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盗先生对自己的人生忽而产生了充分的怀疑。

  究竟是因为自己没有睡醒就上工的原因,还是世界太疯狂不适合他继续待下去的原因, 总之, 如果还能活着从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出去,他一定要用日记留下今天的波澜壮阔。如果他会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怪物死在这里, 就事先在卡片上留好遗言, 让其他人带给忠心耿耿的老爷子。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你是不是在思考失礼的事情。”草薙开了两枪,怀疑地问道,“为什么你会是那种浑身插满FLAG,快要托孤的表情。”

  怪盗躲过流弹, 暗自心惊, 不管怎么看这种手法都像是外行, 他迟早要被友军坑害,“瞄准, 瞄准再开枪!”

  “只要能击中就——啊,惨了。”

  草薙摸了一把夜行衣的口袋, 果真已经没有能换的弹夹了。明明是糟糕的情况,他的语调却没有任何变化,稀松平常得像是自家抽纸忽然用光了一样, 黑羽总觉得抽纸用光他可能会更慌乱一些。

  于是在怪盗的目光里,他用力甩出了已经没用处的手/枪, 正中怪物的眉心,“退酱, 拜托了。”

  “嗯哼……真是可怕……”名为五虎退的少年自半空落下, 短刀将怪物从头颅中央一刀切开, 内里空洞的两旁身躯不由自主地倒下,最终还是只剩伪装的人皮。接连面对这么多敌人,他也显露出了疲态,抽刀的动作明显不如之前利落。

  烧掉遗骸后,黑羽才有时间松口气。

  “这可没办法过去。”他伤脑筋地抱怨着,“无论哪里都是这些成群的怪物,完全堵住了楼梯,而且到底该怎么处理倒在地上的警卫?”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你就当成EASY模式的生化危机,把自己代入玩家就不会觉得疲惫了。”

  “哈?”

  草薙俯下身,倒地的都是没有其他气息的普通人,突发事态下想必相当惊慌。但是他们的昏迷又不像是被溯行军直接撕扯导致的,更像被钝器直接砸到脑袋,甚至被堵住的路途上,还能看到焚烧了什么的焦黑痕迹。有人在这里斩杀了溯行军,并且烧掉那层人皮。

  怪盗裹着银色手套的五指捡起被随意扔在一旁的电子门卡,那道密码门顺利被打开,昏暗的室内,玻璃碎片格外显眼。他摇了摇头:“被捷足先登了。”

  “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了,不是溯行军,他们没有解锁的智力。”草薙愣了几秒,安室透顿时吸了口冷气,“……前辈,请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总觉得阵先生好像来过这里。嗯,这么说来很奇怪呢,前辈之前给我指路一直磨磨蹭蹭的,让我绕着二楼大概转了三圈,展览室的位置也在出错,甚至还给我讲了以前组织的八卦分散注意力。”

  可是你也没让我停下故事时间啊,明明听得很开心。

  安室透压抑下心中的无声哀嚎,陪着他的秋田藤四郎认真又同情的目光投射而来。他轻咳两声,草薙已经继续了对话:“前辈该不会已经告诉阵先生地点,还帮他欺骗我,以便代替我去找犯人交涉吧?嗯,我明白了,现在就去把他揪出来。”

  “咦?等等,阿恭?不要说是我出卖——”安室颓废地晃了晃对讲器,旋即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桌子上,“挂掉了。”

  他实在不擅长应付这方面的问题,当然,琴酒是半胁迫要求他欺瞒恋人的,其中考虑到犯人如果是草薙炼,可能造成的情绪失控。不过安室透觉得他只是单纯不愿意让二者见面罢了,琴酒恨不得将某人碎尸万段,这种保护情节他并不是不能理解。总而言之,纯粹因为保姆心态作祟,他才会自讨苦吃。

  “啊啊,虽然一开始我也是觉得他们分手比较好啦,但是实在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家伙死心塌地。不可能拆散的,如果问我意见的话,他们绝对是不可能被拆散的,反倒是不由自主想为他们扫清障碍了。”安室透干脆抱怨起来,他的音量在空无一人的幽暗中枢室内极其突出,“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讲起这些,就像家长一样,让你头疼了真是抱歉,秋田君。”

  抱着短刀的少年有些怯生生的瞟他一眼,又看了看门的方向,鼓起勇气提醒:“啊、主君的前辈……那个……”

  “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

  赤井秀一的声线和平常并无两样,安室却从中听出了明显憋笑的痕迹,他从桌上爬起,咬牙切齿地瞪住赤井。后者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才刚从对面大楼赶过来,什么都不知道哦,因为不能正面突破引起恐慌,我可是帅气地从天台滑过来的。”

  乱藤四郎活力十足地举手:“其实全部听到了!”

