过像石冻春这样,甚至街边小孩把糖葫芦掉在地上都会领着人再去买一串的,可就真从未见过。江湖人,总是习惯把视野放在江湖事上,大部分人共情不到寻常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有石冻春。

  在他的眼里仿佛天下人人平等,没有谁高过谁,就算是路边的乞丐也和富贵人家一样有向他求助的权利。

  “顾大人想说什么?”

  顾诚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呢,生平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自己有一双火眼金睛。”

  他将茶碗轻轻放下,磕出一声脆响:“两位都是不同凡响之人。只是周公子心思负担太重,温公子……仿佛尚有未了之事。我算阿春半个老师,总还有些担忧他被卷入什么麻烦。他前日回村后便来拜访过我了,有明琅治过,尚且伤未好全,怎么叫人放心得下?”

  石冻春完全不知道贺寻把温客行和周子舒带去顾老那儿了。他缩在躺椅里发散了一会儿思维,就发散远了。

  陆明琅拿着围棋罐子过来的时候,他还有点走神。

  “Wakeup,Wakeup——”陆明琅用指关节敲桌子,“下五子棋吗?”

  “陆姐,”他脱口而出,“我如果想——咳。”

  话说了一半,他紧急刹车,神情变得有些唯唯诺诺起来。

  “想什么,说。”陆明琅笑嘻嘻地看他。

  石冻春清了清嗓子。

  “就……我昨天,周兄问我介不介意让他们也一起住我这儿的时候,我说不介意。”他看陆明琅睁大眼睛的样子,赶紧补充,“毕竟床很大啊,而且现在也算是在谈……恋爱了,所以我觉得也没什么。”

  陆明琅:“说实话,你这句话我有好多个槽点想问——所以先让我问清楚去!”

  她一拍桌子,铿锵有力道:“首先,为什么你们都开过加长林肯车了,你还喊他们周兄和温兄啊?”

  石冻春一懵。

  他条件反射想起来昨晚被逼着喊的那些称呼,脸立刻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就……就,这样比较习惯啊。”

  之前还只是没想着改过来,但昨晚之后,他想到更亲密的称呼就要耳热,更不肯改了。

  陆明琅:虽然但是,看你这个样子,我脑内剧场已经要停不下来了。

  她无言了一会儿:“第二,你为什么直接一步跳到同居上了?不是,你以前是不是一点青春恋爱小说电影都没看过啊?这和邀请有什么差别?”

  石冻春……石冻春没法回答她。

  难道要说他天真地以为温客行和周子舒会循序渐进,慢慢来吗。

  总之,昨晚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尴尬地假装没听到这个问题,问:“……我要怎么委婉地让他们搬出去又不会伤害他们的感情?”

  之前没意识到,现在觉得晚上躺在一张床上未免太危险了。

  他还想趁着温客行治毒伤的时候出村一趟解决赵敬的事情呢。

  陆明琅拍桌笑了一会儿:“我觉得他们这样挺好的,正好把你困在这儿省得你出去找事——春崽,你一个穿越之前大学都没毕业的小甜心,去算计人家一布局就布二十年的老狐狸,我实在担心你下一次被人抬着回来。”

  她这话前半句还带着点打趣的意味,后半句就认真起来:“论心机,我们真的天然就战五渣。我知道你武功好,但你甚至都还没爬上社畜之路,感受过社会这个大染缸。”

  她说着说着就感慨起来:“讲道理,你知道我刚开始做前台业务的时候有多受冲击吗?和人家客户经理聊得好好的,大家关系都很好,但是人家为了自己业绩从你这里试图空手套白狼的时候绝对不会含糊,稍一个不注意就要出问题。这还只是基础款。赵敬——卧槽,这简直是犯罪电影里的反派BOSS,你这种天真无辜的小甜饼,送上去人家都不够一口的。”

  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石冻春像是一株萎蔫的禾苗那样低下头,最后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我真有这么菜吗?”

  陆明琅怜悯地看着他:“你看,你明明在问我怎么让你的两个男朋友搬出去,结果被我迅速转移话题一点都没发现。你是不是以前每年愚人节都上当受骗来着?”

  石冻春:“……”

  无法反驳,就好气。

  他闷闷地抬手捂住脸:“所以要怎么让他们搬出去?”

  “直说好了。”陆明琅耸肩,“反正你们以后日子还长,总不能涸泽而渔吧?”

  别跟我提鱼。石冻春摆出一个呐喊脸,最后还是认命地点头,“本来我还想试试看一个人解决这些事情的。主要温兄的鬼谷谷主身份比较麻烦。我想替他去找苦主……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但凡只剩一口气你也治得回来。”

  他今天确实有点思维迟钝,竟然不小心把这个想法也说了出来。

  陆明琅手里的围棋罐子掉在地上,洒了一地的黑子。她站起身来,一脸震惊:“卧槽,你还想替人去受什么三刀六洞啊?”

  石冻春也没想到自己会嘴瓢,这会儿紧张地抬起手抱住脑袋:“那、那什么……我想过的,比较麻烦的就是泰山派和岳阳派,我……我身上不是还有阎王帖嘛。”

  陆明琅给气笑了:“你这一路给我带回来一个’八脉俱损‘一个’执迷入邪‘;前一个推荐转世后一个除非传剑不然也没救的,万一人家给你来个’三百戒杖‘,你一辈子就缠绵病榻了好吗!”

  她这会儿也生气了,翻开石冻春的系统面板:“说真的,看你昨天挺高兴的样子我还觉得你心理状态好了不少,结果昨晚确实又看到你心神内伤了。我当时以为你是为了温客行难过呢,感情是你自己又把’忧思郁结‘buff背在身上了。我倒要去问问,他们俩昨天下午都和你说了什么东西,搞得你又这个样子。”

  “我是想看你开开心心谈恋爱,不是想看你继续苦大仇深的!”

  “陆姐,不是,你等等。”石冻春在躺椅上瘫了三个多小时,这会儿状态也好很多,赶紧站起来认错:“我、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想的。我就是想不到办法,毕竟人家门派里的人也是真的没了,想要报仇也说得过去……”

  “让他们冲着温客行去。人家还顶着’恶鬼罗刹‘这种外伤加三成的特性呢,你看看你自己,’宋襄之仁‘,对敌人都整天手下留情,还想着替人背锅啊?”

  “呃。”

  石冻春尴尬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说。

  “可我喜欢他啊。”

  他这话一出,陆明琅顿时泄了气。

  千金难买他喜欢。

  她头痛地蹲下身去捡棋子,而后总算想到一点:“不然等七爷来了之后,问问他和周子舒的意见吧。他们俩都有智绝无双的特性,而且七爷的聪颖值是100。”

  这件事石冻春还是第一次知道,他震惊了:“100?”

  陆明琅肃然:“对,我看到的时候特地检查了一下,他真的没有装备蛐蛐,人物属性自带的100。”

  “呃,好吧。”石冻春被这个数字震慑到,终于没了意见,“那我想想看,要怎么不透露不能透露的事情而请他帮忙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