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

  男人是真被吓了一跳,谁能想到专门挑了晚上出来,在半空中都能被敲肩膀,转头看到的还就是没哪个诅咒师愿意遇到的五条悟呢。

  看见这标志性的银白色头发,这位诅咒师只觉得欲哭无泪。

  他现在回到之前藏身的地方还来得及不?

  “喊这么大声干嘛,我听得见啦。”

  听见男人抬高的声音,五条悟眉头微拢,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嘘——。万一小折羽已经休息了呢。”

  男人还想发声,却发现自己已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对面的五条悟又一次咧开嘴角,大拇指往村外的方向指了指:“要打架也不能扰了别人清净,是吧?走,我们找个好放个小点的帐的地方去。”

  帐也整个小的,这才叫真节能。

  发不出声音的男人戒备地看着五条悟,就怕这瘟神下一秒就把他给轰了。

  他当然不会对方说什么就乖乖地做什么,悄悄把手背去背后,咒力在手心流转,显然是准备发出什么信号。这自是逃不过五条悟的眼睛,然而他也没有阻拦他动作的意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看得男人下意识停住了动作。

  接着他就听到五条悟开口悠然道:“你是不是想喊你的朋友?哎呀抱歉抱歉,傍晚我出去溜达了一圈,结果好像正好碰到他了耶。”

  那么现在另一位诅咒师是什么情况,用膝盖想都猜得到了。

  “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讲嘛。”五条悟说着,唇角忽的压了下去,“呐?我刚刚说了吧,吵到小折羽就不好了。”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少年的身影已经一瞬间出现在诅咒师的身后,极强的压迫感笼罩下来,拎着后者的衣领,消失在旅馆外面。

  让他们来聊一聊吧,这跑到青月村来,玩的是哪一出。

  -

  室内的光不知何时已然暗去,只余九天垂下的泠然月光越过窗棱,为房间中点亮一盏迷离的冷色天灯,模模糊糊地映亮忽然出现的人影。

  五条悟不声不响地半蹲在床前,以他的感知力,无需借助月光,依旧能够看见双眸阖上的少女安安静静的容颜。

  她是个睡相极好的乖孩子,拢着被子盖在身上侧睡着,只将头与双手露在外面。小半张脸贴着枕头,因为压住了自己的黑色发丝而留下浅浅的粉红印记,鼻翼随着呼吸极其细微地翕动着,全无防备,也似完全不知有一个人正在床边看着自己。

  ——酣然地睡着了呢。

  他周身仿佛还带着外边深夜里的微冷露气,原本在进入房间之时就连面上的神情也有些同化,这一瞬却消融了下来,湛蓝的眸中蓦然就织起细碎的笑意。

  睡着的小折羽,也真可爱啊。

  就很可爱。

  超——级超级可爱。

  ……会让他不由自主生出,还想要再靠近去看她的念头。

  再近、再近一点。

  五条悟向来是个想到什么便付诸行动的人,于是他随意地摘去墨镜扔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了少女的枕边,随着他身形的伏低,那一片雪白的布单也越陷越深,顺着他的五指压出深深浅浅的褶皱。

  近到能够感受到那极轻的吐息。

  下一瞬,少年的动作蓦地僵住了。

  刚刚还似熟睡的少女,忽地睫毛微颤,缓缓半睁开了双眼。

  糟糕。

  她是醒了?还是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本也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什么的五条悟,此时正被她撞见,却忽然感到有些慌张了。

  鹤若折羽原只是微睁着双眸,而当她意识到视线中所出现的并非幻影时,尚且有些懵懵然的脑中思想顿住,眨了一下幽紫的眼睛,才稍稍支起身,声音轻轻的:“悟……?”

  “欸、啊……”五条悟偏移开视线,眼珠子胡乱转了转,才找到接下来的话,“吵醒你了?”

  也基本就是没话找话了。

  “哎呀,就是在想还是过来看看……”在她的注视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五条悟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下一秒,彻底湮灭在了喉中。

  她的眼仍旧是半睁着的,将醒未醒的模样,却还是在看着他时便会带上浅浅的笑。在他的语声中,少女忽的抬起一只手,屈起食指,温热的指背轻飘飘地触碰到了他的眼下。

  “……悟,看起来也很累哦。”

  咦……是么。

  五条悟顿住,方才装傻似的表情也收了回去,好容易掩去的冷淡神色又在湛蓝的眸中浮现了端倪。

  他无意识地靠上她的指背,应道:“嘛,毕竟我可没有像小折羽一样傍晚就休息了哦。”

  鹤若折羽看着他:“解决了吗?”

