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登山之路>第26章 番外篇·相思断

  前传,北斗杯时开始,日常温馨向,不写比赛,俞亮视角,短篇。

  (上)

  为了备战北斗杯,俞亮听方绪的建议,让时光住到家里一起集训,培养默契。

  今天时光第一次进他的房间,俞亮让他在屋里随便看。这家伙已经在柜子前看了好几分钟,“这几个是一千片儿的吧……这三个都得是五千片儿的吧!”他轻轻翻着摞放的拼图,还在不断感叹,“拼了这么多!大大小小也好几十张了,我的天,原来你这么闲。”

  俞亮倚在门边看着时光,无语。

  他又看到了柜子下层,“这盒子挺漂亮,是什么?”

  “师兄送我的永子。”

  “啥?”时光露出迷惑表情。

  俞亮耐心解释:“一种国宝级的棋子,很珍贵。”

  时光一听就来了兴趣,探头询问道:“我能看看吗?”

  “嗯。”

  时光打开盒子,从袋子里拿出一颗黑子反复摸索。俞亮在旁边补充,“对着光看,黑子能变成半透明的碧绿色。”

  于是时光走到窗边举起棋子,顿时惊叹,“跟玉似的!”棋子泛着莹润细腻的光,显然与普通棋子不同。

  “据说永子用玛瑙翡翠琥珀这些宝石熔炼而成,所以才这样吧。”

  时光走回盒子前,小心翼翼地又拿起一颗白子,左右翻看,“这两盒棋子得多少钱啊?”

  “好几万吧。”

  时光深吸一口气,反复摩挲着手里的棋子,又拿起几颗棋子查看,“要是用它下盘棋,那得是什么感觉。”说罢又转头望向俞亮,“你用它下过吗?”

  “没有。”看着时光带点期盼的眼神,俞亮认真说道:“我的棋盘在外面桌子上,我们用那个下。棋室里有我爸收藏的棋谱,你最好把它们都看了。”

  时光眼里闪过淡淡失望,小声嘟囔着,“棋子就是用来下的嘛。”他轻轻把棋子放回口袋里,又轻轻关上棋盒,不过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我看棋谱去!”

  好在时光也勤奋,就算晚上洗漱之后,也会再看会儿棋谱。随着洗完澡的时光一坐下,坐在对面看死活题的俞亮猛然发现,空气中传来了一股香味,闻起来就像某种牛奶香味的沐浴露。俞亮揉了揉鼻子,没有在意。

  俞亮从小就习惯一个人打谱,坐在棋盘前从不说话。时光却不是,他似乎非常喜欢一边打谱一边自言自语,就算各自占一半棋盘做死活题时也这样。

  “哦哟,这题有点难啊……”

  “我觉得下这儿不对吧……那下这儿……不对……到底哪儿好呢?”

  “先扳……再跳……后长……解出来了!”

  听了一两天,俞亮一直在想,这些在脑子里想不就够了,为什么会说出口呢?他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不说话。”

  “不能。”时光飞快回答。

  “你……”俞亮眉头一蹙。

  “逗你的。”时光嘿嘿笑开,他好像飞快意识到俞亮的不习惯,又放柔了语气,“对不起啊,我尽量不说话打扰你了。”

  听到时光体贴的语气,俞亮连忙垂眸,“嗯。”

  时光就真的再没说话了。

  寂静的棋室里,回荡着单调的落子声。但总归跟以往不同,那股牛奶沐浴露香味儿若隐若现,飘进俞亮鼻尖。他抬眸望向对面,见时光一手撑在桌上,掌心捂着嘴,另一手在打谱下棋。看来他遇到了难题,正拧眉思索,片刻后想起了什么,正要下意识动嘴,又瞬间反应过来,掌心捂紧了嘴巴。

  他没有想出答案,摆了半晌都不对,这才抬起眼睛,发现俞亮在看他。

  俞亮问道:“解不出来吗?”

  时光不好意思一笑,“想了好几个落点,都不对啊。”

  “怎么不问我呢?”俞亮蹙眉问道,起身走到时光旁边,看着棋盘上的棋型。

  “你不是……”时光迟疑说道:“讨厌有人说话嘛,我就想自己多想一会儿,实在不行再问你。”

  俞亮愣了愣,看着时光的侧脸,片刻才回过神道:“我……也没讨厌别人说话,在棋队训练的时候,都是很多人一起打谱。你想说就说吧,没关系。”

  时光瞬间漾开了笑容,“真的啊?”

  他的笑容总能让自己情不自禁想笑,俞亮笑着说:“真的。”

  “那你来看看这题!”

