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水声哗哗。
懿俟跪在冰冷的地面，他背脊停得比值，双手抱拳, 只盯着嬴政寝宫的大门一声声的喊着：“儿臣求见父皇！儿臣求见父皇！儿臣求见父皇！”。
寝宫里, 一直未有回应，里头像是并无人在, 可是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却又只能干着急地看着懿俟。
而扶苏, 他撑着油伞, 站在懿俟的身后，眼见得懿俟如此模样，他微微蹙眉，轻轻叹息却并不上前。反而是朝着一边的红廊行去, 而后拐个弯，便直接入了侧门。
拱门后，仿佛是别有洞天, 扶苏收了油伞，将滴水的油伞递给门上的小厮，再过了珠帘挂门, 前头便看见了嬴政穿着便衣, 披散长发的模样坐在桌前, 正翻看着奏折，而窗外, 伴随着雨声隐约传来的, 却是懿俟那声声的求见喊声。
眼睑微垂, 扶苏行了上前, 朝嬴政作揖：“父皇……”。
“若是想为懿俟求情, 便不必说了”嬴政冷冷开口, 直接将扶苏未来得及说的话给堵死了。
低低一叹，扶苏抿了唇，直接掀开衣袍在嬴政跟前跪坐下去。
窗外，一阵闷雷骤然炸响，直接将懿俟求见的声音给盖了下去。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寂静中，只有外头雨声依旧，想着这场大雨也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扶苏便有些坐立不安，他偷偷抬眼看向嬴政，眼珠一转，忽而起唇……
“这雨……”。
“扶苏”嬴政话音微冷：“不要让朕将话再说第二遍”。
扶苏微微抿唇，垂了眼，轻轻叹息倒也不说话了，他就时不时看向窗外，期间或者轻轻叹息一声，或者暗暗吸了口气，或是端起茶杯递到唇边，不待抿下便又放了下去。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嬴政似乎忙完了，他放下手里的竹简，忽而抬眼撇向扶苏：“若无事便早些回去吧”。
“雨这般大，也不知会下到何时，儿臣此时出宫，若是病了，老师该要担心了”扶苏不疾不徐，只缓缓地提起了另外一个人。
嬴政眼底略微松动，却并不说话，只冷了眼，直直地盯着扶苏看。
扶苏悠悠轻叹：“说起来，老师的这个气性，似乎比以前更甚了，至今对儿臣都是还是不理不睬，与懿俟他们倒是走得亲近”。
嬴政微微眯眼，像是有话要问。
扶苏动了动唇，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轻叹一声：“算了，儿臣还是告退吧”。
“坐下”嬴政突然开口，那话音就像是冰渣子一样。
扶苏明显一怔，听话地又坐了回去。
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小片刻了，嬴政忽而问道：“上次让你带出去的那些东西，他可用了？”。
“不曾”扶苏微微摇头，像是没有发现嬴政阴沉下来的脸色，只是续道：“倒是龙儿用了一些”。
提到龙儿，嬴政的眼底才又柔了几分：“那孩子近来如何了？”。
“龙儿近来很好，很乖也很闹腾，就是上次，跟懿俟偷着吃了一些父皇让送过去的东西，被老师发现了，结果这两日，就被老师关着在房间里练字，颇有些怨言而已”。
这个话听起来……
嬴政拧眉：“怎么？子非不让他碰朕给的那些东西？”。
扶苏默默点头。
嬴政瞬间拍桌：“放肆！”。
扶苏眼皮一跳，垂了眸，看向嬴政拍在桌上的手，小片刻又，方又说道：“上次因为儿臣大胆上锁之事，老师已经恼了儿臣，且对儿臣颇有戒备，那些东西，老师是连碰都不肯碰一下，还是懿俟偷着哄了龙儿出来，才陪着龙儿用了一些的，只不过……叫老师给发现了而已……”。
“简直岂有此理！”嬴政咬牙：“这子非当真是愈发大胆了！”。
扶苏故意反问一句：“父皇不是一向知道的吗？”。
嬴政：“……”。
扶苏被他冷冷的眼光一扫，忽而就心虚地底下头去。
嬴政眼底阴寒，似装了满腔的怒火，他盯着扶苏看了许久，始终一语不发，也不知他是在想些什么，倒是扶苏，指尖轻轻拂过桌面，听着外头的雨声在这会子似乎小了些许，他这才起身朝嬴政作揖：“外头雨声渐小，儿臣还是先行告退了，便不打扰父皇了”。
嬴政不语只是略一抬手。
扶苏明白，微微俯身便转身又退了出去。
目送着扶苏消失在珠帘门后的身影，嬴政微微蹙眉，垂了眼，忽而轻轻一叹，门边夏江忍不住，偷偷抬眼朝嬴政看去，却见嬴政忽而起身，便朝门边行去。
“陛下？”夏江急忙上前。
嬴政并未理他，直径行到门边，吓得守在门边的小太监急忙伸手开门。
门外雨声哗哗，懿俟跪在阶梯上的身影，随着打开的大门而逐渐映入了嬴政的眼中。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被雨声打湿的脸颊，早已经是惨白一片，连唇色都有些发乌了。
