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出和也再睁开眼, 周围的景色已经变了样,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他最开始在彭格列醒来的那一刻。眼中一成不变的房间和外面传来的一成不变的吵闹声,让人莫名地有些安心。

  现在的状况,和他刚被拐来彭格列时一模一样。

  不过, 他很清楚, 时间并没有回流, 他只是重新回到了这个房间——从另一个世界, 被重新带回了这边, 然后,又一次被安置在这个房间。

  就是不知道, 彭格列是只有这一个房间能用了, 还是,这儿的每一个病房都是一模一样的。

  告诉他这一点的, 是肩上不时传来的清晰痛感——这是他上次醒来时所没有的感觉, 那个时候, 他身上的伤基本都好了。还有……

  他用力眨了眨眼,盯着天花板, 沉默片刻, 眼珠默默转动,换到窗户上,又定定地看了许久。

  还有眼前这一层印上去一样的淡红滤镜, 仿佛一把游戏打到最后, 他的角色进入了残血状态, 看什么都蒙着红色, 视野边缘的部位还有一圈较为明显的大红色描边,随着他快速眨眼的动作消失,又在几秒后迅速出现。

  他艰难地抬起手, 想要摸一摸自己的眼睛,以确定这东西是否摸起来还算正常,然而没等他左手完全抬起,一种奇怪的触感从掌心传至大脑,让他不由自主地止住抬手的动作,手肘撑着床铺,手掌抬起一半。

  左手掌心里放着什么东西,或者说,粘着什么东西。他轻轻皱眉,搜索了一下记忆,瞬间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从另一个世界抢过来的最后一个封印物碎块,此时还在他的掌心里。他活动了一下左手,稍稍感受了一下上面的感觉。

  这边是空空如也的,收起手指只能抓到空气。眉头舒展开,星出和也扭头看向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突然想起了沢田纲吉说起过的一句话——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直接触碰到这些碎块。

  所以这东西才会在自己昏迷期间一直牢牢黏在掌心,以至于自己都差点习惯了它的存在。至于那条项链,自然是早就被彭格列回收了,毕竟那本来就是彭格列的东西,日后重新封印的时候,也会用得到。

  不过,他有些好奇,沢田纲吉是怎么从那个人手里拿到东西的?从那个把他接回来的人手里。

  星出和也一愣,突然想到什么,神色猛地一紧,转过身子就想下床。结果刚刚直起身,浑身上下就是一阵要散架一般的剧痛,他腰腿一软,直接摔回床上。

  窗户外面恰好传来少年放肆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星出和也抿唇,听到身后传来声响,他勉强扭过头去,看向来人。

  沢田纲吉站在门口,嘴角挂着浅笑,眼中透着担忧,和上一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青年身体周围多了一圈红色描边。玫瑰红的轮廓,在淡红色的幕布中,倒也能看得出来,这红边描得很仔细,仔细到把青年头上翘起的头发都清晰地分了出来。

  他沉默片刻,嘴角一抽,随即面色如故,张口和来人打着招呼。他声音低沉沙哑,只能听出一点原来的声线。脖子上还带着窒息与疼痛的余感,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还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那位库洛洛先生没有直接把他脖子捏断,或者是直接把他掐成哑巴。

  沢田纲吉快步走过来,扶着他靠床头坐好,在他腰后垫上枕头,转身给他倒了杯水,递到唇边,说:“你现在不方便动手,直接这样喝行吗?”

  星出和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沉默地盯着这杯子看了几秒,缓缓摇了一下头,说:“不用,谢谢。”

  沢田纲吉无奈,笑着说:“怎么说也是做过两天恋人,和也连这个都不能接受吗?”他耸了耸肩,好像也就是随口开了句玩笑,然后放下杯子,重新转向他,叹气:“你现在说话……”

  星出和也用力清了一下嗓子,感受着喉咙里传来的割裂的痛感,勉强道:“我可以。”

  他顿了顿,又舔了一下嘴唇,问:“什么事?”

