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说要做朋友的邀请鹤若折羽谈不上答没答应,但她后来发现,不管她答不答应他怕是都会认定是她答应了的结果,然后与她进行一系列“朋友之间的交流”。

  比如在交换联系方式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加上了LINE,比如偶尔从出差地回来的五条先生会给基本不怎么出横滨的鹤若小姐带一份多半是甜品的伴手礼,又或者……

  比如现在,鹤若折羽也有些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和五条悟两个人一块站在了水族馆里面。

  “冰淇淋,要吃吗?”

  只是短暂一会儿望着几只企鹅走神的功夫某个高大的白毛似乎便完成了跑没影然后端着两个小纸碗回来的行动,听见他语调上扬的声音之前,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就已经碰到了她的颊边。

  ——不用问,自然就是装了他口中的东西的小纸碗了。

  带着浸人冰意的气息就这么贴在脸颊,为女子本就不甚有血色的面上更添了一分苍白。以她的敏锐即便处于走神状态自然也不可能对于他人的靠近毫无察觉,但她却懒得去避开,任由那片冰凉完全唤回自己的神志。

  她微微偏过脸去,转眸望向他,而后勾起一个柔柔的笑,手指从刚刚无意识把玩的绷带结边离开,接过那小碗递过来的冰淇淋:“谢谢。”

  “诶诶?”他有些夸张地抬高声音,吸引来周围游客的目光也毫不在意,“我以为你会拒绝不要的说。”

  毕竟据他所了解之前几次给她带过去的伴手礼都被她分给部下了,平常的口味似乎也完全不是甜党的样子。

  以为她会一脸礼貌地拒绝他来着,这样他不就可以享受双份了嘛!

  ——鹤若折羽就是看出他这一想法才接过去的。

  偶尔吃吃这样的冰品她也不抗拒呢。

  紫色的双瞳中倒映出对方略微有些吃瘪的表情,这让她的眼底盈上了点点愉悦。

  “小心思”被告失败,五条悟脸上一副失意的模样,不过鹤若折羽也心知肚明那不过是装装样子,他实际在心中如何曲解她这一动作还未可知。

  五条悟直起身,从他那个明显大一号的纸碗里舀了一大勺冰淇淋啊呜一声塞进嘴里,瞬间周身氛围一变,双眼明明被层层绷带遮住那种吃到甜品过后的跳跃心情还是分明地传达了出来。他三两下把那勺冰淇淋咽下去,而后低头口齿不甚清晰地问她:“去企鹅馆看看吧?”

  他看她好像刚刚一直在盯着玻璃围着的那寥寥几只老企鹅看耶。

  “老”企鹅:?你是觉得你这样很幽默吗?

  鹤若折羽不置可否地也舀了一小勺咽下,跟在他的脚步后面走向了企鹅馆。

  这个水族馆正是因企鹅馆而声名远播,他们方才所在外面看见的那几只,其实便是作为引导游客的“指示牌”而被养在了那里。水族馆内的客流本就不小,而随着他们顺着指引愈发靠近真正的企鹅馆,身边的人群也愈发壮大了起来。

  只是身周虽挤,却没有人挤到鹤若折羽。

  女子步调从容地向前走动着,有些长的黑发发尾亦随着她的步履而轻缓地微微摆动。她的眸光微转,望向走在自己身后一步距离的青年,视线交汇,于是谢意无声间已然传达了过去。

  这一点上倒是有那么一些绅士的体贴。

  原本之前馆内人虽多游客们也都还极其默契地并没有太过于喧闹,但大约是因着现在正在进行企鹅表演秀,企鹅馆内相比其他场地可谓热闹得极为突出。鹤若折羽其实谈不上多么喜欢热闹,但她喜欢许多未曾体验过的事物,于是一踏入场馆,她的目光就开始在各处游移起来。

  而方才一直走在她后方的青年长腿一迈转而走在了她前面,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那一份冰淇淋被他吃完过后大概处理进了哪个垃圾箱,干净的手指向场馆中心,他回过头笑眯眯地对她道:“你看,真的有超级多的企鹅耶。”

  青年尾音上扬的声音莫名地没有被淹没在四周鼎沸的人声之中,清晰地将鹤若折羽的注意力又唤回到了这边。瞧着他一副好似从未见过企鹅的模样,她配合地笑起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凭借着并不能将她归为娇小一类的身高,鹤若折羽基本能够看清被圈起来的表演台上的状况。正巧企鹅秀暂时进入了休息的阶段,训练员正提着铁桶给企鹅们喂食,是以场馆内多数的企鹅都聚集在了他指去的中央——不愧是以企鹅闻名的水族馆,正如五条悟所感叹的,场地内的企鹅数量极为可观。

