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贵族……”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可能是……去国科院吧……那你呢?一辈子给帝国政府捣乱?”

“当然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热身而已。”

“那做完那件事之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少年对他笑。那是耶伦萨从未见过的笑容,很多年后当他再回想起这个微笑,他已经无法再体味其中的冷意有多深。

“喂,你有钱对吧?”

“有。”

“给学费,我教你更多的东西。”

他终于取得黑帝的信任了。耶伦萨有时候也会这么想,除了无法阻止母亲病逝,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没有了。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他以为是这样的。

他本以为是这样的。

越是在一起,耶伦萨越是挣扎彷徨。这个任务开始慢慢显露出它的真实可怖面目,它困难的从不是要取得谁的信任,或是该如何去接近某个人,而是……他要怎么,才能心安理得地背叛这个人。

狄亚奇是唯一超越他的人。他在不知觉间记住了这个人的每一个微小习惯,记得他不同笑意下嘴角扬起的弧度;他已经习惯看见他,习惯为他带走遗留的证据,习惯和他一起在大街小巷撒足狂奔让谁也追不到。

这个人的音容相貌深入他的大脑就像毒浸入五脏六腑,耶伦萨无数次希望如果生活就这样就好了。如果一辈子这样下去就好了,没有任务,也没有秘密。

然而,他们一开始的相遇就建立在谎言与阴谋上。

这是一场虚伪的幸福。

耶伦萨忘不了自己并不是什么家破人亡的子爵之子,他忘不了父王严厉的面孔和王兄鼓励的目光,忘不了那些藏在他身后的窃窃私语。


他是耶伦萨·西塔尔,这个国家的二王子。他必须肩负起自己的职责。

他不能,总是帮着狄亚奇……

因卡希罗的出现仿佛是某种讯号:新的智脑默示取代了为帝国服务百年的父神,父王催促着要收网,狄亚奇的活动越来越危险。

耶伦萨对因卡希罗这个帝都的后起之秀嗤之以鼻,他不认为有谁能比黑帝更厉害,就如同曾经不认为会有人比自己更强大一般。帝都那些人被困在笼子里太久,即便看见一只蜻蜓也会当作雄鹰那样大惊小怪。

他不理解国科院重用这个年轻人的行为,也没想过有朝一日……那个人,居然突破了狄亚奇的防火墙,查询到了他们的踪迹。

而面对耶伦萨的震惊,狄亚奇只是平静地离开了座位:“是人总有短板,我的防守只比他弱了那么一点。不愧是雷因斯家的后裔。”

狄亚奇最疯狂的一次行动,败给了突然插手的因卡希罗。追捕军队已经出发,耶伦萨也收到了来自王宫的密讯——他们要他拖住狄亚奇。

耶伦萨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次家里是准备真的把黑帝缉拿归案了。因卡希罗的破析使得他们没有多余的准备时间,匆匆离开藏身点,耶伦萨大脑一直是混乱的。

他该执行命令,他想要救狄亚奇。

耶伦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他听着警笛声渐行渐近,警车在后方形成扇形包围圈,他看着狄亚奇翻上围墙即将进入警车无法追捕的街巷区。他突然停了下来,并喊了一声。

“陛下。”

其实他知道,这种时候狄亚奇是不会回头的。就像他最初说的那样,人只能怪自己没用,他没兴趣对弱者伸出同情之手。所以这一声耶伦萨唤得既忐忑又心安理得。

反正狄亚奇是不会回头的。

但是狄亚奇,他停下来了。

就是那一瞬间的迟疑,耶伦萨听见后方的枪响,站在墙上的狄亚奇膝盖一跪从高处栽了下来。地面淌开血迹,耶伦萨呆立在那里还反应不过来,他的记忆停留在少年站在墙头听到呼唤忽然回头的那一刻。

地上的鲜血刺痛了眼睛,而他走到对方面前,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傻傻地让对方抓住他的手。

“白痴,快走。”这个人满脸满身都是血,眼里带着嘲讽,“不想报仇了么,想做懦夫了么?”

耶伦萨被他吓得松开了手。

那是一种心虚。

你的谎言,被一个人至死信任着。

狄亚奇入狱那天,耶伦萨忽然萌生了逃离西塔尔的冲动。可是他的一切都是西塔尔所赋予的,即便逃,他能逃去哪里呢?这种行为真的有意义吗?

他的王,已被他亲手从王座拉下。

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结局,哪怕他痴狂,或者拼命去补救也无济于事。他放不下肩上的重担,放不下头顶的华冠,一步错步步错越做越错,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远自己却始终挣脱不了身上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