  “好。”俞亮俯身去看棋谱,挨在时光身边,牛奶沐浴露的香味更浓了,充斥在俞亮的鼻息里。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些,他忙定神去看棋盘,开始思索解题思路,跟时光探讨起来。

  今晚洗漱的时候,俞亮特意在浴室里拿起时光带来的沐浴露,竟然是个知名儿童名牌,牛奶香味,他不禁嘴角一翘,把沐浴露放了回去。

  从那之后,棋室竟是再没寂静下来过了。

  “俞亮,我觉得你真不用这么在意棋型啊!”时光一手托腮,一手来回指着棋面,“你只顾在这儿一串爬过来,不就是在那块给我送机会吗?”

  他们正在对局,不算太正经,遇到疑问手时,就会停下来探讨一番。

  俞亮看向时光所指的地方,“如果不这么下,这块就会薄很多,就算那块把你拦住也勉强,不如专注把这块抓牢。倒是你!左一手右一手,都想要,都抓不住,要有舍有得才行!”

  “唔……”时光从鼻腔哼了一声,凝神想了想,倏尔眼眸一亮,“这儿呢!会不会两边兼顾?你试试!”看俞亮露出犹疑神色,时光满怀恳切望来,“试试呗!”

  俞亮扬眉,再没坚持,“既然你求我……那就试吧。”他依言拎子落下。

  时光灿烂笑起来,“我说的都是有道理的!”他垂眸看向棋盘,乐出声来,“你看!这儿是不是更好!是不是!是不是!你说!”

  看时光一脸在线等求夸奖,俞亮笑着“嗯”了一声。

  时光却不满意了,“我想这手多妙啊!你就嗯一声?”

  “不然呢?”

  “你起码得想一百个字来赞美它吧!”时光敲了敲桌面。

  俞亮又无语了,他一晚上的闲话都不会超过一百字,他只好认真想了想,“这一手确实不错,既比原本的思路更大胆,也兼顾了做厚实地的力量。”

  时光很得意,“不够一百字吧。”

  俞亮拿起手边棋谱册,卷起来轻轻一拍时光的头,“你还得寸进尺。”

  时光撇撇嘴,老实拎子继续下棋。

  然而俞亮发现,时光在他家竟然越来越肆无忌惮。比如自顾自翻冰箱找吃的,比如四脚朝天躺着看漫画,比如从早到晚都在吃零食。俞亮一开始还说他两句,比如不要用手直接抓排骨,比如不要坐没坐相,比如不要总吃薯片。

  一开始他说完,时光还能马上改改,后来干脆彻底露出原型,总能冒出让自己无语的新花样,次数一多,俞亮懒得再说了。两个星期后,他猛然发现对时光的要求,已然退化到只剩一条。算了,只要时光不在床上吃零食,随他去了。

  俞亮在这家里长大,这座房子里一向充满了秩序。他遵循着父亲的训诫,棋道的规则,从不行差踏错。如今,时光就像突然闯进边界的一只小兽,把秩序搅乱了。

  可他竟然,没有生气,还在给这只捣乱的动物做饭。俞亮叹了口气,擦完了最后一个碗。

  “唉,再过两天就去韩国比赛了,咱们这集训也就结束了。”时光又蹲在柜子前面,转头望向俞亮,可怜巴巴,“真不能用永子下一局啊,咱俩就下一局呗,我保证小心不弄坏,就一局。”

  他的眼睛盈盈润泽,俞亮心底一软,差一点就要答应,却听时光又说:“这要是能用永子下一回,我也好跟他们吹个牛啊。”

  俞亮心底突然冒出不爽,于是断然拒绝,“不行。”

  时光撇嘴站起来,走回棋室坐下,等俞亮坐到对面,两人又开始如往常般对局练习。

  下着下着,时光托着腮,一手拎子落棋,一边感叹起来,“俞亮啊,你看这棋子和棋盘做出来,不就是用来让人一起下棋的吗?它们不被用来对局,生命就失去意义了啊。”

  “不是啊。”俞亮一边落子回应,一边回答时光,“两三岁的时候,我爸送给我一套棋具,应该是我第一套棋具吧,它就几乎没跟人对局过。”

  时光惊讶了,落子又问:“不是吧!那它多寂寞啊,你学棋不对局吗?你爸不是教你下棋吗?”

  俞亮摇头,接着落子,“那时我爸正步入棋力巅峰,对我来说就像高山一样,我们棋力差距太大了,他不可能跟我正式对局,最多就是一些指导,我都是去外面围棋班跟其它孩子对局。家里的棋局,就只用来打谱做题而已。”

  他学棋之路的最开始,除了有位名震棋坛的父亲,其余部分,其实跟许多普通棋童一样。父亲极忙,母亲不懂,他早早展现了对围棋的兴趣,父母买来了人生第一套棋具,自己每天穿梭在围棋班和家里。

  很多学棋的孩子都这样,家里没人陪他们对局,家里棋具最大的作用,就是自己打谱做题。俞亮从来没想过,一副从未用于对局过的棋具,是不是也会感到寂寞。

  时光突然一激灵,刚落子就兴冲冲问道:“咱们现在下的就是那副棋吗?”