  因着白色的肚皮与冰面颜色相近,大群大群聚集在一起的企鹅显得黑压压一片,又由于年龄种类各不相同而体型不一,颇为壮观。较为有趣的一点是仔细看去似乎饶是门外汉也能够分辨出一些企鹅的品种不同,它们扑闪着翅膀追逐饲养员抛出来的食物,身上那一点区别于黑白的颜色随着它们争抢的动作起起伏伏,而数量的庞大使得那些不同的色块挤来挤去,碰撞出几分有趣的憨态。

  喂食时间并没有因为企鹅的数量多而持续太久,训练员一收起喂食用的铁桶,它们就训练有素地整整齐齐散去了各个小型冰面上,这会儿看着莫名还有那么些小型军队似的模样,也使得观众席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嗯。”姿态各异的可爱企鹅极大地满足了鹤若折羽的好奇心,她这一声鼻音也不自觉地因此音调轻扬起来,唇边的弧度悄然深了些许。她主动朝前方靠了两步,“再靠近些吧。”

  “好呀~”

  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默认了她这是十分认可他的安排,五条悟回应的声音更多了点点得意。他在刚才收回的手重新朝下揣起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衬衣的衣角被他的拇指带着一块儿塞了一角进长裤口袋里,整个人的气质愈发随意。

  那一头张扬的银白发也好、过人的身长也好、即使有一圈圈绷带遮起双眸也难掩的昳丽容貌也好,属于五条悟的一切都是引人注目的。但他早已习惯了被注视的感觉,完全把这些目光无视掉,自顾自先一步走上观众席,趁着周围的游客还没有涌去观众席找到了两个座位,坐下来拍拍身边的那个示意鹤若折羽过去。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

  从场地里的企鹅们身上挪开转而落在这边的目光一时之间更多了,而被注视的两人谁都没有被这些目光影响分毫,俱是神情自然地观看场中的表演,偶尔稍稍靠近低声交谈两句,看起来和谐极了。

  于是周围的人们自然地把两人也当作气质不那么普通的普通同伴,渐渐收回了目光。企鹅秀表演进程不断推进,场馆里的游客也越来越多,即便观众席已经无法容纳所有的游客也不见减少,等到结束散场的时候身周基本已经到了想要不被挤到几乎是不可能的地步。

  走向出口的鹤若折羽带着找寻意味地左右扫了一眼,发现即便是有那么傲人的身高作标杆都已经很难找到五条悟,眨眨眼,干脆不再去刻意寻找,顺着人群流向穿过了企鹅馆的出口。

  闪着细碎流光的长帘隔绝开了场馆内外两个世界,身旁喧嚣好像在一瞬间远去,若说她的视界方才是被大片的黑白占据,此刻则是被大片的蔚蓝充盈。

  场馆出口连接着的,竟是一道设计颇有些新意的玻璃隧道。

  粼粼水光自各处与星斗似的流萤一同曳洒于深色地面,柔和的光芒并不刺眼,反而为透明的玻璃后方悠然游动的水母添了一层梦幻的颜色。隧道之中游客的状态也在不断变化,有的匆匆走过,有的放缓脚步,亦有人悠然驻足。

  鹤若折羽大约是属于第三种人的,她不自觉地停驻于某处,抬眸微眯起双眼,难以去形容其形状的半透明水母悠悠地倒映在了她幽紫的眼瞳当中。

  倘若此时去询问鹤若折羽为何驻足,她自己恐怕也无法完全给出答案。

  一眼就注意到某只小小的事物并为其驻足这种事,有时候是并不能将理由说出个所以然的。

  蓝色的水中多得是成群结队游向某个方向的水母,而她却莫名地视线一转便瞧见了独自从水草之后钻出的小小的一只,并为它停下了脚步。

  它一点也不引人注目,甚至可以说是像被孤立了一般游离在水母群之外。也不知它是来自于哪个族群,仔细看去,小小的身躯之上生着因四周光源而镀上沉沉深色的繁复而狂放的花纹,随着水中蓝光一同爬满了鹤若折羽的眼底。

  鹤若折羽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臂上绷带的小结,这在近来几乎成了她习惯性的小动作。

