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养在身边……
还真是被养在身边了。
浅川璃宽原以为是“储备粮”的意思, 但实际上他的生活和在鬼杀队总部里的没什么两样，无非在这里更有警惕，有时候睡梦中惊醒, 乍一睁眼便看到前面笑眯眯的七彩瞳孔。
老实说, 有些瘆人。
食物是符合人类饮食习惯的，至少不是生肉, 端着食盘进来的有时候是少女，也有老媪, 毕恭毕敬的样子, 童磨在时便更加小心翼翼, 甚至会尊称上位之鬼一句“教祖大人”，这让浅川璃宽百思不得其解，转念一想，给自己的解释是她们都被胁迫了。
但童磨说不是，那是信徒。
“虽然他们总是喜欢妄想一些极乐世界, 笃信神明一定存在的样子也很令人感到遗憾, 但毕竟是我万世极乐教内的信徒，引领和救赎他们是我的使命, 姑且就是允许存在了。”
童磨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盯着面前的人看，刻字覆盖了瞳孔聚焦，浅川璃宽不知道他在看自己什么, 最后总是被盯得不舒服, 他不怎么回话, 基本就是那边的鬼自顾自地说下去。
“人类的情感很虚幻, 找不到自我在现世的存在感就喜欢寄托幻想在其他地方, 他们觉得我能听到神明的声音, 还能和神明交流, 从而引领他们前往极乐世界，你觉得呢？”
浅川璃宽没有回答，他不知道，他甚至都剖析不了角色的情感。
“我对他们前来咨询的一些事情感到难过，金钱、地位还有感情，他们往往困惑或是悲伤流泪的样子，但实际上，可怜的人类除了生理上的病痛无法避免，其余的一切困顿情绪，来源不就是他们自己的欲望吗？”
“哪里有什么极乐世界呢，哪有什么神明，人类的情感很多余，多到把自己都困顿住，又往往喜怒哀乐轮换着来，笑着吃早饭，骂着吃午饭，最后又哭着吃晚饭，欲望如此之多，还想着前往极乐世界，能不能安生地寿终正寝都是个问题，很愚蠢对不对？”
依然是没有回答，但被问的人开始坐正身子朝向那一边，看着盘腿坐在大软垫上的鬼支着下巴，一副在思考的样子，大概是察觉到被看，后者便转过头来，对着浅川璃宽微微一笑。
第三天的时候，浅川璃宽终于知道，童磨是真的有一个教会，并且如他滔滔不绝之中所说的那样，就是名为“万世极乐教”。
至于“信徒咨询”一事，第四天的时候浅川璃宽也目睹到了，肥硕的中年男子跪在下方，诉说自己创业失败最后妻离子散的下场，他明明只是想给家人一个更好的生活条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中年男人开始泣不成声。
浅川璃宽是坐在童磨身边的，甚至能靠着软垫，几天下来对方持续地对他输出观点，本人虽然不回答，但细听之下又觉得反驳不能，逐渐地也会开始一字一句地去听，对方很高兴他能有如此转变，直接让人上来坐，挨着自己。
童磨拿着扇子挥一挥，金属制的铿锵声在安静的和室内响起，男子止住哭泣，恳求教祖大人指点。
坐于上位的鬼并没有立即开口说话，却是转过去，看向了一旁的浅川璃宽，被看的人将视线从下方的男子身上收回，和童磨对视，浅绿的瞳孔内一片清澈，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个问题，他的情绪已经被男子影响，正在为对方一无所有的结局伤感。
金色的铁扇一收，童磨转回正前方，点了点下面的人：“因为欲望而导致身败名裂，实在是太过愚蠢。”
底下的男子浑身一震，全身的肥肉都跟着震颤，随即磕头。
信徒出去了之后，童磨又转向了一边自己养着的人类，对方有些混沌不明的样子，童磨便对他解释：“欲望膨胀起来就会过于贪心，各种乱七八糟的情感滋生，是一种不幸。”
浅川璃宽似懂非懂，他从来就没有过多和过强的情绪，所谓“乱七八糟的情感滋生”，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假设。
但童磨似乎也没有，它虽然一直在微笑，但从中传达出来的情绪却是几乎没有，浅川璃宽不太明白，如此这般的话，童磨又是站在怎样的角度去批判和解读那些人类情感的呢。
在这一处教团里待得时间久了，警惕性似乎也在逐渐下降，信徒们在大厅里做晨起祷告的时候，浅川璃宽有时候也会去听，纷繁杂乱的情绪混搅在一起，他就坐在外廊上，盯着天空发呆，思考一下“万世极乐”，也思考一下“乱七八糟的情感滋生”。
教团的寺院隐在深山里，但又不是鬼杀队的那座山，大正时代的通讯才刚刚从工业时代起步，浅川璃宽想着，如果自己没有成功逃出去，炭治郎怕是会一直找不到了吧。
