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个时候王也在看电影?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明天他调休,不用上班,自然是一个做啥事到通宵都方便的时间。诸葛青没抛弃王也成天去酒吧浪荡的时候,他俩总会趁这样的夜晚出门耍个娱乐,要么去商场下馆子,尝尝那些个网红美食,要么窝在家里看整夜的电影,同时伴随着诸葛青被某个情节戳到表演细胞时猝然爆发的表演欲,和王也敷衍的稀拉掌声。只不过在王也强迫症一般的定点作息之下,这两个人到了十一点准时犯困,准时轮换着去洗刷,再准时纷纷各自霸占一半的床位,再睡得第二天在迷糊之中,用锤子剪刀布决定谁去解决早餐问题。

  习惯成自然,即便到了诸葛青不在的今夜,无所事事的王也还是点开了网络电视里的电影频道瞎几把翻。想看电影是下意识里的习惯,但选电影可就更偏向有意识的主观能动性了。一排排的口碑绝佳的爱情片、冒险片、动作片不看,偏生选到了《霸王别姬》这么一部从选材到内容都带着特殊的电影,王也内心挣扎着想要讨个说法,硬用一句有缘堵住内心小人的嘴,面前那条黄色小龙就飘进了眼里。

  就像诸葛青吐槽的,王也看任何剧都有个入戏难的毛病。大概是过于理智,或者过于在心中暗示这是演戏,所以王也的思维总是很难跟上道。这种观众绝对是导演和演员们最想掐死的一类人,每次诸葛青看到他撮牙花儿要发表看法时,就是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斜眼过来,瞪得王也咂咂嘴,意兴阑珊地去磕那瓜子和薯片。

  《霸王别姬》是一部好电影,王也看到豆子的第六指被一刀砍掉的时候,还是入戏了一瞬——感同身受般地抽了抽眼角,嘴上一句“这妈真狠啊。”就飘了出来。说完了又马上闭上嘴,却在下一秒恍恍惚惚地想起来那会瞪他的人早不知道跑哪泡妞去了,不由得心中就有点悻,看电影的注意力就只剩下了七成在上面,剩下的三成在看到师傅教学生们念戏文的时候飘到了诸葛青的头上。

  想起来上周这人还在琢磨一出需要试镜的剧,原小说看了两遍,写了角色解析还不够,还拿着傅蓉给他留下的一段台词本,拉着王也一句句地对戏呢。王也哪里有演戏的经验,拿着台词本就知道照本宣科,毫无感情的念词方式宛如回到了学生时代需要齐齐朗诵打飞瞌睡的早读课。抗不住诸葛青的专业素养过人,就这样都能对着王也有板有眼地演起来。

  牛逼!王也情不自禁地感叹。不愧是专业演员。

  就是不知道他完事了没有,上周的台词进度也就到百分之八十,剩下的一部分王也连看都还没有看呢。

  电影又到了段小楼和菊仙在妓院一酒定婚的时候,王也忽的又想,诸葛青那样的专业演员会不会被恋爱影响到表演呢?

  应该不会。王也自顾自回答了,又自顾自的放心。诸葛青都是个老手了,估计着早习惯了。

  ……

  呿,我想这些干嘛呢,又不关我事儿。

  王也唾弃自己,觉得这脑子要么是有病,要么就是吃错饭了,不长正常的脑细胞了,就知道长诸葛青。

  所以这才刚骂完,诸葛青就嘭得一声长到视网膜上时,王也当真是被吓得从沙发跳了起来,等他看清人是活的,人拿着钥匙活着进来时,耳朵里响着电视里的声音,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就油然而生了。

  仿佛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玩意儿被公诸于世了一样。

  更虚一点的说法,那就是对指定人士的不可见人的心思被指定人士一脚踢破。

  尤其这诸葛青靠过来,挨着他,如以往相同的姿势和态度,调侃之,陪看之,王也心里的虚跟着剧情的深入水涨船高。

  明明不是他的故事,甚至连年代都差了两三个辈儿,可这句句入耳的台词,却根根扎进了王也的心,每个词每个字每个动作,好像都有着王也自己的影子。

  在准确一点,是都有着王也和诸葛青这段时间遇到的人和事的影子。

  段小楼搂着菊仙,踏着一对即将成婚的新人的喜庆步子从程蝶衣面前离开时,王也看着,一个隐蔽的、不为人知的,甚至于他本人也从未察觉到的崭新的思想蛹破裂了。

  咔哒声起,完全变态的成虫缓慢而坚定地突破着薄蛹。

  “别走!”