  俞亮摇头,落子又答:“那副棋早就用旧了,这是十几岁时又买的。”

  时光露出失望的神色,突然又想到什么,连子都没落就问,“那它还在吗?”

  “收在我床底下了。”

  时光高兴起来,起身走到俞亮身边,把他拉起来,“这盘棋先放着,回头再接着下。你把那副棋找出来吧,咱们用它下一局吧。”

  俞亮就这样被时光拖起来,拖到卧室床边。看时光兴致正高,俞亮便把床板掀起来,从床下暗格里找出了那副棋具。幸好暗格不通风,棋盘棋盒上都没什么灰尘。

  时光捧过棋具,兴高采烈地跟它打起了招呼,“你好,我叫时光,今天我让你的棋生从此完整起来好不好,不用谢我啊!哈哈哈!”

  窗户外的阳光透来,棋盒落影斑驳,棋盘映出亮光。这副在黑暗里沉寂太多年的棋具,虽然已经被磨旧了,此刻也似乎泛起了活力。

  俞亮就这么看着披着阳光,捧着棋具的时光,心底深处有块地方,有什么坚守了许多年的东西,瞬息化了一地。

  (中)

  俞亮一直知道自己对时光是不同的,从他一直关注时光的棋力开始,他就意识到了。

  下棋讲究棋逢对手,对手棋力太高,就会下得处处受挫毫无自信。对手棋力太低,感觉都是无理手,赢了也毫无愉悦可言。只有棋力大体相当,才有挑战的兴奋,又有战胜的快感。

  学棋时难免棋瘾发作,在家手痒难耐却没人对局,他只好一趟趟出门找人。很小开始,他就在同龄人里找不到对手了,只好去找成年人。

  一个小孩跟一帮大人坐在一起,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把他当成孩子,聊不到一块儿。就算后来跟师兄他们那帮职业棋手打交道,坐在他们面前,小小的他就算挺直了脊背,也难免心有拘谨。

  本以为,自己就会这么一路走下去,只要长大就好。

  谁知从天而降,眼前出现了一个时光。一个说话自由自在,棋力比他还高的孩子。

  最初的震惊和挫败之后,他其实格外欣喜,内心燃起了无比旺盛的胜负欲,又谁知惊鸿一睹之后,时光消失了。

  六年的念念不忘,他重新找到了时光。临近职业世界,其实已经有不少能对局的年轻人了,但他还是想和时光对局。

  就像寂静太久的深潭,迟迟忘不了第一次乱了波心的扰动。

  从喜悦,到失望。他明明决定收心离开了,但听到时光的消息,还是忍不住记到心里。从不屑,到惊讶,到欣慰,甚至最后他已经不在意关注时光的初衷了,关注仿佛成了本能。

  时光的进步速度一直没辜负他的期待,俞亮一直以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很想找到一个平等的对手而已。

  直到今天。

  从下午到晚上,他和时光用旧棋盘对局了四场,他输了三场。

  “哎俞亮,照这胜率,我是不是能当这次的主将?”一局终了,时光笑吟吟地收起棋子。

  “唔……”俞亮根本没法解释下午无法静心的原因。看到时光捧着棋盘的瞬间,他竟涌出一个清晰的念头:如果时光能一直陪在身边,就好了。

  俞亮吓了一跳。

  不只是想下棋时要找他来一局,不只是领先着他心情真爽,而是想让他留在身边,想随时能触碰这样的温暖。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的心乱了一下午,到现在还无法平复。

  “怎么?”时光突然凑近,手撑在桌面,头伸到俞亮面前,“输三场不服气?要不再来?”

  牛奶香味就在鼻尖下,时光的手臂紧挨着自己的手臂,俞亮往回一缩,躲开时光的眼神站起来,“不用比了,以你的实力能当主将。”他自己没发挥好,但时光确实发挥得很好。

  听俞亮这么说,时光简直要乐得上天,起身哼着歌走进了洗手间。

  俞亮这才松了一口气。

  望着这副磨旧的儿童棋盘,俞亮抚过纹枰上的纵横线,日光灯照在盘面,映出一团白晕,他低声问道:“有人陪你对局了,你是不是开心些了?”

  棋盘没有应答。

  他端起棋具,这回他没再把它收进床底下,而是竖在柜子里,跟拼图放在了一起。

  马上要比赛了,俞亮决不允许有乱七八糟的心思扰了状态,他定了定神,把杂念抛逐脑后,起身去洗漱。

  正在安静刷牙,突然,时光在俞亮身后一拍,伸出一个脑袋问道:“当了主将,是不是队员都得听我的?”