  赤井叹了口气。

  在他的视线当中,安室卸下耳机,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他抽枪射击,两枚子弹几乎擦着他而过,与此同时,赤井的枪口反向对准远在死角外的某样东西,枪声接连响起。乱藤四郎与秋田藤四郎的刀刃同时没入那坚硬的躯体当中,二人的寒光交错,臃肿高大的身体顿时倒下。

  “我还以为你准备杀掉我。”赤井装作呼出一口气的样子,从容地笑道。

  安室透微微扬起扭曲的嘴角:“啊啊,确实想那么做就是了。”

  “乱酱,该不会他们其实关系很好?”对成年人类错综复杂的脑回路实在了解无能,秋田认真求教总是能猜到电视剧剧情的乱藤四郎。

  后者神秘地微笑道:“是非常好喔!”

  “和这家伙绝不可能。”

  “……我居然这么讨人嫌吗。”

  殊不知忘记关闭频道,所有的语音全部被琴酒与草薙听到的二人,陷入了无意义的争端当中。不过托了他们小学生吵架的福,草薙觉得面对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谜之犯人不再无聊了。

  “他到底是谁啊?”草薙注视着动作怪异的犯人,毫不在乎他的目光,便凑到琴酒身旁交头接耳,“行为艺术?遮挡住眼睛的话,是因为中二病吗?”

  “……”琴酒无奈道,“解释起来很困难,他是故事里逃跑的役人。”

  一期一振被草薙吩咐和他待在一路,负责解救人质,在感受到犯人气息的顷刻他便告知了琴酒对方的身份,这一点上琴酒必须赞美他的矜持,至少他仍旧以完成任务作为首要目标,而非直接砍杀役人。

  草薙的眼神明显诉说着“那是谁我怎么可能记得啊”的迷惑,五虎退别扭地移开目光,好似一刻都不打算接着看到这个人的模样。听故事绝对认真的大和守安定同学沉吟片刻,解答了疑问:“这位先生就是导致溯行军泄露到现代,然后背叛了——”

  “被人制造出来的废品,没有吠叫的资格。”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对方的痛点,役人的五指逐渐合拢成拳,歇斯底里地颤抖起来,“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是那个人类先背叛了我——哈?包容所有非人类的温柔,你们是在说笑吧,连错误都不能完全包容的伪善者,舍弃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人,能够算得上背叛吗!”

  他的言语逐渐扩散在空旷的房间之中,大和守安定后退了一步,有些疑惑与不知所措。五虎退纯真的脸庞上难得出现名为厌恶的情绪,草薙表示摸不着头脑:“他,呃,为什么这么激动?”

  “败犬在吠叫而已,不用理睬。”琴酒望着役人,“如果你觉得吵闹,那么让他闭嘴好了。”

  役人抬起头,“还有你,琴酒,如果知道你犯下错误,因为你死去成千上百的人类——他还可能原谅你吗?”

  琴酒不作声,眼中有些微嘲讽的冷色。

  “啊,对,你本来就是杀手。哈,这么说来,你也是个背叛者啊,你究竟会背叛那位先生,选择他,还是背叛他去选择自己的过去呢?”

  草薙听着他的声线几度变化,不能理解似的歪了歪脑袋,呼出一口气:“你在说什么啊?”

  “你一定误会了吧。”他平缓的语调中居然都掺杂着无端的同情,仿佛看着寻求一根糖果而无理取闹的孩童,“如果阵先生不选择我,我便选择他。你啊——想要被前代选择,却没有选择他的勇气,不是吗?”

  他的语言轻轻落入尘埃中。

  啊。

  为什么他不原谅我的错误,为什么他会以为我逃离了,为什么他从来不愿意寻找我的行踪。其实我是知道这点的,包括裂缝存在至今,更加恶化的缘由,都是自己的合作者所导致的。

  但是——

  一旦想到与正义相比,微不足道的自己一定会被舍弃,一旦被恐惧所驱使。

  选择我吧,审神者大人。请你选择我。如果你不愿意选择我的话,我就将毁灭你的正义,让你理解舍弃我的后果。

  “不行啊,这家伙完全疯了。”怪盗看着独自喃喃什么的犯人,叹了口气,在他的言语脱口而出的刹那,役人猛然从他的位置窜了出去,他奋不顾身地撞开门,琴酒开了两枪,子弹旋转嵌入役人无用的肉体,如果是一般人,这样的伤势足够让他直接倒下。

  他没有停止下来,持续发出疯狂恐怖的笑声。

  草薙目瞪口呆:“……这是,装完逼就跑了?”

  琴酒啧了一声,毕竟是普通的人类身体,对方还是留下大片的血迹,他言简意赅:“追上他。”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那双隔着白纸的怨毒眼眸,直直盯住他的恋人,仿佛坠入地狱也不会放手一般——必须挖出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