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薙炼捏着下巴, 端详了眼前的青年半晌, 多年不见, 他其实也没什么大变化。十八岁那年的强盗杀人案也是他一手策划,希望草薙恭发觉自己的体质而收买了逃犯, 当然,最后凶手被杀人灭口,不留痕迹。

  毕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作品,姑且是和那个疯女人之间爱的具现化, 草薙炼对于这个儿子实际上还是极其感兴趣的。人类的遗传实在有趣,少年既没有成为母亲那样寻求爱的人,亦没有成为与他相像的人。他原本相当中意对方将死之人般的眼神,一声不吭的模样让他感到愉快, 然而——

  他的眼瞳中居然能看见光。

  简直像是自己精心制作的玩偶被抢走,相当令他不快。

  “哈?这是叛逆期吗?”他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自己的指甲,根本不在乎代表警戒的红色灯光笼罩了实验室,伽蓝雌雄莫辨的外表此刻竟有几分优雅,“你以前明明是个乖孩子,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唉,算了,只是纠结于此也没有意义。”

  他叹了口气。

  仿佛真的苦恼着自己家孩子被带坏的老父亲。

  草薙恭上前一步, 接着, 长发垂腰的男人以不可思议的灵巧速度逼近了他。这已经是超越了人类的反应能力, 看样子他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改造……草薙恭只来得及产生这样的想法, 已经落入了对方纯白色的怀抱中。紧箍脖颈的双臂让他喘不过气来, 草薙炼从侧上方玩味地俯视他,衣领上飘来福尔马林的味道。然而他浅蓝色的发间还有些不知名的醉人清香,它们混合在一起,远远超过了草薙恭的容忍限度。

  “你——”

  “啊,你知道你自己错过了多么好的机会吗?你的血液、你的骨骼、你的神经,无一不是我应该拥有的东西。像你这样能够无数次死而复生的人类,本来应该为人类的未来做出更伟大的牺牲的。”纤长光滑、没有一丝缺陷的手指钳住青年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的方向,四目对视间,草薙恭却发觉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我没有那么高尚的想法啦。虽然本来有不少方法可以让你不死却也无法存活,但我、姑且算是喜欢你,即使我是个彻底的恶人角色,也不愿意用在你身上。”

  余光里,张开的唇间,露出如蛇的猩红舌尖。

  “……抱歉,我可对你的恶趣味不感兴趣。小清光我就收下了。”

  青年侧过头,摆脱他的手指,无波动的语调间掺杂了些许嘲讽。他告诉着自己眼前的并不是真正的伽蓝,然后对着那张脸狠狠挥下拳头。

  男人后退了两步,白皙的脸上新添的红痕并没有夺取他太大的注意力,喉咙里仍旧传出怪异且令人不适的笑声。如果有其他人看见,大概会认为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大和守安定敌视地瞪着草薙恭,虽然握着刀柄,却因草薙炼没有指示而仍在鞘中。他的怒火中蕴含着难以理解:“拒绝先生恩宠的粗野之人,以血来谢罪吧。”

  “嘛,小安定。”男人安抚似的道,眨了眨眼,“小安定可以做到的、对吗?”

  仿佛得到了信号,大和守安定蔚蓝的眼中浮现出少女沉溺于梦境般的神色,他转向草薙恭,微笑着横架刀刃:“我会精准地刺进去的,没有之前那么疼哦?”

  “我现在开始怀疑原本的那位付丧神是什么性格了。”草薙无奈地吐槽道,“还是说……你这变态把所有人都变成听话的乖宝宝?”

  “——谁知道呢?”草薙炼笑眯眯地退回操作台前,嘈杂的警报声归于平静,他思考片刻,纤长的手指触碰到了某个操作杆。随着咔嚓的制动,玻璃破裂的结果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除却接受命令的大和守安定没有停下势头,一刀疯狂劈下。

  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断条胳膊,反正还能长回来。思考的刹那,草薙恭试图用左臂挡住这个漂亮过头的刀花。亮白的光芒兀然一闪,竟然改变轨迹,径直切向草薙的喉咙。

  麻烦了,如果断头,至少也要失去意识一段时间……

  刺耳的武器摩擦声。

  刀与刀碰撞,大和守安定所持的武器尖端落下艳红的液体。一柄同样锐利坚固的刀将他的攻击挡住,刀尖并没有伤及草薙,而是正被某个人握在手中。血红涓涓从接触面流出,黑发的剑客毫无动摇之色,他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腕微微用力,挑开大和守安定的刀。

  碎裂的晶莹碎片间,透明的液体倾泻而出,随着液面逐渐下降,怪物喑哑的嚎叫响了起来。

  “小清光……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大和守安定没有讶异,对于他来说,做出反抗动作前的清光是友军,那么举刀的清光就应该被肃清,他的判断与感情毫无关联。