  俞亮吐出漱口水,“全队就我们两个人好吗。”

  “诶?”时光更乐了,“不就等于你得听我的?”说完他拿起水杯站在旁边,开始挤牙膏。

  俞亮一怔。

  “想反悔啊?”时光手肘碰了碰俞亮,“你自己说让我当主将的啊。”

  忍着越发跳跃的心跳,俞亮转眸看向时光:“说话算话,都听你的。”

  时光绽出灿烂笑意,摇晃着脑袋扭着身子,继续哼着小调。

  这段时间俞亮发现,时光格外喜欢听自己表扬。一做到什么事,就要来反复确认自己的肯定态度。看到时光被夸奖之后的高兴,他也愈发愉悦。

  俞亮笑了笑,转身离开。

  三天后,由方绪带队的国青队出发到韩国参加北斗杯。

  刚到首尔,老朋友洪秀英说要请吃饭。秀英比他们大三岁,好几年前就参加过北斗杯,现在已经超龄不再参加。想起时光也跟洪秀英见过面,俞亮便把时光也叫到了一起。

  时光和洪秀英算是不打不相识,一番介绍之后,两人哈哈一笑。可惜语言不通,两人交流只能磕磕绊绊地说点英语,大部分时间只能靠俞亮翻译。

  服务员端上一盘圆圆鼓鼓的小点心,时光夹起一个嚼起来,“好糯,这是什么?”

  “松糕,他们秋夕就吃这个。”俞亮简单解释了一番。最近临近中秋节,韩国人也过中秋,阴历日期跟中国一样,不过在这儿叫“秋夕”,也是他们一家团聚的日子,还得出门祭祖。

  看到松糕,洪秀英瞬间想起许多回忆,跟俞亮兴高采烈地聊起来。时光听不懂韩语,只好看看洪秀英,再看看俞亮。

  察觉到时光的眼神,洪秀英拿起松饼,“He lived in my home!My mum did this,he eat this every year!”

  这初中水平的英语,时光听懂了,他讶异望向俞亮,“你住他家啊?他妈还每年给你做这个?”

  “每年秋夕,我都在秀英家蹭饭。”俞亮笑着解释。

  “哦,”时光点点头,继续吃起松糕,这种甜甜糯糯的点心似乎挺对他胃口。

  今天洪秀英的情绪其实不太高,俞亮察觉到不对,追问一番才知道怎么回事。

  几年前,洪秀英拜入韩国第一棋手李勋的门下。他说师门里有个特别厉害的师兄,好多人觉得他为人桀骜,以前他跟师兄参加北斗杯时,还看到他因为误会得罪其他棋手。其实师兄只是痴爱围棋,最近他觉得韩国棋坛太功利,棋下得不太开心,他想下回纯粹的围棋,就到日本散心去了,在那边还遇到了很欣赏的对手。

  洪秀英叹了口气,说他特别想帮师兄,又怕被嫌烦。他苦苦追赶着师兄的棋力,却总是追不上,没法成为匹敌的对手。其实他很想跟师兄一起,寻找什么是纯粹的围棋。

  “他知道你在追赶他吗?”

  “知道。”洪秀英点头,“他帮了我好多,他官子下得特别好,我一开始下得不好,都是他教的。其实师兄是很好的人,他心里只有围棋,可惜很多人都不了解他。”

  “他没有排斥你的追赶。”俞亮思索着回答,突然内心一个激灵,望向旁边正吃松饼再没说话的人。

  那时候,听到时光拼命追赶的消息,自己从未觉得烦过。反而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享受起这场追逐。

  针对秀英的烦恼,俞亮只好鼓励他再跟师兄打个电话。

  一顿饭吃罢,俞亮和时光并肩走在异国街道上。从这里走回酒店也不过十来分钟。街边商店橱窗里摆放着形形色色的松糕,各式各样的秋夕礼盒,洋溢着一片节日气氛。

  时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住洪秀英家里,也是同吃同住,跟他睡一个床啊?”

  俞亮噗嗤一笑,“他家有客房。”

  “你在韩国一直住他家?”时光又追问。

  俞亮笑着解释,“棋院有宿舍,平时都在宿舍里集训。秋夕节韩国这边都放三天假,秀英就让我到他家里过节。”

  “哦……那他们秋夕那天不是要一家出门祭祖的吗?”