童磨一直在这里，也不外出，似乎是上面根本没有什么任务给他，一人一鬼待在房里的时候，只要童磨不说话，那么便是彼此互不干扰地安静相处。
系统来的那天，童磨是刚好出去了的，浅川璃宽吃过早饭，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听听信徒们的祷告呢。
“我就离开一会儿，璃宽你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幸好没什么能量干扰，一下子找到你了，吓我一跳。”
系统飞进来也不客气，直接挑了屋子里一看就最柔软的垫子靠了上去。
于是光球就那么陷入在软垫里，听着浅川璃宽说，在它前往上位时空的这一段时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要走嘛？目前看来，你又跑不掉，炭治郎也找不到你。”
“下一个任务已经确定了吗？”
系统屏幕上的眼睛眨了眨：“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但是已经有地点了，可以先去那儿等着。”
“是哪里？”
“21世纪，意大利。”
是日本以外的地方呢，浅川璃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思索了一下才决定，还是仍然先待在大正这一处。
“呆在这儿吗？鬼的身边？”系统只是无心地问了句。
但浅川璃宽缓缓地点头，表情有些凝重，坐在踏踏米上，曲起膝盖用手圈住：“有些东西，比如【情感】，比如【善恶对立】，好像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从来到这里开始，大脑便有些混混沌沌的，老实说我需要一些时间整理一下，如果想清楚要走的话，会先通知你一声的，系统。”
“璃宽……”
“不过在走之前，能够再见一面炭治郎就好了。”
系统想说，这不太可能，只是话还没说出来，障子门便从外面被拉开了，童磨进来，告诉浅川璃宽，今晚准备带他出去逛一逛。
像是养小狗一样，一直憋在家里也不行，得要出去逛一圈才好，而且璃宽本就不活泼，出去看看也许能话多些。
地点是离山下最近的一个城市，很热闹，有大城市那样满街的霓虹灯，晚上的电车铃声也叮当叮当不停地响。
一人一鬼并排走着，童磨倒是并不怕人跑了，有时候浅川璃宽好奇地凑去街边摊看看，它也随便，要么等在路上，要么就跟过去一起瞧一瞧。
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前方主街宽阔，万灯明亮，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中，各种声音杂乱地鼓动着耳膜，是一片嘈杂热闹的景象。
浅川璃宽站住了，看着面前的场景好久，像是被震撼住了一般，而后又极其平静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
“但是，没有乱七八糟的情感滋生，就没有这样的人世间了啊……”
童磨转眼去看人，伸手过去想碰一碰对方的脑袋，浅川璃宽本能地躲了下，它也不介意，继续伸过去摸到了对方的后脑勺，顺着白发捋了捋，脸上仍然是微微笑的表情：
“冷静点。”
“什么？”浅川璃宽转头。
“你怎么能和那些人类去融为一体呢，为什么要被牵引着站在他们一边去感受？七情六欲的存在本来就是蒙蔽双眼的，因为生命太短才会有那种东西，所有的人类一旦死去就都会化为虚无，你要站在最上方的视角去看待，那么面前的这一切也都是虚无的东西，几百年过去了，什么都会没有。”
浅川璃宽蹙起眉来。
见对方仍然不是很理解，童磨用扇子轻轻拍了拍下巴，思索了一下，继续解释着：“我之前说过不认为世上存在神明与佛祖吧，所以人类妄想出这一切，包括所谓的‘万世极乐’，但实际上，他们连最基础的‘万世’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是‘极乐’了，我的璃宽，你想要审视面前的「人世间」，那么首先应该要——”
下巴被从后方伸过来的双手轻轻捧起，浅川璃宽的视线抬高，不自觉地便下移了瞳孔去看面前的场景，气息呼出在头顶上方，浅川璃宽听到童磨在说：
“——要以一个永生的神明视角，冷静地俯瞰这一切才行。”
远处的某一个地方突然炸响一束烟花，火光直冲夜空，随后绽放，七彩的流光四散飞下，落入这一片人世间中。
.
