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村中,陆明琅和石冻春的住所都与旁人不同。

  不是因为他们在村子里地位高,而是因为他们对住所的要求和旁人不太相同。

  两个人住同一个院子,厨房、储藏室和庭院都共用,中间的长廊通往一处不大的客厅,两侧是他们自带卫浴的厢房。

  天气正好,陆明琅支使人搬了张上头有可转动圆板的大桌放在院子里,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开工。

  贺寻带着客人进门时,石冻春正站在院子里用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他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袖子挽上去一些,露出来的两只胳膊上还残余着未愈合的伤口。

  “来啦?”他笑着打招呼,“今晚陆姐下厨,你们有什么想吃的么?”

  张成岭瞪圆了眼睛:“石叔,你伤还没好,怎么能碰水!”

  “没关系,陆姐在呢。”石冻春把头发擦到半干,让它们随意披在脑后,“龙前辈也来啦。”

  “来了来了,小陆下厨,怎能不来?”龙雀笑呵呵道。他是这里的常客,这会儿走过去随手选了张椅子坐下。

  桌上已经摆了些凉菜,话梅花生、泡椒凤爪什么的。小坛的酒整整齐齐在地上摞起来,石冻春给周子舒介绍:“贴了’五‘字的是五粮液,周兄你喝过的,另外还有些别的外头也能买到的酒:竹叶青、花雕、西凤什么的都有。”

  周子舒却没看那些酒,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处庭院,似是随意地问:“你和陆姑娘住在一起?”

  “是啊,方便嘛。”石冻春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看到长廊下面慢吞吞挪出来的猫,“看!我们养的猫!”

  他离村好几个月,狸花倒是也还记得他的味道,自在悠然地在他脚边蹭了蹭,留下几根猫毛,而后也不怕生,穿过人群跳上院子里的猫爬架,专心致志地开始摆弄它落在架子上的一个木球。

  张成岭闻言,表情有些懵:“石、石叔……你成亲了啊?”

  “诶?”石冻春有一瞬间的困惑,而后又笑道,“不是,陆姐更像是我的姐姐。”

  他招呼他们坐下来:“别客气,自己倒酒。成岭喝这个吧,树莓汁,陆姐调过味,很好喝的。”

  他替小朋友倒了果汁,转身去厨房,就见贺寻居然也在。

  “石大哥,你就让我留下蹭顿饭吧。”看到他,贺寻鸡贼道,“我馋鲈鱼脍好久了。”

  石冻春笑了一会儿,便喊他一起帮忙端菜出去,又替他在龙雀身边添了张椅子。

  等他和陆明琅最后出来,就见餐桌上只剩两个空位。分别夹在周子舒、温客行和龙雀中间。

  “温兄,你挪个位置?我想——”和陆姐坐一块儿。

  “好了,坐下吧。”陆明琅走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按在周子舒和温客行中间,自己坐在温客行右边,给自己倒了树莓汁。

  叶白衣已经第一个吃上了。他先夹了块羊肉吃,而后眼睛一亮,立刻快手快脚地把桌上大部分菜都夹了一遍。

  陆明琅颇为得意:穿越后她除开基建之外最大的追求全在美食上,如今厨艺的修养造诣已经在系统判定里到了满值,总算让自己的宅居生活幸福指数提升了不少。

  石冻春瞅了一眼,看贺寻自觉地开始照顾张成岭,便不再管那边。他回了村子就不必再小心控制饮酒,当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山寨版的五粮液,又迅速夹了荷包蛋到自己碗里。

  一口咬下去,未凝结起来的蛋黄淌了满嘴,他幸福地“啊”了一声:“陆姐,我简直爱死你的荷包蛋了。”

  陆明琅扒拉了几块鱼到自己碗里,闻言笑出声来:“不是吧,外面连荷包蛋都没有?”

  看他的架势,又忍不住吐槽:“白酒荷包蛋,你这什么吃法啊?”

  石冻春已经吃完荷包蛋,这会儿开始夹红烧肉,含含糊糊地答他:“有的吃就好!”