  沢田纲吉摇头,解释:“碎片都齐了,暂时没什么事,封印等你完全康复之后再说,你恢复能力挺强,不过这次受伤是在太重,大概还要等上四天左右才能彻底恢复。”

  “这期间,你就先暂时在这边养伤,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说出来,医护人员随叫随到,我也会抽空来看你的。”他越过星出和也的身侧,从墙上拽过什么东西,举在他眼前给他展示了一下,又放到床头柜上触手可及的位置,“有事按这个按钮就好了。”

  星出和也扫了那东西一眼,淡淡地点头。

  “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沢田纲吉问。

  “我……”星出和也垂下眼眸,犹豫半晌,晃了晃脑袋。然后他动作猛地停下,又安静几秒之后,转而点了两下头,挤出两个字:“眼睛。”

  “眼睛不舒服吗?”沢田纲吉看向他,仔仔细细打量他的眼睛,皱了一下眉,“看上去没什么异常,是视物的问题?我帮你叫人来看看。”他说着,已经重新拿起那红色按钮,准备直接按下去。

  “不。”星出和也当即拒绝,简短吐字,眨了两下眼。他看这人停下动作,疑惑地偏头看自己,又吐出一个字:“红。”

  “视野?”沢田纲吉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东西总是蒙着一层红色是吗?之前有这种状况吗?”

  星出和也略一回忆,点头。

  虽然只有偶尔几次,而且每一次都十分短暂,但总归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这层红色持续的时间格外长,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想要消去的迹象。

  沢田纲吉点了点头,不再问话,星出和也心里有点紧张,不自觉抿起唇,立刻感受到自己嘴唇的干涩。

  “应该是碎片的影响,毕竟现在这个东西一直黏在你手上,视物会出现这种情况倒也属于正常现象。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试着取下来就好,”他顿了顿,无奈一笑,“这个只能靠你自己,我们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做不到。”

  星出和也点了一下头,没有出声。

  沢田纲吉搭在床上的手不动声色地蜷起手指,他面上依旧平静,似是突然想到,就随口问出这么一句:“视力有受到影响吗?”

  星出和也一愣,眨了两下眼,转动眼珠重新打量一遍这个房间。既然眼前都罩上了一层红色,看东西当然没有之前那么清晰,进处还好,稍远一些,就总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像是糊了一层马赛克,再远,似乎就成了色块。

  高度近视的人眼中的世界,大概就是这样的。

  沢田纲吉不说,他刚才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想了想,觉得这种感觉还有点稀奇,无所谓地点了下头,朝人投去疑惑的视线。

  “……没什么。”沢田纲吉轻声说,攥起的手悄悄松开,眼中却带上了一丝不太显眼的忧虑。

  星出和也皱了下眉,假装没看到这人的变化,跟他一起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他在担忧什么?在彭格列的研究里,视力受到了影响,是暗示着什么糟糕的事情吗?

  星出和也盯着外面模糊的景色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就只能根据这个猜出一种结果——失明。

  这倒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自从一年多以前接触到这个封印物,他的眼睛就出了问题,所以重新封印的代价是他的眼睛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他更担心自己还会丢掉点别的什么东西,别的、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不过,就算只是失明的话,也挺糟糕的吧。虽然他本人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但他怕有人在意。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人影,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最初的目的,猛然扭头看向沢田纲吉,问:“五条老师呢?”

  “他没事。”沢田纲吉慢半拍扭过头来看他,重复一遍,“他没事。”

  他这个样子,星出和也反倒担心起来,皱起眉又问:“他怎么了?”

  “他可是靠着拼死的决心把你救回来的哦。”戴着黑色礼帽的少年站在门口,向前迈出一步进入房间,低头抚摸着停留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壁虎。

  星出和也听了这话,神色立刻一变,表情凝重盯着这个少年,眉头深深皱起。

  “小朋友别瞎说。”身后探出来一只手,直接按在了少年的礼帽上,黑与白形成鲜明对比,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警告。

  星出和也立刻抬头看去。五条悟没骨头一样,靠在门边,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按在少年头上,半垂着头,似乎是在看他。

  这个距离已经有些远了,星出和也眯起眼,眨了两下眼,用力地盯着男人。他的视力确实是削弱了不少,只是隔了大半个房间的距离,竟然就已经看不清五条悟的脸。

  这种事情,大概是不能让对方知道的。

  他瞬间想到这点,舒展开眉头,垂下眼睑,不再看那张有些模糊的面孔,勉强发声,问:“没事?”