  “我在宿舍里自己先练棋,等他们家祭祖回来才去的。”

  “一个人练棋啊……不是有三天假吗,你怎么不回一趟家呢?也是中秋节啊。”时光越问越慢。

  “来回路上就得花一天,觉得浪费时间。回家也是练棋,在哪儿练不是练,那会儿心里只想着赢棋,一年就回家两次吧。”

  “你妈妈没跟来陪你吗?”时光蹙起眉头,问得不忍。

  “其实刚开始她来过,只是棋院是寄宿制,平时她没法跟着,附近住着也语言不通,后来就干脆要她回国了。”俞亮说着这些往事,在他看来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从来没跟其他人讲过这些经历,觉得没什么好讲。

  “你不也是语言不通嘛!还得先学韩语。”

  “韩语很简单的,一学就会。”俞亮笑着说。

  时光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声音一颤,“你刚去韩国那会儿,才十岁吧?”

  “嗯。”俞亮淡淡回答。

  时光停下脚步,蹙眉闷闷说道:“你之前说为了赢我才去韩国六年……我从没想过你在韩国是这么过来的……哎呀我怎么就偏偏找上你下棋呢……”

  俞亮站到时光前面,看着他眼眸里似乎盈出润泽,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他从不会安慰别人,每次看到时光闷闷不乐,他只能绞尽脑汁来想说辞,“不知道的看你这样,还以为我在韩国被虐待了,现在我不是挺好的。”

  “嗯,”时光双手插兜,长吁了一口气,朝俞亮望来认真说:“才十岁,好可怜。我那会儿还是没心没肺上学的时候,天天嘻嘻哈哈的。没想过你是这么过来的,就算去别人家蹭饭,看着人家一家团聚,也会不好受的吧。”

  不好受吗?最开始也许有,不过这一丝孩子般的情绪,早已被压进记忆的深海。后来,就习惯了。

  听着时光的话语,俞亮心底忽然有股情绪,泛起波澜。他回望时光,此时此刻,突然很想上前把这个人抱进怀里,说我没事啊,我其实很庆幸那时你找上的是我,而不是别人。

  但俞亮忍住了,他蜷紧了手,忍住了,只是轻声说道:“幸亏你找上了我,我才能趁这段时间精进棋力。没事啊,我没事。”

  而时光却上前,拥住俞亮抱了个满怀,还拍了拍他的背,“辛苦了,我们俞亮三段辛苦了啊。”

  俞亮的脊背如同触电一般,麻痹的触感从背心瞬间传播到四肢,就这么站着,他浑身都僵了。奶香气盈在怀抱里,发丝滑过脸颊,他的耳尖悄然泛红,迟疑了瞬息,他开口问道:“时光,你在内疚吗?”

  “嗯。”时光闷在俞亮肩膀上说。

  俞亮顿了顿,“那你补偿我吧。”说出口的刹那,心跳快如擂鼓。

  幸亏时光这时放开了怀抱,面色疑惑,“要怎么补?”他想了想,哈哈笑出声,“我回去给你买六个月饼,一年一个,补给你!五仁馅儿吃吗?我爱吃这个。”

  怀里的温暖一空,俞亮忍住了留恋。他脸上浮起笑意,“随你。”他又想了想,“不过只有中秋节吗?六年里除了春节新年和暑期,还有植树节,清明节,劳动节,儿童节,建军节,国庆节……我都是一个人。”

  时光越听越惊讶,一巴掌又拍向俞亮,“你还讹上了是吧!儿童节就算了,你还过植树节和建军节?”

  “我过啊。”俞亮答得面不改色。

  “你……”时光噎住,“你一个就知道围棋的人还过这个,你就是在敲诈我!”他转身迈步,“你俞亮看着道貌岸然的,竟然是这种人。”

  俞亮赶紧追上,“你要承认事实啊,六年啊,是你没心没肺我却孤苦伶仃的六年。”他是怎么了,对父母都从会说有多辛苦,而在时光面前,卖惨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时光迟疑了脚步,望着俞亮又软了态度,“行吧!我把每个节日的礼物都补六份给你,行吧?”

  “那倒不用,每个节日说句节日快乐,补六遍吧。”俞亮笑着回答道。

  时光服了气,“行!”

  于是,他俩一路打打闹闹,从路上回酒店,时光掰着指头,数着每年节日说着节日快乐,不仅补足了六遍,还附带多送了好几遍。

  俞亮看着他笑,随口应承着。

  而那个念头,萦绕在他心里再也压不下去。如果未来所有的节日,都有你祝我快乐,该多好。

  (下)

  今晚时光跟俞亮说了许多事。既然把话说开了,他俩便聊起以前的生活。但俞亮发现,时光总会绕开最开始的那一段,也就是他们相逢时下的那两局棋。

  俞亮早就琢磨过那两局棋的不对劲,但同时也发现,时光始终在刻意回避谈起它们。就算猜过无数遍,他终究压下了想问答案的念头,告诉自己若非万不得已,只要时光不说,他便不问。

  反正人生,始终是要往前走的。

  北斗杯很快拉开了序幕。经过好几天的鏖战,他们最终夺得了冠军。

  时光从嘉宾手中接过奖杯,笑得都合不拢嘴,兴奋得转身就给俞亮一个熊抱,“这是我这辈子拿的第一个冠军!”

