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横滨还是午夜时分, 立马又开始忙起来，剩下还有一个所谓的“庆功宴”，需要准备的防范措施还有很多。
浅川璃宽先回去了之前瓦利亚留给他的那间酒店里, 整理了下剩在那边的东西, 办好退房手续。
回到另一边的时候，房间里没人, 想来也是在开会商议决策，他也就没去打扰, 自己留在房间里, 摆弄那个录音机和磁带。
他想把磁带里的内容转到手机上, 查了一下发现好麻烦，从这一点上突然感受到了NPC与人类文明的隔阂，于是用了最笨的办法，即外放录音，直接用手机全程录下来。
磁带可以带上, 但录音机真的太大了, 拎着也笨重，只能放在这儿了。
房间的一面是落地窗, 窗外仍然是一片暗色，唯有屋内明亮，浅川璃宽觉得有些疲惫, 关了最亮的顶灯俯身趴在桌上假寐一下, 已经无所束缚的白发便那么顺着姿势散落下来, 蒙上一层轨道灯静谧的细碎灯光。
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恍惚般的明亮, 浅川璃宽反应了一下, 才察觉到是顶灯被打开了,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 他转过去，背上的外衣也滑落下来。
“阿纲？”
沢田纲吉站在床头柜前转过身来：“抱歉，还是吵醒你了。”
“没有，也是该睡醒的时候了。”浅川璃宽弯下身将那件西装外套捡起来，搭在了椅背上，又问对方关于庆功宴的事情怎么样了。
“下午两点和五点，午后宴和晚宴都有安排，他们也果然没有那么好心，名单里新增了几个组织，来自哪里还不好说，但是最初的版本里并没有。”
听起来有些麻烦了，原本也是打算留到宴会之后的，此时浅川璃宽便也想问有什么能帮上的，但坐下在床沿边的沢田纲吉却先开口了——
“你要来吗？”
不是说好一起去的么，这句话让浅川璃宽不解：“我当然是……”
“璃宽的话，准备什么时候……”沢田纲吉顿了下，向前伸出了手。
浅川璃宽仍有不解，但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随后被握住。
他听见对方接下去说：
“你准备时候离开呢？”
房间内静默下来，无人说话也无人回答，浅川璃宽低头盯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对方中指指尾处的指环印在手背上，果然还是太凉。
窗外正在逐渐破晓。
浅川璃宽抬头笑了笑，问人怎么会突然这样说。
而沢田纲吉只是微皱着眉头，给出了个不甚明了的理由：“比起突然间失去你，还是有所准备、能够怀有另一种心情看着你离开比较好吧。”
这是已经笃信了浅川璃宽一定会走，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想到这里，在NPC的观念里，或许这样能减少离别时的不舍和难过，但从这句话来看，似乎他一直以来的观念，是错误的。
“对不起，我应该提前和你说？”浅川璃宽被拉到了床边，想了想没有坐下来，而是屈膝跪在了上面。
于是沢田纲吉不得不仰起脑袋去看人，浅川璃宽的长发散在一边，倒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从对方口中真的确定了“离开”的消息，他又有些恍惚起来，反正也是最后的温存了，他便伸手将人拦腰搂了过来，靠在对方胸前。
“你还记得老太太临终前，也将我喊上去谈话过这件事吗？”
那时候，老太太有说应放人离开，让他独自出去转上一圈再接回来也行，但沢田纲吉心下还是不愿意，浅川璃宽在他身边待得时间越久，他便越能感觉到，这个人一旦再次离开了，便是一定不会再回来的。
就像那些已经失去过他一次的人，璃宽也完全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老太太离世的那几天，浅川璃宽确实有异样，不难猜出来是受了那次谈话的影响，有时候本人会开始木然地盯着远处发呆，沢田纲吉看见了，但心下仍然是不愿意，只是那样的璃宽多少让他有些心疼。
烟火大会的那时候，浅川璃宽说，「不管怎么样，想见我的话可以来找我。」
点头应下来的后一秒，他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什么意思——璃宽已经做好了要离开的决定。
“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啊，总感觉……很抱歉？”浅川璃宽抿了抿唇，用手捋捋靠在怀里的刺猬脑袋。
“璃宽。”
说出来的声音有些喑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会的时间太久了，随后靠着的脑袋动了动，抬了一点起来，刘海垂落下来遮了一只眼睛，沢田纲吉问：“下午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浅川璃宽想说那就一起去吧，如果要怀有正式“送别”的心情目睹自己的离开，说不定还可以有一个欢送会呢。