  五条悟越过前方的少年走到床边,低头看他,几秒后,男人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轻松道:“也不想想我是谁。”

  星出和也抬起眼眸,和五条悟对视。淡红色的五条悟,看上去竟然意外地不显得别扭。他眨了下眼,弯起嘴角,说:“是啊,我老师超厉害的。”

  但五条悟听了他这句话,似乎并不怎么开心,嘴角甚至向下压了压,报复什么一样在他头上按了一下,用力揉乱他的头发,然后松开手,安静地垂头看他。

  这个距离,看清这人就没什么问题了。星出和也舔了舔嘴唇,忽视掉这人莫名其妙的不悦,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遍,仿佛要当场觉醒什么透视的能力,把他看个干净。

  “看我干什么?这么想我?”五条悟挑眉,却是抬手遮住他的眼睛,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呢。”

  星出和也用力迅速眨眼,他睫毛够长,完全可以蹭到这人掌心。这一举动的目的非常明确——让人把手拿开。但五条悟好像并不这么想,他甚至又把手往下按了按,贴得离他眼睛更近。

  微凉的手指与肌肤相贴,星出和也却莫名觉得接触的地方有几分发烫。

  他停下眨眼的动作,一直安静放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动了动。

  “真没事?”他问。

  “倒也不是。”五条悟想了想,说,“还是受了点伤的。”

  星出和也立刻往后缩了缩脑袋,躲开他的手,拧眉看他,问:“哪里?”

  五条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都好了。”

  星出和也抿着嘴,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他知道五条悟特别强,但是……毕竟那场战斗的参与者,是那样的四个人,还是在另一个世界。他不相信五条悟能轻而易举地带着当时已经昏迷的他全身而退。

  而且,根据他现在的感觉,昏迷之后,他绝对还受了些其他伤害。身上有几处隐约的疼痛,并不属于他最开始被那三个人包围的时候受到的伤。

  “唔……”五条悟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问,“和也真的要看吗?”

  星出和也和他对视,坚定点头。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看……”五条悟叹了口气,突然抬起手,拽住自己的裤腰,似乎是要直接脱下裤子。

  他穿的是宽松的运动裤,随随便便一拽,就掉下来不少,露出黑色内裤的边缘。

  “……停下。”星出和也瞬间闭上眼,一脸纠结地别过头。

  “和也不看吗?”五条悟问,听上去十分自然。

  还乖巧。

  星出和也:“……”他是真的想看五条悟身上的伤,好确定当时四个人到底打成了什么样子。但是看现在这情况……

  他沉默半晌,深呼吸,重新扭头睁眼,看向五条悟,缓慢点头。

  五条悟有些惊讶地张开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真的开始脱裤子。

  “不。”星出和也立刻出声阻止他,视线扫过室内另外二人,“只有我。”

  不就是不要脸吗。他一咬嘴唇,目光坚定下来。

  五条悟能为了不让他看伤口而不要脸,他就能为了看到这人的伤不要脸。

  反正他是这人教出来的学生,“不要脸”这种品质也该是一脉相承的,甚至,他不是还应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五条悟笑了起来,歪头一一看过在场另外二人,语调微扬,听上去还挺开心:“不好意思,和也不让你们看。”

  “……”

  “出来,阿纲。”门口的少年压了压帽檐,声音平稳,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有事跟你说。”

  二十二岁的单身青年沢田纲吉先生怔愣地应了一声,偏头看一眼星出和也,再看一眼五条悟,难得露出一个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转身跟了出去。

  “咔哒。”沢田纲吉拧开了门。

  “喝水。”五条悟说着,端起杯子,递到星出和也嘴边。

  沢田纲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不出他所料。

  刚才说什么也不喝水的星出和也这回乖巧极了,老老实实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咔哒。”沢田纲吉关上门。

  这些人对他这种母胎solo太不友好了。不对。

  他突然弯起眼睛,想到了什么。

  ——他手里还有好多照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