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我磕磕绊绊地回答他的问题,“金卷从来不会放过欺负我的人,他会当着老师和全班的人让他们给我道歉。”虽然金卷会在我受难的时候视而不见,但他也从不会让我白白吃下这些苦头。

金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至今刻骨铭心——雷因斯的尊严,谁也没有资格践踏。

我们的姓氏,即是我们的骄傲。

可是我突然想起来,我并不是金卷的亲生孩子,我只是他伴侣的孩子,我本不该被冠有“雷因斯”这个让金卷骄傲自豪的姓氏。我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可是哭出来也太矫情了,那样会显得我像个娇气的女孩子。

“那他是你的英雄吗?”父亲继续问我,慢慢绕过床,推着轮椅滑到另一边去。

我揉了揉眼睛,也不敢开口说话,趁他还没发现努力把还没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他是我的英雄。”父亲突然说。

我停下动作朝他看过去,他拉开了窗帘坐在窗台上,然后拿出一个像烟盒子的东西从里面抽出一支叼在嘴上。他没有找打火机,只是捏着盒子曲腿坐在那里,背后是遥远的万家灯火。

“我和他,很小就认识了。那时候我讨厌他,第一次见面我就揍了他一顿,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故意让着我。”

“其实和你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我只是想告诉你,因卡希罗他的确是个善良的人。”父亲含着那根烟,口齿清晰,“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爱上我。”

“为什么您认为他的爱是一个错误呢?”我不解。每次金卷提到他的伴侣,整个眼睛里都是笑,仿佛那是世上最大的幸福。可是在父亲这里,这份幸福就成为了错误。

他沉默了一会儿,偏头捏玩手里的盒子,漫不经心道:“你的金卷没有杀人,他身上所有的污点本来都是属于我的。”

我觉得我听错了。

“亚摩斯,你知道那种走了很远很累想要放弃自己时,却被同行者背走所有重负的感觉吗?”

我不知道。

“你能明白,一个爱惜羽毛的干净的人,为了把你从泥沼里拉起来甚至不惜把自己也陷进去吗?”

我……我不明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嘴里那根烟不见了,他又重新抽出一支放进嘴里。

“金卷拯救了您,甚至替您背了罪。”我笃定地说,“你说他是您的英雄,那么您究竟是感激他,还是爱他?”

“我不感激他。”那个男人低笑了一声,笑得我心底发冷,“不是我求着他做这些的。是他擅作主张,多管闲事,把自己逼成这个模样。”

我想了想,问:“那就是爱他咯?”

他猛然顿了一下,然后跳下窗台,关好窗拉上窗帘,朝我走来:“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爱是什么。”

“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所以不管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他不想要的我也会给他。他想留在这里,那你们就给我乖乖地去联姻,多出点子,少矫情。”

我现在才发现,他嘴里含的不是烟。

“您吃的什么?”

“巧克力。”他把盒子递给我,“要来一根吗?”

我看了看盒子,委婉地拒绝他:“谢谢,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甜食。”只有小孩才会喜欢吃糖好吗。

提到联姻这个让人想叛逆的话题,我思考了三秒人生,决定实话实说:“我真的必须去联姻吗?这样让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工具。”

“必须去。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们不是工具?”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挑了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上,开始吃第三根巧克力。

“我不喜欢小孩,我和因卡希罗在一起也注定没有后代。雷因斯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巴泽尔出生了,天启需要新的监护人,所以你出生了。因为你们的出生我们欠了一个大人情,为了还这个情,所以你妹妹出生了。你们本身就是为着某种目的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为什么不该是工具?”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存在太悲哀了,我一直以为孩子应该是父母爱的结晶。”

“爱的结晶?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们的思维很奇怪,为什么两个人的感情非得需要一个第三者来证明——”

“是孩子不是第三者,父亲。”

“——第三个人。两人之外的人,管他是什么,不就是第三个人吗?为什么你们觉得爱情搞块结晶出来就神圣?我只觉得夹在中间做鬮的时候硌得疼。”

“……” 

“或者说,谁不是工具,作为某种目的而出生的?真是不懂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种东西,难道你所谓爱情的结晶,不就是为了让父母高兴才出生的吗?比起哄别人开心这种小事,为家族的荣耀与未来而诞生这种目标不应该更伟大?”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但我还是不开心,我不想和一个没见过的女人结婚。我能反抗您吗?”我礼貌地问。

“哦,随便你啊。”他一边往嘴里递着巧克力棍一边打开对面墙上的光屏调到海底世界,轻描淡写地说,“反正和我作对的人都只剩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