  草薙握住加州清光的纤细手腕,传来的颤抖微不可查,想来这个决定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意志。

  温热的掌心触碰着皮肤,清光感到自己被草薙一把拉住就跑,后者小声道:“暂时撤退。”

  他几乎不带停顿地撞开了那扇门,怪物的利爪撕裂供给营养的管道。清光的视线里,长发男人的笑容愈来愈模糊,像一场消失不见的幻梦。

  “……再见了。”

  他悄然喃呢。

  ■

  基安蒂百思不得其解,奈何她的右肩已经中枪,被擦伤的腿部难以移动。余光里科恩倒在一旁,所幸只是被钝器击打头部导致的昏迷。琴酒在她面前拆卸枪/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只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她忍住呕吐的冲动,咬牙切齿:“这是、那位先生的命令!”

  向来对那位先生忠心耿耿的琴酒不屑地瞟她一眼,没有开口。他身旁握着短刀,腿边与银白的脑袋上挂着幼虎的少年仰头看向禁闭的铁门:“主人……在这里面。”

  琴酒点了点头,黑衣的契约者将刀/具插入密码机中。随着电流的通过,门缓缓打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冷气从门缝中溢出,基安蒂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不甘心地瞪着琴酒:“你连那位先生的命令都不管了吗!”

  “我只是来取回重要的东西。”

  琴酒冷笑道。

  基安蒂蓦然想起那个组织中的传言,没等她再挑衅下一句,一双燃烧着幽幽紫雾的骨质手掌擦过她的脸颊,直奔琴酒而来。然而,森白的骨骼被一柄短刀尽数斩落,秋田藤四郎与五虎退对视一眼,怪物片刻间被绞杀,留下一地灰烬。

  秋田的虎口有些发麻,他诧异地看着怪物的尸体,“比之前的溯行军要强的多。”

  “草薙炼放出它们了……么。”琴酒若有所思,然而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他带走草薙炼,对于付丧神们也是如此。

  他不再把目光留给被溯行军撞到墙上,砸了脑袋因而失去意识的基安蒂,率先通过了空无一人的直线走廊。

  大厅里随处可见夸张刺耳的红色警报,供给各种物质的铁制管道甚至被无意识的怪物撞凹陷下去,只剩几台电脑还亮着光,其余的都被破坏了。琴酒甚至可以听到怪物的哀鸣,其中混合着人类的,他不觉得草薙炼会在乎其他研究人员究竟命运如何。

  他也不会在乎。

  他只想找到那个人。

  琴酒避开朝着他面门扑来的溯行军,怪物的刀与五虎退相碰,被拦截在半路,秋田一跃而起,劈开了它的身躯。地上再次只剩淡绿的细沙,琴酒注意到走廊的暗纹地毯已经被濡湿,由于颜色的缘故不容易看出。

  被撕裂的白衣、横躺的人体堆积着,其中一个大约命不久矣的伤者仿佛见到救命稻草,沾着血的手臂紧紧抱住琴酒的腿。

  他的唇间吐露的可能是“救救我”,也可能是“有怪物”的警告,琴酒仍不看他一眼,走过了堆积尸体的道路。两名付丧神虽然是兵器,见到如此惨状却也有些动了恻隐之心,银发男人焦躁地确认着GPS的光点,不耐烦地开枪崩掉门锁。

  如果那家伙没用的同情心作怪,非要帮助研究员逃生……他把这些假设抛出脑海,踹开实验室的门。

  虽然只是研究所中较小的分部,设计图却格外错综复杂,地势起伏不定。其中地下一层与二层相互连通,尽管看不出,高低差却是存在的。琴酒注视着绿色光点离自己越来越近,抬头看向上方高出一截的阶梯和平台,室内只有设备幽蓝的光芒,从那里现身的轮廓有些模糊。

  但他依然可以认出。

  他没有出声,只余刀与怪物相接触的声音,溯行军嘶吼着被贯穿、变成碎片,青年回过头,看向一片难以溶解的漆黑。

  他莫名地感到安心,因为他知道琴酒在这里。

  也许是恶作剧的心思在作祟,他眨了眨眼,好像失去平衡般从不到腰部的矮栏杆上坠落。

  “……草薙先生?!”

  清光才结束战斗,慌忙想要抓住他的手,然而草薙已经失重落下——他的眼力远超普通人类,很快发觉草薙并没有砸到地面或者那些分不清用途的仪器上。

  温暖的臂弯。

  “生气了吗?”

  草薙小心翼翼问道。

  琴酒垂眸看着他,“你确定我会接住你?”

  “当然啦。”草薙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描摹着男人蒙着阴影的面容,“因为是阵先生,所以绝对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