接下去的日子，如常度过。
系统先回去上位时空那儿了，为即将接手下一个任务做准备，如果浅川璃宽想走了，联络一下它就过来接人。
只是NPC似乎还没有这样的打算，一来是为了再等一等炭治郎那边的消息，对方能顺势找过来便好了，二来也是因为那一天晚上的事情。
像一扇双面蒙雾的玻璃，童磨帮着擦去了外面的一层，但里面的水汽还依旧朦胧，浅川璃宽犹豫不定，不清楚如此擦去是否能看清楚外面的「世界」，那包括了他想了解的【情感】，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诸多东西。
榻榻米的和室里只有浅川璃宽一个人待着，他有些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准备拉开门出去看看。
童磨还在寺院里，想要找到他挺简单的，由于上弦之二中的无惨血液更为粘稠，因此只要往气息最浓郁的地方寻过去就行，最终，浅川璃宽站到了走廊最尽头的一个屋子前。
如果能问出答案来便最好了，但他怀疑童磨对于自己的主动交谈肯定会收不住话，结果又是单纯地听鬼说话了。
房间内有异样的响动，浅川璃宽回过神听了听，似乎是咬合的动静，鼻尖耸动，有鲜血的味道，心下一紧，便立马拉开了面前的隔扇，没有足够心里缓冲地，便看到童磨正在里面——
在里面吃人。
他都快忘了，童磨毕竟是只鬼。
埋头啃着大腿的鬼听到动静，转头看见是浅川璃宽，又是笑起来喊了人的名字，似乎是招呼他过去，但对方站在门口，眼里已经有了怒色。
好强烈的情感波动啊，是因为看到我在吃人吗？童磨将前面啃到一半的身体放下，走过去想伸手碰碰人。
浅川璃宽躲了过去，对方的指尖还沾有鲜血，他努力压制住胸腔内的冲动，沉声开口问：“如果站在神明视角看待，这样的行为应该如何作判。”
童磨挑了挑眉毛，只是一瞬间的惊愕，随后很快又重新换上了那副笑面，边说着边伸手过去：“救赎人类是我的使命，把他们从血到肉全部吃光殆尽，这样他们才能和我一起永生，我也就能引领他们得到救赎了啊。”
“不应该是这样的说法。”声音已经在努力克制，但仍然透露出带有怒气的颤抖，“我知道鬼曾经是人，所以怎么能一下子就接受吃人的事实呢！”
“为什么不能，这是自然规律，既然有了鬼的诞生，那么食物链注定也会被颠覆，况且，我就是在施发「善行」啊。”
伸出去的手被躲开，童磨也不恼，继续探过去，直到抚上浅川璃宽的脸颊，指尖上的鲜血还未干，一抹，便在脸上留下殷红的痕迹。
浅川璃宽紧皱着眉，怒气外露得显而易见，这也是童磨第一次看见他有如此丰富的表情和情绪流露，因此很有兴趣，手指在对方脸上摸一摸，试图安抚“宠物”的情绪：“好啦好啦，要知道情感是很复杂的东西，一个人类一天之中也都有万千微小的情绪过度，无法单纯地去界定什么东西，你需要的是审视，而不是将自己带入其中，懂吗？”
“冷静一点，我的小神明。”
但浅川璃宽显然并没有听进它的安抚话。
手指下移，伸去了后颈处，这里是动物的命脉，捏一捏或许能安定下面前这一个愤怒的人类。
细线勾到了尖指甲。
有些好奇地，童磨直接将那根线提溜了起来，浅川璃宽刚一抬手想制止，便被对方交握着按住了双手。
再松开时，晶片便叮铃铛地掉在了衣服外面。
七彩的瞳孔收缩，童磨低头看向人，一脸地惊奇之色。
浅川璃宽依然怒视着对方，此时看到它这样的表情，又有了一丝不解。
“啊咧？璃宽，你不会就是那位大人正在寻找的那个人吧？”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两章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