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依然是对方先说了话，打破了关于“欢送会”的幻想：“果然还是不忍心放走你，下午就当是个选择吧。”
“什么选择？”
“璃宽，你要是跟我进了会场，我就再也不放你走了，如果你要走……”一声极轻的叹息，“趁我没有后悔，你可以离开，但仅限今天。”
“阿纲……”指尖上的碎发绒毛触感柔软，屋内光线明亮，浅川璃宽的目光落在窗边玻璃茶几的录音机上。
“我果然、还是舍不得你的，所以……”
话没有说完，靠在胸前的人闭上眼睛睡着了，这几天来回奔波，忙完了Port Mafia这边的合作又有老太太的葬礼，他确实很累了，在下午过去宴会之前，需要好好休息。
浅川璃宽小心地扶着人躺下，盖好了被子，又去关了顶灯，自己坐去了窗边的小沙发那儿，此时的窗外仍有暗色，只东方一点，微微鱼肚白。
他之前已经睡过了，这时候倒是毫无困意，想着很多东西，只是安静地坐在这儿，从这一侧的高层大厦内，远远眺望黎明的曙光。
……
下午一点多，准备第一次出发。
房间门口，浅川璃宽替人拍了拍熨得笔挺的西装后背，左右看了看说很不错，将搭在手里的披风递了过去。
沢田纲吉转过身去，任由对方替自己披上，又仔细搭上挂链的扣子，看着矮下在胸前的那个脑袋上，小小一个的发旋，他又不禁笑起来。
“什么了？”浅川璃宽一脸懵地抬起头。
“嗯，没什么。”沢田纲吉伸手揉揉毛茸茸的白发，“还有几个小时，你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之后晚宴开始前，我会再回来一趟，来接你。”
浅川璃宽点头：“好。”
说是要休息，但实际上他也完全睡不着，躺在床上看了半个小时的天花板，随后坐起来，将拿回来的那个行李箱子打开了。
胸针被放在一叠衣服之间，浅川璃宽蹲在那儿，举起那个小玩意儿对着顶灯看，闪亮亮的浅翠，是他的瞳孔色。
想了想，还是将这个东西戴上吧，留一个念想也好。
但他也没有别在胸前，而是打开了另一个小盒子，连同整理在里面的苍蓝色编绳以及蝴蝶发夹，一并地都放在了一起，这个东西，他是要带上的。
还有一些时间，浅川璃宽出了酒店四处逛逛，身后不远处有人跟着，看到衣服上有彭格列的家族徽章在，也就随他们去了。
在附近的步行街上溜达了一圈，一个半小时之后就回去了，期间除了被个半路急匆匆的丸子头小姑娘撞到了，其他一切安然无恙。
四点的时候，浅川璃宽靠在床头上看书，房门被敲了敲，打开后外面站着一位西装男人，对他微微鞠躬，告知首领已在车上等他了。
浅川璃宽回头看了眼房间，想想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小盒子（磁带后面也一起放进去了）和手机都在，应该是没有了。
阿纲果然坐在车内，但是看见人没有说话，车子启动行驶，他便也一直歪头看向窗外的街景。
浅川璃宽坐在另一边，这样沉默的氛围在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并且还是对方不愿说话的场合，车窗一闪而过一栋小洋楼，他便没话找话：“说起来，小林也在横滨来着。”
对方嗯了声，无下文。
原本浅川璃宽还打算说一句之前的话，类似于想他的时候可以来找他，或者打电话，和之前任务结束时不同，他已经向系统申请，保留了这里的联络工具，只要这部手机在，就能找到他。
但这样的氛围下，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便是直接做出了选择，阿纲不看他，是仍然抱了一丝留下的希望的。
……抱歉。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是幢法式风的洋楼，另一侧的车门打开，沢田纲吉先下了车。
这边的车门由一位西装墨镜男子帮着浅川璃宽拉开了，他朝人点头致意，下了车，转身去看那幢楼前，已经聚了一些人在，像是真正的宴会一般，各式礼服正装出席，看到彭格列的首领来了，和之前在总部时一样，也是瞬间围拢上来，沢田纲吉站在中心，保持微笑说着一些场面话。
谁能想到呢，明明第一次见面连两轮的儿童自行车都不会骑的，还要人扶，摔倒了就会哭，说回去有安藤太太的炸天妇罗吃，倒是能止住眼泪。
现在居然也成为了人群焦点，足够沉稳，足够自信，足够优秀。
浅川璃宽两手插入袋中，呼出一口气，另一边是片小广场，他朝那侧走过去，将人声喧闹抛在身后。
喷泉池旁有一群白鸽，他一定要往那边走，于是惊起了一大片正在啄食的鸽子，哗啦啦的振翅声。
沢田纲吉正在说着客套的话语，应付那些人，笑容很快有些僵硬，他侧身看过去，台阶之下停着那辆车，车旁无人，身后也无人。
而此时一大群白鸽正从广场背面飞起来，白得耀眼，撕纸般的振翅声，几乎震耳欲聋。
下一秒，世界突然无声，没了周围人的杂言，也没了鸽子飞舞的响动，他只能反复地听见一句话，呼吸即是喷洒在耳边的——
“不管怎么样，想见我的话可以来找我。”
音量微弱，震入心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