  俞亮也笑着,正准备答话,拽着奖杯的时光却搂着他的脖子,凑近在脸上啪叽亲了一大口。俞亮睁大了眼睛,涌到喉边的话语突然噎住,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光又松开他,转身去抱方绪。

  俞亮摇头失笑,笑自己最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奖杯在每个人手里轮转,笑容在每个人脸上洋溢。喜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国的航程上。

  刚到出口,时光一眼就看到来接机的沈一朗和白潇潇,瞬间心情大好,跳起来招着手,朝他们飞奔过去。很快,时光直扑到沈一朗身上。一时没接稳,沈一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们笑成一团。

  笑够了,时光转身伸手,跟白潇潇愉快击掌,听这两人围着轮番说恭喜。

  走在后面的俞亮正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悦。

  时光对所有朋友都是这样。

  一样的亲昵,一样的欢乐,一样的不设防。

  他只是时光一样对待的朋友之一罢了。

  不悦在俞亮心底瞬间滋长蔓延,如蚁噬一般,让嘴里舌底都仿佛布满五味交杂。

  俞亮又被这不受控的心思吓了一跳。时光只是在和好友们庆祝胜利,自己又有什么立场不悦?他轻轻摇头,赶紧把念头甩开。

  说完恭喜,沈一朗接着说道:“洪河让我帮他也带一句恭喜给你。”

  时光停住笑意,“对啊,他怎么没来,他人呢?”

  淡淡担忧浮上沈一朗的眉头,“他爸刚出院,家里和厂里都离不开人。不过你的比赛他都看过了,也知道你得了冠军,羡慕得不得了。”

  时光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你带我去看看他。”

  “咱们这会儿去也是添乱啊。”沈一朗有些迟疑。

  “他家不是缺人吗,咱们不是人吗?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啊?”时光反问。

  正巧俞亮走到他们身边,时光转头对他说:“我先不回棋院庆功了,你代我去吧,绪哥还在后面你帮我说一声。我先回家放好行李,就去洪河他家看看。”

  俞亮冷静想了瞬息,“其实一朗说得对,你去洪河家,他还得分神招待你。你不会照顾病人,也不会厂里技术,你帮不上忙还尽添乱。”

  时光顿时不爽,“明明知道朋友有困难,有关心总比没关心好吧!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呢!哎不跟你说了。”他转头又问沈一朗和白潇潇,“去看看呗,万一能帮上忙呢?”

  那两人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时光拍拍他们的肩膀,拖起行李便往前走去。

  竟是再没回头看一眼。

  俞亮杵在机场出口,久久看着他们的背影,脑海不住回荡着时光方才的话语。

  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只是理智地想问题而已,这就是冷漠吗?心里忽然闷堵至极,直到方绪在背后拍他的肩膀,“怎么了站这儿发呆?时光人呢?”俞亮这才回过神来,简单复述了时光的请假。

  “行吧,咱们先走。”方绪点点头,揽过师弟肩膀往外走去。

  北斗杯结束后,国青队集训也暂告段落,除非有正式比赛,他们也不用常去棋院。俞亮和时光各在两个棋队,平时各自在俱乐部里训练。所以,现在的他们只要不刻意联系,便会没了联系。

  一个多星期了,时光没有联系过俞亮。

  一开始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爸妈回了家,好好替他庆祝了一番。俞门师兄弟,围达俱乐部,一场场聚会下来,足足用了好几天。只是,应付过了热闹,俞亮回到家里,看着重新充满秩序的房子,突然觉得有点儿空荡。

  爸妈在家留了几天,妈妈又在附近找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拖着爸爸去旅行休养了。房子彻底安静下来,俞亮又像往常一样,独自坐在棋盘前打谱。

  没人说话。

  家里时钟走针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明明在以前,他一下棋便什么都听不到。

  太安静了。

  明明在以前,他根本没觉得这家里有什么问题。

  可打谱没法静心了。

  俞亮站起来打开电脑。哎,现在想对局找不到人,还可以上网嘛。

  点开账户,先看了一眼好友列表,“光神”不在线。

  对局开始。对方棋力不差,俞亮终于定下心神,认真应对起来。不知不觉行到中盘,正是紧张时,对方陷入了长考。确实是一手关键棋,俞亮反复思考着对方会怎么应对。

  十几分钟过去了,对方还没动静。俞亮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突然,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对方网络不佳已掉线。系统判定自动认输。

  毫无征兆地,俞亮脑海里窜出一个声音。“俞亮!你家网络真好!”