见得懿俟这般模样，嬴政眉宇不由紧拧了几分。
懿俟见他出来，却是瞬间睁大了眼，只是因为在这冰冷的地上跪了太久，他才微微一动，整个人便猛然朝着前头扑了下去，两手急忙撑在地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懿俟，朕给你一个机会，你若回去，朕便既往不咎”。
“父皇……”身体犹如被蚂蚁爬过一般钻心，难受至极，可是懿俟却还是咬紧了牙，膝行着朝嬴政跟前爬近：“父皇，儿臣有错，求父皇责罚！”。
嬴政眯眼，负在身后的手顿时捏了起来。
夏江偷偷看了一眼，顿时不由得为懿俟捏了一把冷汗。
爬到嬴政跟前，懿俟用尽力气又挺直了背脊，他仰头看着嬴政，双手用力作揖：“儿臣恳求……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儿臣不想成亲，恳求父皇收回成命！”音才落，他重重叩头，光洁湿透的地面，瞬间发出了一声冷冰冰的声响。
嬴政看着，却不为所动，他只是眯了眼，里头尽是寒光：“朕说出的话，若是便这般轻易收回，以后还有谁能信服于朕？”。
懿俟又是重重叩头：“父皇！儿臣自知有错！儿臣愿意接受父皇任何重罚，但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不想成亲，求父皇成全！”。
“若朕不答应呢？”。
懿俟微微一怔，垂下的眼底，瞬间满是决绝：“那儿臣……唯有一死了！”。
“你在威胁朕？”嬴政话音瞬间满是阴霾：“懿俟，莫太将你自己当一回事了，朕膝下子嗣众多，有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不少！”。
“既然儿臣对父皇而言不过可有可无而已，还请父皇收回成命！”懿俟趁机急忙仰头看他：“儿臣不过只是一个浪荡惯了的闲散王子，实在是配不上王翦将军之女，未免儿臣将来误了王翦将军之女，儿臣恳求父皇收回成命！”。
嬴政缄默不语，他垂下的眼，只盯着懿俟，懿俟浑身湿透，衣衫都紧紧贴在了身上，许是因为进宫匆忙，懿俟连狐裘都没披上，便直接来了，那些被雨水大事的衣衫，贴在他的肌理之上，反倒隐约显露出了他身体结实的轮廓。
微微蹙眉，嬴政不知想起何事，忽而开口：“你想让朕收回成命也并非不可，只不过……”再垂眼时，嬴政眼底尽是冷光：“就看你做不做得到了”。
懿俟双眼一亮，显然是看到了希望。
嬴政却没再说话，只朝身后的夏江吩咐了一句，却不知他是吩咐了什么，竟说得夏江脸色全变，却又不敢辩驳，只能扭头让人去准备。
片刻，懿俟总算是知道嬴政刚才对夏江说了什么。
他人抬开了一块一块的木板，上头钉着的全是尖锐的钉子，密密麻麻的一片直让人看的头皮发麻。
懿俟微微睁大了眼，仿佛已经猜到了……
“你想让朕收回成命，那便拿出你的诚意”嬴政冷眼看他：“不用朕再多说，你也明白吧？”。
明白的……怎会不明白……
嬴政这是……要他从这一块块连接起来钉板上头滚过……
看懿俟未有反应，嬴政又冷道了一声：“怎么？连死都不怕了，却怕这小小的钉板了？”。
“儿臣不怕……”懿俟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眸光却直直地盯着嬴政：“儿臣只求父皇，待儿臣滚过之后，求父皇……”。
“你还有命再说”嬴政只冷冷打断他的话音，也不怪罪懿俟的僭越。
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再次握紧，好半响，懿俟这才撑起身来，只是他跪得太久，膝盖早已麻木，连站起来都显得有些吃力，还别说是行走了。
可是……他却咬牙忍下了……
——二王子，老臣求您了，放过毅儿那孩子吧——
——你可知道，蒙毅如今身怀六甲，他自己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连蒙恬都不敢相告！——
——一旦你与王翦将军当真成了亲家，你这辈子都会永远失去蒙毅！——
深深吸一口气，懿俟一瘸一拐走到阶梯上头，他眼底布满了血丝，额边青筋突显得厉害，再次看向嬴政的时候，他的眼底除了决绝，完全不见一点胆怯与退缩。
“儿臣做错的事，是该让儿臣来还，儿臣无惧，但求父皇，君无戏言！”。
嬴政只是拧眉看他。
懿俟却不再多说，他双眼一闭，几乎完全没有犹豫地往后一仰，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去，朝着那些铺开的钉板上倒了下去……
轰隆一声。
雷声更响了，即便此刻大雨倾盆，可是空气里，血得气味好像突然加重了。
作者有话说：
倒，困死累摊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