  他笑开:“什么嘛,你果然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啊。”

  刚才的诅咒师来到窗前的时候,她根本还没睡下也说不定。

  鹤若折羽小小地点了点头,伸出的手忽的离开他的颊边,转而略略下移,触及他的后颈。

  随即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把本就靠得极近的少年按了下来,猝不及防便跌倒在她身侧。

  她的另一只手正在他的颈下,接着便抬起来柔柔地扶住五条悟的脑后,又把他带近了些。

  “那,辛苦啦。”鹤若折羽低头从枕上滑下些许,鬓边漆黑的发丝与他银白的碎发交缠在一起,“累了就休息吧。”

  五条悟睁大了双眼,僵在她的颈边,只要微微抬头,他的额头就能与她脸颊相擦。

  “……”他扯了扯嘴角,垂下眸,神情莫名,出声唤她的名字,“小折羽。”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又已经要睡去:“嗯?”

  “我这双手,刚刚还沾过血噢。”

  鹤若折羽原已阖上的双眸再度睁开,视界中满是他银白的发丝,耳边他的声音接着响起:“这种村子,还有什么诅咒师啊……这样那样的。都无聊透了。”

  空气静默了一会,就在五条悟以为鹤若折羽又一次睡去的时候,她却继续将头埋低了些,那细微的动作像是蹭了蹭他的意思:“但是悟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呀。”

  少女的声音低而平静,单纯地陈述着她所认为的事实。

  “我一直在悟的身边,所以也一直都在好好地看着。”

  “悟一直在坚持的,「人性」。”

  “……”

  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蜷起腿,手臂搭上她的腰间,收紧了力道。

  直至晨光微熹。

  鹤若折羽的意识再次回笼时,盯着贴在自己身边的人看了半晌,才想起来前夜发生过什么。

  啊,是她自己干的啊,把人拽下来这件事。

  ——当时整个人完全就是迷蒙的。

  想要撑起身,然而腰上的手像块巨石似的,刚一尝试她就失败了。

  “……”鹤若折羽拽了拽他的发尾,“悟,醒了就起来啦。”

  怎么还装睡呢。

  “哎呀。”五条悟这才抬起头,朝她扬起灿烂十分的笑容,分明是清醒极了,“早~”

  ……

  “所以虽然得到的消息是青月村封印着特级咒物「青鹭火」之羽,却并没有见到实物么?”

  迅速地洗漱打点完,鹤若折羽背起弓箭,同五条悟一起走出旅馆的大门。

  “那个诅咒师是这么说的。”五条悟耸了耸肩,“不过至少有一点那家伙倒是很笃定,说是特级咒物确有其物。”

  她的面上流露出点点若有所思的神色。

  既然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这两天会如此疲倦,大约也是找到原因了。

  特级咒物的咒力,无意识地在吸收么……

  看到五条悟拿出的本属于两个诅咒师的东西,之前死活都不松口的村长也终于动摇了。

  他沉沉地叹息,虽是沉默,却也等同于承认了所有事。

  如同多年前村人提议献祭的时候,又如接任村长时知晓村中所藏匿咒物的时候,还如诅咒师来闹了个天翻地覆依旧死守秘密、看着村人“驱逐”猫的时候——同样的沉默。

  “年轻的时候,不管看到听到什么,总觉得对自己意义重大,难免心潮澎湃,遐想连篇。*”老者的身形似乎比初见的时候又佝偻了几分,他拄着拐杖缓慢地起身,“但是我也深知自己至今做过许多错事,无法弥补。人是会倦的啊……我带你们去,那东西便由你们带走,随你们处置吧。”

  年迈的村长将他们带至一口干枯的古井前,也不用他再多说,鹤若折羽接过其手中的钥匙,不多时便带出来了一个木盒。

  走在路上,五条悟把木盒拿过去在手中端详了一下,直接滑开木盒的盖子,愣了愣:“完全和青鹭火是两样东西啊。”

  闻言鹤若折羽也瞥了一眼盒中被符纸缠得严严实实的咒物,“这是……”

  “「两面宿傩」的手指,倒确实也是个特级咒物。回去交给夜蛾老师就行了。”他啪一下就又随意合上了木盒,转而笑眯眯地侧眸看向身边的少女,“小折羽,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小山村了欸。”

  “嗯。”她点点头,也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可以回去咒高……”

  “不要啦,我们都连轴转多久了。”五条悟皱了皱眉,露出不愉快的表情,直接打断了她。

  “这么南的城市,来都来了,”他低下头,湛蓝的眼睛直直看着鹤若折羽,声音带上了点点撒娇的意味,“我们去玩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折羽: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抱抱总行了吧。

  好耶,正事办完啦,正式去玩喽。

  *这句话出自太宰治的《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