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良之不再与他争辩。
右手握住七煞伐杜的尾锤,左手一层层地把皮锁往手腕上缠。
他将护腕和臂缚都缚得紧,走线枪这种武器,认真时极易伤主,所以他连手套装的都是铁爪。
桂弘沉目看那个永远嘴角诡异微卷,难堪本相的妖狐面具,从数万的死人堆中走上来,黄櫨素锦的袍子下头滚满泥泞。
谢宁紧张得抿嘴,桂弘却是觑目带笑,凝视他逼得越来越近。
这疯子手负背后,只粗略包扎一下就追出来的人,血还未止,虎口处撕裂的伤,几层白纱都染得透。
雨越下越大。
“画良之,不装了?”桂弘讥诮道。
“我只是想活。”画良之应他:
“我不后悔。”
“所以你觉得,你踩在我身上,把我踩进地狱业火里往上爬,踩在那对儿可怜兄弟的尸体上,走出这肮脏乱葬坑,是应该的,理所应当的!”
“不是。”画良之的语气还是一贯无动于衷,冷道:
“可我想活。”
“你当年若是先救了我,我们也都可以活啊?”
桂弘压低半边眉尾,眼眶里藏着崩坏狰狞的恨,呲出个恣意怪笑,声音变了味的发颤:
“我也就不会心死,不必一意孤行吵着要走,那救我的人便不会因为抢我走,而伤了护国军!本可以皆大欢喜的——画良之,皇城八月血染长街,你害死多少人!你不知道,你只想着自己的前程!”
桂弘越说越激动,说到双目飞红,张嘴大喘,浑身打颤,甚至有随时会张口咬死他的错觉。
画良之以为他在说疯话。
想自己除却眼前人,再没害死过谁啊。
“丧心病狂的小兔崽子,你懂什么。”画良之赫赫苦笑:
“你当是自己换上一身蟒袍就是皇子,便可享尽荣华富贵,万人追捧,而我呢?你以为我这种出身卑贱之人,有了条狗命,就算活着了吗?未尝穷滋味,你怎知什么叫无能为力!莫说风凉话吧,桂弘!”
“死性不改。”桂弘冷笑。
“冥顽不灵。”是画良之赠回他的话。
——“死在这儿吧!”
——“死在这儿吧。”
异口同声。
画良之在泥水中仰视山顶,脚下暗中施力。
“来人,将这妄图刺杀亲王的乱臣贼子,给本王拿下!”
桂弘一声令下,身后是潜王府二百五十位护卫兵,披甲带刀,蜂拥而下。
就这群残兵。
画良之摇了摇头。
他们是个什么水准,我还能不知?
七煞伐杜如游龙雨中探水,他并无伤及无辜的想法,怎说都是自己带过的兵,何况这群残弱,连人都没杀过,如何要他们去擒拿自己头领——
一个个挥刀时满满全是犹豫,画良之鹰眼瞄敌,见破绽大如枯洞,回枪一扫,便可带倒一片。
他将七煞伐杜尾锤踹起,回身反行施力,不足拳大的青铜锤,巧劲下可撞碎成人胸甲,横镖一挑,便是血溅四方。
再翻身跃上众人头顶,以皮索一带,足以扼喉脱力。
反正当下脚踩都是枯骨烂肉,泥水里早浸得都是人血,被他撞倒的兵接连滚进乱葬岗里,没死,都快被手边断臂残尸吓昏厥了。
果真势如破竹,画良之不愧为大内高手,看着小小弱弱,不起眼的一个,
禁军内藏龙卧虎,不是虚言。
桂弘目不斜视,紧盯着那雨中破开人群,甚至于冲破雨帘,直奔自己迎面而来的身影!
恶鬼瞳孔一缩,眼看画良之右掌蓄力,兜转镖头,冲到面前抛出瞬间——
一只利箭不知从何而来,破层林,削落叶,隔暴雨水雾,架风而来!
“噗嗤——”
画良之只觉自己被人猛推一把似的,倒跌数步,被脚下枯骨绊倒,顿时失衡滚下山坡!
肩胛上的剧痛如疫病扩散,几乎麻痹的痛,电闪般蹿进四肢五骸。
他滚在死人堆里,腥臭中,浑身染得都是污渍,再咬牙也爬不起来。
画良之低头看向自己左肩,肩胛处被根长箭几乎穿了个透。
可当下如此暴雨天,视野模糊,是谁,又如何射得出这般精准的一只箭!
不容他多想,一阵头晕眼花,引其手脚麻痹发软,才勉强摇摆起身子,便噗通一声跌回地上。
眼前发浑然黑,耳鸣嗡然。
画良之骇地意识到。
箭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