  他把桌上的肉菜轮流吃了一回,终于舒畅地吐出一口气,向后瘫在椅子上,开始慢慢喝酒:“真奇怪,以前我回来,桌上就咱们俩。今天居然能这么热闹。”

  温客行笑道:“怎么,阿春这是欢迎我们还是不欢迎我们?”篳趣閣

  “欢迎啊!”石冻春也跟着笑起来,“今天有你们在,我安全感十足啊。”

  陆明琅挑眉:“怎么,平时我都怎么你了?”

  石冻春幽幽道:“你说呢,我每次回村晚上喝醉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陆明琅口没遮拦惯了,却没料到此话一出,周子舒险些一口酒喷出来,最后还是把自己呛得不住咳嗽。

  “周兄!没事吧!”石冻春吓一跳,放下酒杯一只手搭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没、没事……”周子舒抬起一只手,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抬眼看去,就见陆明琅笑得戏谑:“春崽啊,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石冻春:“……”

  但你就是怎么我了啊!

  我人生中从此有了女装要素啊!你还让我给你念那什么什么的广播剧!

  桌边围了这么多人,他不好意思直说,只能“哼”了一声,又给自己继续倒酒:“反正今晚你没机会得逞了!”

  陆明琅抬起眼睛,看看头顶的弯月,意味不明又很没诚意地说:“啊……祝你好运。”

  ——太鲜活了。

  相比于在外头,这会儿的石冻春笑起来嘴角翘得更高,说起话来也更轻松随意。

  周子舒向后靠在椅子上。他放弃了桌上的小杯子,这会儿单手提着一只小酒坛子仰头倒酒喝。酒水清冽醇香,即使他觉得自己味觉近日有些消退了,也能尝出那股味道来。

  他素来洞察人心,看出石冻春和陆明琅之间确实只是姐弟亲人之谊。但——

  石冻春面对他们时,总仿佛身上有什么桎梏。他和温客行试图去接近,却只会把人吓得后退。

  倒不是说他决定就此放弃,只是难免觉得这座山有些难翻。

  他正想得出神,冷不丁左手边伸过来一只杯子,在他的酒坛子外头撞了一撞:“怎么啦,周兄?”

  石冻春正凑近了看他,眼神中是全然的关切之情。

  周子舒凝视了他一瞬,而后微微笑开来:“没什么,酒很好喝。”

  “哎,你少喝点,你还生病呢。”石冻春提醒他。

  “阿春不也是受伤未愈?”

  “我不一样嘛。”石冻春摊手。他可以信任陆明琅通过系统面板把他完全治好,但周子舒不行。人物被拖进系统面板时的感觉是非常特别的,仿佛身体从此不受自己控制,而有更高的什么东西悬于头顶。

  他敢把自己托付给陆明琅,周子舒却做不到,只能依靠陆明琅强行拉满的医术来问诊。

  他想到这一点,扭头就问:“陆姐,周兄——”

  “哦,他啊。”陆明琅刚给自己舀了半碗银鱼羹,慢吞吞地说,“给他继续吊着命倒是不难,但是根治我也没法子。我已经写信寄出去了,疑难杂症,还是要靠会诊。”

  “唷,小姑娘口气倒是大。”叶白衣一挑眉,“即便废了他的武功,我也不过有把握保他十年性命;照这样下去,他三年之后必死。你还有别的法子?”

  怎么会没有?

  虽然眼前这位仁兄的“八脉俱损”让他每隔一个时节都要真气紊乱+160,真气紊乱上升到1000之后就会掉健康值,他健康还只有3了——但是!

  陆明琅站起身来回屋一趟,出来之后手里端着一只木头盒子,把盒子往周子舒面前一摆。

  “现在不能吃,给你看看的。”陆明琅一引手。

  全桌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这只木盒子上。

  周子舒坐直了身体,伸手揭开盒子,未见其物,已闻其香。

  “千年首乌膏。”陆明琅悠然介绍,“效力最大化发挥的话,能让人延寿五十年。不过这会儿给你用那就太浪费了。”

  毕竟是神一品的健康药,仅仅是其异香就让人闻之精神一振。陆明琅看周子舒把盒子重新盖起来递还给她,转头对叶白衣翻了个白眼:“怎么样?”