  那声音反复回放,再也挥之不去了。俞亮“啪”地关上电脑。

  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想找点东西填肚子。又是一道声音钻进脑海,“俞亮我饿了!今天吃什么!”目光扫过冰箱里的面,“乌冬面是面吗?是面吗?你看你多小心眼儿!”

  俞亮又“啪”地关上冰箱,转身走进卧室。

  “俞亮!救我!”

  “咱们就用永子下一局吧!就一局!”

  “大大小小也几十张了,我的天,原来你这么闲!”

  一句一句一股脑全涌进脑海里。还有他的语气,他的调笑,他的耍赖。

  俞亮打开柜子想拿拼图出来,拼一拼静静心,却又一眼看到那个旧棋盘。

  “你好,我叫时光,今天我让你的棋生从此完整起来好不好,不用谢我啊!”

  俞亮“啪”地关上了柜子,坐在地上,头枕着床边,怔怔望着天花板。

  连天花板上,都在轮放他的影子。争论棋型时的不服输,得到表扬时的欢欣,说我答应你时的认真,当上主将后的喜滋滋。

  俞亮彻底明白了,他在想他。

  一旦意识过来的想念,突然爆炸般地放大,覆盖到全身每一个毛孔。

  夜已深沉,唯余想他。

  他拿起手机,停在通信录里时光的名字上,很想发一句短信过去问他在干嘛。临点开又停住,又冒出一个念头。从此以后,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心态,来面对时光呢?

  俞亮放下了手机。

  他要好好想一想,没想好之前,他先不面对时光了。

  事实上,理智并不能控制好心态。如果理智有用,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失意人了。

  辗转反侧一夜之后,俞亮还是没办法在这座房子里精心下棋。第二天是周末,他来到了“黑白问道”棋馆,这个从小就能让他静心的地方。

  他刻意没去看院子里的躺椅,径直走进了大门。

  相熟的老棋友正在给小孩子们讲解棋筋,俞亮轻轻走到旁边,没有出声打扰。

  “这手断呢,是很厉害的杀棋手筋。你们看,先把白子断开,虽然它们看起来还连着,但实际上中间这几颗白子,再怎么走都逃不出去喽!咱们演示一遍啊。”

  “那它为什么叫相思断呢?”

  “当断未断,就是相思嘛。”

  “哦……”

  “这是基础中的基础,要牢牢记在脑子里。”

  “哦……”

  另一桌上的老棋友结束了对局,抬头见俞亮竟然在旁边看人教棋,笑逐颜开地打起招呼,“哟!小亮老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孩子们和教棋的老者也抬起头。“小亮哥哥好!”“小亮老师你来啦!呵呵呵!”

  俞亮展颜一笑,揉了揉孩子们的头发。

  “小亮哥哥,这种基础棋筋,你们职业棋手在对局里也会用吗?”

  俞亮想了想,“背定式、背手筋,就是要把它们训练成条件反射。它们还有一些变化形状,实战中如果遇到就得下意识反应过来,这是作为职业棋手的基本能力。”

  “相思断也是吗?”

  俞亮笑了笑,“是啊。”

  “哦!”孩子们又翻了一页书,“小亮哥哥今天有空吗?给我们讲讲棋吧!”

  “好啊。”俞亮微笑答应。

  “正好我去杀一盘。”老者赶紧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俞亮,溜去找别的棋友。

  回到了围棋中,俞亮的心终于安静下来。但是在围棋里,却依然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决定继续想一想。也许想着想着,他对时光的平常心就回来了。

  “你去参加棋圣战就参加吧,也不用中途不回来吧?”方绪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中国棋院的赛程表,“你等级分不满2500,要从预选赛、入围赛、资格赛慢慢打上去,它们之间也隔会几天吧,就回来一趟呗。”

  “浪费时间啊,反正这段时间没有围甲,我就在北京待着练棋,什么时候淘汰了,就什么时候回来吧。”俞亮淡淡一笑,“对了,我想帮帮洪河,但我马上要比赛了,请师兄你帮我个忙,看怎么帮合适。”说罢,他在方绪的办公桌上放下一张卡。

  “说起来,省棋院派人去了解了一下情况,回来确实在私下讨论过这事,说要不要募集一下。最近时光好像天天去他家帮忙,他跟你说过吗?”