  出神间,小水母缓缓地上游,最后在几乎与她的双眼平行的高度停下吞吐起细瘦的触须,恍惚竟像在与她对视。

  身处于这片透明玻璃后的水域当中会有怎样的感受呢?想来她无法知道,就像它不会知道假如身处她在的这一方自己又会是何种模样。

  它看起来像是紫色的。不,蓝色的光源之外,它本来的颜色……

  ……

  鹤若折羽的思绪胡乱飘飞着,蓦地,她的视线上移,下一秒突兀地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正着。

  隔着层层绷带也无法忽视的强烈视线,除了来自五条悟之外不做他想。

  原来企鹅馆的出口不止她刚刚穿过的那一个,也正是因此,那人才没有遵循他自己惯常作风地在人潮还没有散去的时候突然拍拍她的肩膀。

  之所以说玻璃隧道设计颇有些新意理由也在于此,不同的出口连接着不同的玻璃隧道,相邻的玻璃隧道能够穿越蔚蓝的水域看清彼方,分明自己身处的隧道总体不算十分宽阔,视觉上四周的空间却好似拓宽了无数倍,又奇妙地不会使人产生空间错位感。

  企鹅秀结束后散场之时,他们从极为相近的地方一同起身,却各自随着人群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他也不知在那一方看了她多久,此时见她的目光终于与他相对,唇边一下子扬起笑意,抬起手挥了挥,开口说了些什么。

  鹤若折羽眼底的幽光微微闪动,她靠近了玻璃隧壁一步,抬手轻触这看似毫无隔阂的地方,终究被阻挡了个分明。

  这里的设计确实与别的水族馆不甚相同。

  可她并不喜欢。

  相似的地方鹤若折羽不是没有去过,现在想起来,偶尔会陪同自己的只有森先生,而森先生往往就那样站在那里,不久便把目光分给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小爱丽丝。

  再如何透明,再如何看起来近在咫尺、好像一步就可以跨越,事实上无法触及就是无法触及。

  她也永远无法明白所谓不悦的心情会给予自己怎样一种感受,只是一下失了去分辨对面的人究竟说了什么的兴致,突觉无趣地撇下视线,扶在玻璃隧壁上的手也随之放了下来。

  忽来的奇怪情绪在鹤若折羽的心上绕了一圈而后迅速被她毫无异状地收起,左右刚刚还挤满在身边的游人现在多数已经散去,于是她转身打算折回去看看通往另一个隧道的出口究竟是在哪里。

  然而她的那一步没来得及迈出,就连转身的动作都没有完全落定,一个颀长的身影凭空出现一样闯入鹤若折羽的视界,让她一时之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谁也不知道五条悟怎么短短数秒就从与鹤若折羽相隔一个水域的正对面出现在她的两米开外,他唇角的弧度很有点恶作剧的意味,瞧着她顿住的模样“哟”了一声,接着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了一个企鹅玩偶,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塞进了她的怀中。

  “送你~你一定喜欢对不对对不对?”

  散场时没在左右看见他似乎一下就有了理由,鹤若折羽的记性不错,对这玩偶多少有几分印象,记忆中它们堆放在与他们坐下的地方对角的位置。

  她难得愣怔地微微睁大了双眸,一时忘了回应他,低头与怀里的企鹅玩偶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说小折羽你现在的样子有点滑稽耶。”五条悟毫不留情地笑出声,不提她刚才望着水母发呆的事,只一下又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控诉道,“唉唉,我们好歹是一起来玩的同伴,这么半天也不见来找我一下。”

  鹤若折羽瞬间回过神,她抬起头眨眨眼,回以一个非常无辜的表情:“抱歉。”

  “这个道歉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地有诚意嘛。”

  她闻言微微扬眉:“那么如何道歉才有诚意?”

  “这个嘛……”他还真抱着手臂模样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数秒之后一敲手心,“那就下次再出来玩的邀约小折羽不许拒绝吧!”

  五条悟说完就直直看向她,一脸我真是想出来一个好主意的得意表情。

  “下次”?

  如果她没有弄错,“这次”的水族馆之行都还没有宣告结束。

  鹤若折羽噗嗤轻笑出了声,“可以。”

  得到意料之中的肯定回复,五条悟看起来更加愉悦,笑道:“约好了哟。”

  “嗯。”指腹轻轻抚过企鹅玩偶头顶细细的绒毛,她的眼中第一次真切地盈上暖意,“约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森医生被黑得最惨的一次,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写的x

  下章if线结束!(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