  “你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用这作死的小子身上?”叶白衣反问。

  “有什么不舍得的?”陆明琅耸肩。

  这可是她家春崽的心上人(之一)!她迟早要离开,不赶紧把人治好了留着这药发霉吗?

  温客行绷紧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站起身对着陆明琅郑重拱手:“多谢陆姑娘。”

  “嗨,谢什么谢。”陆明琅转身把东西放回屋内,“不过我还挺好奇的啊,周公子,你怎么把自己搞到这种八脉俱损的状况的?”

  石冻春一口酒全喷在地上了。

  “八脉俱损?”他重复了一遍,瞪圆了眼睛,“等等,我记得璇女派私奔好像就会被打成八脉俱损?”

  “什么私奔?”周子舒原本想到七窍三秋钉还有些沉寂,这会儿只剩下全然的无奈,“天窗创立之时,为了达成晋王的要求,我定下规矩,若要离开天窗,必须在自身经脉上打下七颗毒钉。中钉者本当五感全失,只能和废人一般苟活三年。不过我取了巧,如今还能剩下几成武功在。”

  这件事情,先前只有叶白衣和温客行知道。因而他此话一出,张成岭的筷子便掉在了地上,龙雀皱起眉,石冻春……石冻春呆呆看着周子舒,小声问:“……啊,那很疼吧?”

  又赶紧看陆明琅:“陆姐!”

  陆明琅显然也被这发言震惊到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呃……别担心,明天先珍珠润心散三天一颗吃起来。我不太懂武功这方面的,等会诊的来了一起看看吧。”

  气氛稍微沉寂了一些,桌上一时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还是一旁的狸花不知怎么“喵”了一声,从猫爬架上纵身一跃,跳到石冻春的椅子背上。

  “哇!”张成岭看得惊叹,结果就见石冻春转过头去,不知为何傻呆呆地和猫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也跟着“喵”了一声。

  温客行和周子舒都侧过头看他,只见石冻春伸出手去,一边挠狸花的下巴,一边把猫抱进怀里。

  这显然已经喝醉的年轻人低下头去,整张脸埋进猫的皮毛中,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啊,好吸。”

  贺寻“噗”地一声,扭过头去装没看见。张成岭呆呆张大了嘴,就听龙雀笑呵呵道:“小石喝醉啦。”

  陆明琅拍桌笑:“啊哈哈哈哈哈!我跟你们讲,阿春喝醉之后超好玩!说什么他都信都听,问什么都说,超乖!”

  温客行捏着酒杯的手一顿。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句话饶有深意。

  那边陆明琅已经哄得张成岭开始尝试。

  “石叔,我可不可以抱抱猫啊?”

  “欸。”石冻春把脸抬起来,侧头想了想,真把手一端——呃,然后猫如同液体一样拉长成一条,两只脚还蹬在他的膝盖上。

  石冻春仿佛不理解似的把猫上下举了举,最后气馁,胡乱往前一推:“给你。”

  张成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石冻春,一边忍笑一边想接过狸花猫,结果猫却懒得理他,眼见石冻春把自己递出去,便灵巧地顺着缝隙滑到地面上,自由自在地跑进了屋。

  “……欸,猫跑了。”

  石冻春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脸上露出点震惊的神情:“猫怎么跑了!”

  陆明琅又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扭头看了一眼贺寻。后者露出讶异的神情,站起身来说了几句,便说动龙雀先提前离席。

  叶白衣意味不明地看了会儿陆明琅,突然笑了一声,也站起身来:“我们晚上住哪儿?”

  贺寻刚走到门口,闻言道:“叶上仙也跟我来吧,咱们太吾村的空房还有不少呢。”

  又招招手:“张小公子,天色有些晚了,不如我带你去住下?”

  “哎?”张成岭犹豫了一下,被周子舒在肩膀上一按,于是乖乖也跟着贺寻走了。

  庭院中安静下来。石冻春低头看着手心不知在想什么,周子舒和温客行对视一眼,显然也察觉到陆明琅有话要说。

  ……但她说的话实在也有些难懂。

  “讲道理,当年五黑框把我劝退RPS的时候,我都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嗑点等边三角形。”

  捧着树莓汁,这姑娘悠悠地开口,仿佛在回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