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立春>第2章

  07年三鬼捅我时,失血昏迷前我听到他对陈默说话,他说:“陈默,姓右的总有一天会害死你的。”陈默表情复杂俯视躺在地上的我,我那时觉得他会放任我去死,但他没有。后来我被抢救回来,我们就都没再提起这事。午夜梦回我被噩梦惊醒时想起过去,我发现我和陈默身边的旁观者们一个个都早已预料到有一天我会和陈默不死不休,这么一看,我们还是决裂得太晚了。什么事都太晚了,比如陈默替我报复三鬼的事儿,我是10年才从陈默嘴里知道的,那时我们早无可挽回了。

  很可惜,我和三鬼的计划最后失败了。又是棋差一招,像我说的那样,命运从不肯眷顾我哪怕一次。陈默受了重伤,假死脱身,我甚至给他办了葬礼,作为他的二当家兼唯一兄弟狠狠掉了两滴泪,等他完好无损地神奇现身时,我就像寒冬掉进冰窟,冻得浑身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陈默施施然走到我面前,敲敲他自己的棺材,里面自然是空的,我没有找到尸体时也怀疑过陈默会不会没死,但我想,我已经这么恨他了,我的恨意快变成固体,堵塞我的血管,取代我的五脏六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愿意死后在阴曹地府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我只是想陈默惨死而已——我想要是老天有眼,也该可怜我一次吧?现在结果我们都看到了。

  陈默依然和颜悦色的:“右子啊,我在外面看好一阵了,你给我哭坟哭得蛮好看的。妈的,你哭的我都觉得自己不死可惜了,哈哈,可惜我命好啊。”

  “……老天无眼啊,”我说,“祸害遗千年。”

  “我就不懂了,右子,”陈默说,“你干嘛非要我死呢?嗯?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也很过意不去嘛,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替我干事,我知道你想杀我,让你这么勉强忍受这一切,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可你没有选择的,你要做的就是放下你的想法,乖乖听话。现在好了,啧啧,我知道你喜欢婕,你还有几个朋友,秦叁啊,还有谁来着?这样吧,你选一个死,其他的我给你留条命。怎么样,够意思吧?”

  他像觉得很有趣一样笑了,我的脊背冷得厉害,寒意透入骨缝。我说:“我真不明白你……你已经什么都有了…别他妈祸害别人了,你一枪杀了我,一了百了,听到没有?陈默,你又活了下来,那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啊!”

  我终于忍不住抽了他一巴掌。陈默只稍微偏过头,表情一点不变,显然已麻木到不会再觉得痛。他惊奇地盯着我,半响,他微笑道:“他妈的……我怎么会杀你呢?我们是兄弟,我都说了,在旧城区没人能动你一根头发——说老实话,我还得谢谢你呢,右子。我早他妈想对三鬼开刀了,就是我们以前关系不错,突然下手,估计别人都要说我不讲道义。妈的,做得大了,这种事就是麻烦……现在我终于有理由了。”

  “我真的要谢谢你,右子。”他说,像是不尽兴似的,陈默又大笑起来,他猛地抱住我,揪着我的头发冲我吼:“姓右的!你他妈听见没有?我真的谢谢你,哈哈哈!他妈的,谢谢、谢谢!右子!我的兄弟,我谢谢你!”

  过了几天,有人在我门前放了一个小坛子,里面是一堆碎肉。我看见的瞬间心跳几乎骤停,双手的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我往桌子上垫了保鲜膜,把坛子里的玩意儿倒出来,有头发也有指甲,我仔仔细细地看,直到我确定里面没有女人的长发,我终于恢复理智,然后去卫生间吐了半小时。我没有问陈默这东西是从谁身上绞//烂下来的,三鬼暂时还没死,秦叁一直深居简出,婕还在国外,夜帝也还活得好好的……我没有问那是谁的,因为我知道陈默会给我一个残忍的答案,然后饶有兴致地向我描述一个活人变成一团烂肉的过程。

  除此而外,陈默表现得一切如常,仿佛我从来没有再次谋杀他失败似的。直到一个月后,冬天到了尾声,天气开始回暖,三鬼的帮派快撑不住了,这个冬季很漫长,但终于要迎来结局,只是结局后依然是黑夜,黑夜永远不会结束。陈默来了我的住处,他大概是什么药嗑多了,我一进门就发现他裸着上身坐在沙发上,眼睛泛着血红,指头间夹着一根烟。他看见我,说:“要不我还是杀了你吧,你说呢?”

