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杉杉来了]余生请多指教>第50章 手心手背

  如果说,这第一件大事是件喜事的话,那么第二件,就有些沉重了。

  肖老爷子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是在事隔好几天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工作,李叔带着人来接我,说是老爷子要见我一面。

  我没想到再次见到肖老爷子会是这样的情景,这个强大铁血了一辈子的老人,坐在轮椅上,面容干瘪,身形消瘦,摇摇欲坠的,仿佛寒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我还能记起第一次见面,他目光如炬,气势惊人,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告诉我,过去的,就要忘干净才好。

  叱咤半生,而今,却也不过如此,生老病死,从来便没人逃得过。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近一个星期,历经多次抢救,再坚强的人,怕是也能被磨干。

  我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话来。

  他略微挥手挥退了管家和医生,示意我推着他在花园里走一会儿。

  是我曾经来过的肖家老宅的小花园,大概也是考虑到老人家的年纪和身体承受力,肖家的小辈们都没再主张手术、化疗等激烈的治疗手段,从ICU出来后便遵循老人的意愿回了老宅,只在这里配备了全套急救设备和医疗人员。

  走到那一小片鸢尾花田的时候,他示意我停了下来。

  “小安小的时候,和他的父亲很像。”

  他从前是从不叫肖芜的小名的,到了现在,才开始像一个普通的老人,用着亲昵的称呼和别人说起自己最得意的孙子。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别人提起肖芜小时候,喜欢花鸟虫鱼,会弹钢琴,画也画的好,被人像眼珠子一样护着,怎么看都是一个聪明任性、不谙世事,漂亮的小孩子。

  是和现在的他,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老爷子咳嗽了几声:“他父亲车祸的事,我派人彻查过的。”

  我觉得心脏被揪了起来。

  以肖家的地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彻查清楚的。

  且不说当年仍在巅峰期、稳坐肖氏掌权人位置的肖老爷子的手腕,单就那时候,事情刚刚发生,自然比肖芜在十几年以后再来追查容易的多,他都查的出来。

  “肖芜怨我,是很正常的事。”

  他闭着眼睛,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可是当时,我才刚刚失去一个儿子,而且,肖氏也不能没有人接班。”

  我心头酸涩,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手心手背,是个永远难以抉择的命题,可是对于当时的肖芜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手心和手背,他失去的,近乎是整个世界。

  “所以后来,您把肖氏交给了肖芜?”

  “不,那是他自己挣的”他静静地看着眼前已染上些许黄叶的鸢尾,“我只是教他争权夺位,教他勾心斗角,教他收买人心,教他以牙还牙,吃人不吐骨头。”

  “我只是告诉他,这是个怎样的世界,肖家是怎样的肖家,他学不会吃人,就会被人吃掉。”

  我吸了一下鼻子:“就好像,他的父亲一样?”

  老爷子并未答我的话,只道:“他的父亲从小就优秀,拿着全优奖学金毕业,保送国外留学,回国后接手公司的事,也是处理的井井有条。”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最难得的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还能保持对父母尊重亲近,对兄弟亲友宽厚,更别说对妻儿了。”

  这些我也知道,他还会讲故事,会种花,会做漂亮的小书签,会开一晚上的车带他的孩子去看雪,他那么完美。

  可是,他死了。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所以,当初肖芜拿肖氏设局的时候,要是一步踏错,您也不会拉他半点?”

  “肖家不需要一个优柔寡断、能力不足的接班人。”

  “他敢去做,就要有承受失败的觉悟。”

  “哪怕,他刀口对着的方向是您的儿子?”

  “我没有权利后悔”他微阖着眼睛,脸上竟还露出点奇异的笑意来,“小安他啊,是我亲手,把他养成了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我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去做,只要,他足够的强大,不论是心理还是能力。”

  我有时候,会觉得他们这样的人,实在是太狠了,对旁人是,对自己也是,有时候,又会觉得很能理解,不过是绝不后悔、永不回头,一条路走到黑罢了。

  老爷子说了太多的话,就又闷咳了起来,我忙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在不远处守着的管家闻声就要过来,被他摆手制止了:“就算是怨我,他也是我这辈子,仅存的骄傲了。”

  我觉得眼眶一片温热:“可是您啊,也是他在这些年来,唯一可以倚靠的亲人。”

  回去的时候仍旧是李叔送我,在门口的时候,碰见了也来看老爷子的肖烨母子,到底是担心的,他们的神色中也透着疲惫和烦忧,双方都无意寒暄,便各自点头示意离开了。

  李叔大概是见我心不在焉,主动和我解释道:“小安之前一直守在医院,现在回公司处理事情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到家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爸妈。

  他们大概是在吃饭,开口的第一句就问我吃过饭没有,我都能猜出来,要是我回答吃了他们一定会问吃什么。

  说实话,其实每次给他们打电话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吃了吗,吃什么,工作顺不顺利,身体健不健康,降温了多穿衣服。

  但是今天听起来,莫名多了几分暖意。

  这一晚没能睡好,翻来覆去的总也不得安生,半梦半醒间脑海里一会儿是别致可爱的画册,一会儿又是挂着长长的红色流苏的书签,红的似乎要滴血。

  七点多的时候才被门铃吵醒,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肖芜。

  外面大概是打了霜,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进来的时候满身都带着寒意,手里提着的袋子,却是冒着热腾腾的暖气的。

  临近年关,事情本来就多,李叔说他在医院守了几天,老爷子回老宅后就回了公司处理事情,换做一般人,不知该是怎样疲惫不堪的情状。

  但是他不是,即使到了现在,他也始终是神色如常的,连情绪也看不出半分波动,即便昨天晚上大概是没有时间回去换衣服,透着些许风尘仆仆的气息,但是,并没有烟味。

  我把他带来的食物用碗装好拿出来,和他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饭:“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也没答,倒是不知道为什么微皱了一下眉:“你是不是没有睡好?”

  我学着他不答话。

  肖先生疑惑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家里,吵。”

  我想大概是在解释刚才那句为什么现在来。

  粥和糕点吃起来味道都不错,但应该不是张妈做的,他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昨晚好像忘了吃饭,眼下终于觉出了些许饿意,喝粥的间歇停下来抬头看他:“我吃不了这么多。”

  肖大少爷难得的顿了半晌。

  他好像太久没有挑食,很是不习惯,眼下说不定在纠结要不要继续吃下去。

  我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顺手把餐桌收拾干净了。

  今天仍旧是工作日。

  我在厨房洗碗,听见肖芜在外面打电话,依然是十分简短的风格,让人过来接他。

  我洗完了碗,回房间换好了衣服,把要带去办公室的文件整理好,出去的时候,便看见了靠在沙发睡着了的肖芜。

  这么多天以来在医院公司两头跑,怎么会有人真的不累呢?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

  才认命的回房间抱了一床毯子出来,而后挽了袖子进了厨房,把粥放下去煮好,把从家里带来的小菜装进小碟子里,又做了一个凉拌黄瓜丝,然后在桌上留了张便条。

  下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仍旧是一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