  程蝶衣绝望的表情,绝望的喊声刺进王也的眼里,变成拔苗助长的手,伸向了卡在尚未彻底破裂的蛹上。

  嘶啦——

  蛹破了,成虫振翅时却发现自己不会飞了。

  喊声入耳,王也的脑子一震,猛地回头望向诸葛青,在对面的人不明所以地望回来时,他尴尬地抱着同样的不明所以扭回脖子。

  怎么回事?我看他干什么?王也很懵,奇异的是还有很大一部分的慌乱占据了他的脑子。一向被称为最看得开,最处事不惊的人此刻因为一句台词,乱成了一片。

  最乱的是,当事人全然没有明白自己在慌乱些什么。

  王也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电影,一句句台词,一段段剧情,越是看越是入戏,一个词就在他的脑子里越清晰。

  应景。

  片尾的报幕上来了又下去,电视机顺势一黑,跳出下一部推荐影片的菜单框。而王也还沉浸在这两个字里,棕黑的眸子里生生从虚空之中把这两个字印到了结晶体上。

  应景。

  王也吞了吞唾沫,黑暗之中坐直了身体,诸葛青睡着了,他打开房门时发出来的响声都没能弄醒诸葛青。他没有立即走到另一边,钻进属于他那一部分的被窝,而是弯着脖子,弯着腰,木瞪瞪地看着睡成一滩的诸葛青,脑壳里吹泡泡一样吹出几个等式。

  诸葛青等于段小楼,准女朋友等于菊仙,而他,王也——

  王也等于程蝶衣。

  三个等式跟鬼魅一样撞上了王也,撞得他猛地一挺身,急吼吼地躺到被子里,闭紧了眼睛暗示着自个不要乱想,只不过是一部电影,一部电影!

  那程蝶衣喜欢段小楼,不过是雏鸟情节和入戏太深,他把自己当真虞姬,他把师兄当真霸王,所以才爱得刻骨铭心,所以才恨得绝望斐然。

  可诸葛青不是段小楼,也不演段小楼,他王也一个糙汉,一个从面孔到气质都与张国荣无一一致的北京爷们,更不可能会是那位柔美绝代的程蝶衣。

  不是,不是,不是。

  王也拆着三个等式,拿着红笔头给上面画上重重的斜杠,最后一笔甚至都能留下一个渗墨的圆。

  可手脚非常不争气把自己搁到了床沿,翻个身就会卷着被子往地板上掉的床沿、还有耳朵、眼睛和嘴巴,跟着怂了:一个不敢细听诸葛青的声音,一个不敢细看诸葛青的脸,一把不敢反复呢喃诸葛青的名。

  王也是个很容易想透的人,不愿意钻牛角尖,有什么难题只要一沾到了床,一碰到了枕头,通通都会化成无所谓的小事,一句“就这样吧”和“还能咋地”能帮他解决一切,然后陷入美丽梦乡。

  但是这次不管用了,这可是件人生大事,不能就这样的糊弄过去,不重视还真就能咋地的大事。

  啧。

  王也翻来覆去咋舌了一宿。

  烦。

  “老王?老王!”睡了个饱的诸葛青用调羹舀着豆浆边喝边叫着,“你也太弱了吧,才熬一次夜就一副肾虚模样。”

  豆浆是诸葛青买的,奶油炸糕搁在面前的碗里,四个被他干掉了仨,剩了一个还有一盘焦圈给王也配豆汁。

  还不是你害的。王也腹诽着,没有说话,只是顺势打了一个大哈欠,头依旧低着,用享受豆汁的姿态避免与诸葛青产生扰他心扉的不必要对视。

  “还想睡就接着睡呗,硬撑着起来吃早餐干嘛。”

  好不容易睡着的王也被诸葛青起身的动作吵醒的,幸运的一锤子干翻了诸葛青的剪刀,咕哝着要了豆汁焦圈,再次陷入睡眠。诸葛青回来时叫了两声没醒,脚步刚要遛出门,拥有完美作息和养生习惯的王也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吃完了再睡。”

  诸葛青撅了撅嘴,说:“我不吃早餐那么多年也没见出什么毛病……”

  “有本事把你家里的胃药都扔了。”王也斜他一眼,“你前几天那么浪,怕是连午餐都省了吧?你干脆把胃药塞一部分到酒吧里算了。”

  直接睡到晚餐的诸葛青闭嘴了,他哪敢说话,打扫了战场就要遛。

  “去哪?”

  “回家换身衣服,顺便再看看剧本。然后到点吃午餐,到点午睡,再到点吃晚餐,到点睡觉。”

  “这么老实?”

  “必须啊。”诸葛青弯眼一笑:“那小姑娘不喜欢通宵,我得同步的跟人分享日常生活动态。”

  王也喝豆汁的手停住了,胸膛蓦然一个起伏。

  “走好不送。”

  门关上了。

  静谧再次出现在这个一室一厅里,几秒钟之后发出瓷碗磕到桌上的声音。

  大步走向窗边的王也刷得一声拉开了窗帘,望着底下甩着钥匙往外走的诸葛青,久久地望着,直到人影一拐,彻底消失在他的眼中时,自带慢镜头的眨眼动作之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诸葛青啊诸葛青,你叫什么诸葛青啊,改个名字叫诸葛烦人算了。

  烦死他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