  我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一只手,他冲我的手心凝视了片刻,将烟递给我。我自己抽了两口,看着天花板说:“好啊,那就办吧。”

  陈默笑了,然后一把卡住我的脖子,拽着我的头狠狠撞向茶几,我能感觉到自己出血了,黏糊糊的液体顺着我的脸往下流,一直流到我唇边,我用舌头舔了舔,铁锈味充盈整个口腔。陈默骑在我背上,以准备闷死我的力道把我的脸压在地毯上,我夹不住烟,烟头掉在地毯上,烧出一个洞。我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地毯很贵,现在我和陈默都有钱到不在意这些了,我们过得更好了吗?我们比那年冬天更幸福了吗?

  陈默像发///情的疯狗似的剥了我的裤子,他没怎么准备就干//了进来,我听见自己在惨叫,声音似乎有点遥远,大概由于我在耳鸣。陈默动着腰,毫不在意我会不会被他弄死当场,他又抓住我的头发,力道不比预备把我的脖子拧断轻多少。

  “嘘……”陈默示意我冷静,别叫得太凄惨,“右子。你还他妈的还问我懂不懂,你才懂不懂啊……你没那个资格恨我,知道不?他妈的……我一直忍着不说,你老让我别害人性命,你让我别杀人全家,你嫌我太狠,你嫌我是畜牲、是人渣……妈的!我是畜牲,你他妈又是什么东西?你当年为了替我立威,把活人的一条胳膊砍下来,还到处说是我做的……我做的哪件事你没干过?你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右子,你懂不懂啊?我们是一体的,没有你我就是个‘狠’,是你给我加上了一点,成了狼子野心的‘狼’。你他妈得是我的……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恨我?”

  陈默真的吸多了,否则他不会这么反常的。他提起了很多事,他说到他对婕做的恶心事,他们现在其实还是婚姻状态,他说他早知道我喜欢婕,所以我早开始骗他了。他又说自己为了上位干的各种天理不容的事儿,然后提到我和他说过“这座城市是你的,陈默”。他提到他为了控制我,在我们还是朋友时派人给我注射药//物,他说我在那之前就有瘾了,还有脸让他去戒//毒所戒//毒。陈默说了很多,他一边肏//我一边絮絮叨叨,我可以反驳,我可以说05年他把兰从楼上推下去活活摔死的事,说他为了自保在大猛子面前捅我两刀的事,说龙六质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兄弟时他哑口无言的事……我没有说。他动得太狠,我拼命咳嗽,口鼻压在地毯里艰难呼吸,我什么都不想跟他说。我也不想再例举证据证明我曾经信任过他、看重过他,我放弃过多少次杀他的机会。陈默不需要这种对话,我也不需要。

  最后,陈默得出了他的结论,他说:“姓右的,我没有对不起过你。”

  干到最后,他从茶几上拿过一把水果刀,按着我的右手,砍掉了我的小指。

  其实我能理解他。真的。这么多年来,他只对我动手过几次,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哪怕是我屡屡尝试杀他,他也没有这样过。他的心里肯定也憋着一团火。我能理解他,真的。所以我只是看着那根几秒前还连在我手上的指头,断指抠着身下的地毯,很快晕红了一片。我不记得我有没有惨叫有没有流泪了,大概有吧。陈默射///精后把我扶起来,让我背靠在他怀里,我的意识因为失血很模糊,这个姿势居然唤起了我的记忆,叫我想起05年了。那年的冬天相当冷,我们就是这么窝在一块儿取暖的。