  俞亮摇头,心里突然泛起一抹酸涩。连师兄都知道,他却不知道时光在干什么。

  “行吧,你专心比赛,你的心意我先收着,酌情处理。”

  俞亮“嗯”了一声。他生怕自己露出什么异状,赶忙退出办公室。

  第二天,俞亮从方圆飞到北京。他自己住在酒店里参加比赛,没有比赛时就待在房间里下网棋,或者见一见在北京相熟的职业棋手。

  他一路闯过预选赛,入围赛,资格赛,闯进本赛,在最后一轮才被淘汰。等到俞亮坐上回方圆的飞机,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

  比赛、赢棋、练棋、比赛、赢棋、练棋……这两个月里,他发现自己好像找回了平常心,想起时光时,心脏不会毫无缘由地乱跳了。也许,回去就跟时光联系联系,也无妨吧。

  俞亮的出租车一直开到家门口,他打开门下车,正准备去后备箱拿行李,突然浑身一僵。

  时光就坐在门前的花坛边,定定望过来。

  惊喜与惊讶同时奔涌而至,胸腔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俞亮拼命稳住,才压下疯狂乱跳的心脏,才能看起来淡定地去拿行李,走到时光面前。

  他轻轻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时光站起身望来,“我找绪哥问了你回来的航班。”说着说着,他声音里冒出一丝委屈,然后深吸一口气,又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俞亮顿时疑惑,“我怎么就生气了?”

  “我……”时光几度犹疑,最终说道:“我说你冷漠,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哪有生气。”俞亮又是疑惑又是好笑,“进屋吧。”他掏出钥匙开门,才发现家里没人,“你在外面坐了多久?”

  “两个小时。”时光嘟嘟囔囔,跟在后面。

  不知为什么,俞亮心里一疼。

  时光跟在后面说:“你肯定生气了。你以前总是这样,一言不合就生气,冷冰冰地不理我。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小心眼……”他突然顿住,声音软下去,“算了我不说你了,我就一时嘴快,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他的声音再次低下去,“对不起啊,别不理我啊。”

  俞亮听着听着,心脏竟被绞住般地喘不过气。两人已经走进客厅,俞亮放下行李箱,转身走到时光面前,躬身说道:“我真没生气,你误会了。”

  “那你不理我。”

  “我……”俞亮说不出口原因,他怕自己的心思控制不住,他一辈子都没有失控过,他从来都无比理智,他只想找回能掌控一切的状态。他只好软声说道:“我忙着准备比赛,我让师兄帮我问你们情况了。怎么样?洪河家里缓过来了吗?”

  “嗯……”时光脸色缓了缓,“棋院帮了很大的忙,请到很不错的护工,集资的钱也还了一部分债,洪河说当他借大家的,以后赚钱了肯定会还。每个人他都当面谢了,就差你了,你不在,就等你回来呢。清单上你和绪哥捐得最多……”

  “没关系,他的心意我明白,以后见面千万别那么见外。”俞亮淡淡说道。

  “嗯,我跟他说一下。”时光应道。

  两人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时光还是满脸不开心,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准备比赛就不能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吗?”

  俞亮失语……他还是无法解释。

  “所以你还是生气了。”时光有点气鼓鼓,“你自己说过的要信任我!要陪着我!你又不理我了!”他越说越气,眼里逐渐闪出泪花,“你怎么能这样!”

  “我……”俞亮真没法解释,在这样的时光面前,他越发失措,只得反复说道:“我没生气,我信任你的啊,真的没生气,真的信任你。”

  时光难以平复起伏的胸膛,“但你没做到!”

  俞亮语塞,只好岔开话题,“你也没联系我啊。”

  “我没意识到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一星期都没理我了。我越琢磨越觉得你生气了,你不知道你以前……算了算了,”时光吁了一口气,“我想问来着,又怕你冷冰冰地回我。拖着拖着,想着短信电话说容易误会,还是当面找你说吧。结果你又去比赛了,我又怕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耽误你比赛……”时光说了一堆,仿佛在用话语掩饰他的忐忑。

  俞亮再也无法压抑满腔眷恋,他几欲抬手,放下,终是搭上时光的肩膀,用柔得化出水的声音说道:“反正我没生气,你也得信我。我绝不会不理你,这辈子都不会,那我为以前的态度道歉。”

  时光抬首回望,缓了缓神色,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来,“嗯。”

  俞亮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余生,他将在失控道路上越滑越远,永远都回不去了。不仅是时光绑着他不让走,而是他根本就走不动。

  “道歉就一句话吗?”时光偏头问。

  俞亮转头看向四周,想了片刻,“我们用永子下棋吧,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

  时光一愣,顿时又喜形于色,“那好吧……这还差不多……”他哈哈一笑,转身地找去卧室。他高兴起来也这么简单,俞亮笑望着他的背影。

  他们用永子下到深夜,直到时光下累了才尽兴。时间太晚,时光干脆又住在俞亮家过夜。他今晚把永子下得心满意足,洗漱完就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靠在旁边的俞亮,静静看时光侧脸的睡颜。看他熟睡的模样,奶香味盈满了鼻息。想让他一直一直,就这么留在身边。

  再难压抑心底的情感,俞亮俯身,轻轻咬住时光的嘴唇,然后离开。

  这是他们两人的初吻。

  是你不让我走,那你,也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