  陈默捧着我的右手,他像在梦呓,我似乎听见了他那种孩子般天真的笑声,我事后将其归于眩晕中的幻觉。陈默对着我回忆过去,他说你还记得吗,右子?当年咱们刚加入和纹胜的时候,大猛子说你为我残疾了右手,我还扑到你病床上喊你哥,跟你算是结拜了。嘿……这当然是大猛子的阴谋诡计了,一个残废是当不上老大的,他是想我对你放松警惕。可是右子啊,你还真的就装了那么多年的残废……所以你看,你从最开始就在骗我,我用不着觉得对不起你,真的。我一点愧疚都没有。

  陈默说:“现在你总算真残废了,右子。”

  我不觉得这能改变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也终于精神错乱,我居然从陈默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满足。一点好似“从头开始”般的满足。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05年的冬天,陈默和我窝在被窝里,我的脊背靠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我翻过身,看着那个年轻气盛的陈默抽着杂牌烟,吐出雨雾般的烟云,他的脸模模糊糊的。他的身体很温暖,如果没有这种温暖,我想我是熬不过那个狗屎一样没有暖气没有厚被的冬天的。

  陈默说:“右子,我们将来会过得更好的。”

  尽管一切都为时已晚,在梦里,陈默依旧听上去那么真诚。

  我在梦里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枪,枪口对准了他。陈默以为我在开玩笑,一点害怕都没有,直到看见我脸上的表情,他的脸色才变了。愤怒、仇恨、绝望、恐惧依次在他脸上闪过,他那时候很年轻,还不懂怎么隐藏感情。我经常想其实这才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因为11年的陈默已麻木到我很怀疑还能不能感受足够的痛苦,填补我对他的恨意了。最后定格在他脸上的是纯粹的茫然。

  “为什么?”陈默问我,“我们他妈的是兄弟,我们是一条命混过来的,右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这个问题让我很熟悉。

  随后我记起来了,08年我们刚刚决裂时,也是我距离杀了陈默最近的一次。我在狂犬的病房里下套,把枪对准了他的额头,也真的扣动了扳机,要不是这把枪卡膛了,陈默那时就该死了。在我开枪以前,陈默就是这么痛苦地问我,他问我:“我们是一条命混过来的,你他妈到底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

  当时,我告诉他:“没有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人渣。”

  然后陈默就开始嘶吼,愤怒甚至压过了他对死亡的恐惧,他吼叫着质问我:我做的哪件事你没做过?哪件事不是你要我去做的?我是人渣你是什么?!他怒火滔天地绝望地发问,像要讨一个虚无的公道。我不会和陈默说他当时狼狈得像一条狗,一条重伤的野狗,被主人抛弃的狗。我不会给他什么公道,我觉得他这样的人渣也不需要,而命运是个恶毒的瞎子,更没有公道可言。

  但当时的陈默,看起来是会有一点可怜的。

  其实我相信、我也知道陈默说的是实话,我指的是他说“我一点愧疚也没有”这句。因为相应的,我也从来没有同情过陈默。

  我信任过他,重视过他,但我从来没有同情过他。哪怕是当他像被我抛弃的狗一样质问我时,我也没能感觉到一丝对陈默的怜悯。

  当梦里年轻的陈默问我一样的问题时,我思考了一阵。最后我说:“这是你的错,陈默……我说过,只要你什么都听我的,我总会扶你上位的……也许我也有错吧,但你活该。真的,陈默,你活该。”

  然后我扣动了扳机。这次,枪没有卡膛。

  我梦醒后很疑惑不解。因为在梦里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做梦,我以为我真的杀了陈默了,在一切开始以前,谁都还没死,一切都还没有为时已晚,我就杀了他了。陈默的血把床单染成血红,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是死不瞑目的状态。我犹豫片刻,搂住了他的脖颈,让陈默的头靠在我的膝盖上。我猜这个举动只是因为05年的冬天太冷了,我们一无所有,只有彼此,如果我不靠着陈默还没冷透的血暖暖身子,我会冻死在冰冷的房间中。陈默的血带着余温流遍我的膝盖,给了我最后的温暖,这是他唯一的价值。但我在梦中看着窗户,我困惑且迷茫。我想:我已经杀了陈默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改变?

  为什么我会觉得冷,冷得如同我已经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