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下午2点，陈舟躺在酒店的小床上。
午饭吃过了，药膏换过了，领队的电话接过了，沈琴琴也赶回来看了她，然后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对接保险公司，让她保管好医院单据，回国后就能理赔。
陈舟的手当然是上了保险的，任何意外损伤都有人为此付钱。
……毕竟自己是俱乐部的重要财产，陈舟想。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药膏见效很快，皮肤已经不红了，灼热感也几乎消失，虽然还有些轻微的肿痛，但小幅度的运动，应该没有问题。
她想起床喝个水，沈琴琴又来电话，问她晚上怎么安排，如果要去看比赛，她就过来接她。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休息比较好，别跑来跑去了，”沈琴琴说，“你是烫伤，皮肤破了会感染的。”
陈舟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又轻又细地说了句“好的”。
大概是听出了她的语气，沈琴琴又安慰道：“舟舟，你不要不高兴，这纯粹是意外，也没人怪你。你先把手养好，以后有的是表演实力的时候。再退一万步说，还好烫了的是手——万一要是烫到脸上，你一个女孩子，那可怎么办？”
……看吧，就是这样，陈舟想，要是自己是男的就好了，男选手的脸肯定不会比手更重要。
“怎么样，你想好晚上干啥了吗？”沈琴琴说，“有什么想吃的，我也可以帮你叫。”
陈舟想了想：“晚上谁打ADC？”
“哦，说到这个，”沈琴琴的话头一顿，大叹一口气，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你的替补不是小王吗，当然第一考虑的是让他上了。结果陆屿这个臭小鬼，一听说你不能上场，居然跑去找教练，说他也想打ADC！”
陈舟一愣。
“老赵拗不过他，就让他和小王solo——好么，他赢了，还确实有两把刷子。所以晚上的ADC是他，辅助上替补，”沈琴琴在电话里语速飞快，“我算是明白了，他针对你，就是因为不服气！他觉得他也能打AD，就不想给你做辅助！也是咯，女选手这么出风头，他能服气吗！”
——“女选手”，又是“女选手”。陈舟感觉像被人“啪”地扇了下后脑勺，“女选手”。
“我不去了，”陈舟说，“帮我给大家加油吧。”
挂了电话之后，陈舟把手机往旁边一塞，在床上翻了个身。现在是下午2点，半小时后开始训练，5小时后开始晚上的比赛，再过一小时，比赛结果就……不，还是别想了。
陈舟想接着睡一觉，让时间过得快一些。可是一闭上眼睛，她就仿佛又看到峡谷，小兵，塔台……脑中自动摊开地图，敌军即将到达战场——
陈舟重新睁开眼睛。午后阳光被窗帘裁落在地，平整，平静。
她看到沈琴琴借她玩的游戏机就放在桌上，手柄上套着防滑套，是她为昨天的比赛特地出去买的。
Bitter_candy：晚上怎么办呀，现在还差一个人呢！π口π你们就没有其他玩得好的朋友吗！
大米小米糯米：我问过了，身边的朋友都不玩这个
死去的神父：糖糖你直播间那么多粉丝，连一个靠谱的都找不到吗？
Bitter_candy：找不到！他们都是水货！能找我早找了！>皿<
大米小米糯米：水货就水货啊，我看过赛程了，今晚三支队伍平平无奇，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怕他们干嘛
大米小米糯米：再说，咱们连200大佬都赢了，还怕带不动一个水货吗[抽烟]
死去的神父：你是不是飘了？你仔细想想，赢200大佬的时候，谁是那个被带的水货？
大米小米糯米：噢！是你！
死去的神父：[敲打][敲打][敲打]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Bitter_candy：别吵了！>A<快想想办法，再几个小时就要比赛了，上哪儿去找一个舟舟小姐姐那么犀利的狙/击！
舟舟shoot：……
舟舟shoot：我来了
大米小米糯米：哇，说舟舟舟舟到！
死去的神父：小姐姐救命啊！
舟舟shoot：嗯，我晚上没事了，可以来
Bitter_candy：真的吗！开心！O(∩_∩)O
大米小米糯米：震惊，舟舟小姐姐竟然选择和我们一起玩，而不是看陈舟的比赛[惊讶]难道你也是个假粉丝？
Bitter_candy：闭嘴！—皿—
“晚上陈舟不出场了”——这句话打了一半，陈舟反应过来，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舟舟shoot：嗯，不看了，到时候看个结果就行
舟舟shoot：今天我们要打的是什么队？
沈琴琴说得不错，这个游戏确实非常解压——按下按钮，墨水“咻”地发射，脑子和墨水管被同时抽空，乱七八糟的画面也好，臭气熏天的评论也好，全被喷在墙上，涂在地上。
陈舟歪着身子躺着，膝盖上放着主机显示器，左手握着手柄，右手虚虚地搭着按键，一按，“砰！”，屏幕上方的小鱼图标又暗了一个。
手速确实受了影响，注意力也不太集中，但这不影响她和往常一样，“砰砰砰砰”，砍瓜切菜。
今天的比赛依然很吵，耳机里总是有人随意说话，放歌的音量比昨天更大了，那两个男生每次被打死都要怪叫，然后啰啰嗦嗦地解释原因；打完一场陈舟就把耳机摘了，反正也不需要指挥。
——“乓！”一颗降雨弹被射上天空，厚重的雨云从四周聚拢起来，很快，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泼落，云层之下的地面全部染成了橘色。
被丢在旁边的耳机里隐约传来几声欢呼：“赢啦~”“牛逼！”“旗开得胜！”
陈舟捡起一个耳塞塞回耳朵，以免被发现自己中途摸鱼。
“棒棒棒！第一场拿下了！”小苦糖糖的声音，“下一场的对手是‘闭关修炼’——哟，是缺哥的队~还有10分钟休息时间，大家抓紧喝水上厕所~”
耳机里传来杂音了，拖椅子的拖椅子，放杯子的放杯子。陈舟刚要调低音量，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舟舟，你的狙/击怎么这么厉害呀，是不是有诀窍？”小苦糖糖软绵绵地说，“你用什么瞄准，体感还是摇杆？教教我呀~”
陈舟眨了眨眼，试图组织起语言，然而那些断裂的单字像蝌蚪一样从她齿缝间溜走了。
“……也没有什么诀窍，”陈舟说，“就……朝有人的地方开枪……就行了。”
“哦哟~这句话~”小苦糖糖笑嘻嘻地拖长了音调，“没错没错，是陈舟老粉~”
陈舟一愣，然后想起曾经的某次采访中，自己似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记者问她，某个枪系英雄的操作比较复杂，对女生来说是不是很难上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于是就说——“不难，朝着有人的地方开枪就行了”。
这句话自己说完就忘了，竟然还有人记得。
小苦糖糖又“叽哩哇啦”说起别的了。只是陈舟忍不住又想起一些不太高兴的事——比如“女选手”。
“你为什么会喜欢陈舟？”趁着小苦糖糖说话的间隙，陈舟试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糟了，怎么就真的问出来了？陈舟一阵后悔——还能为什么？难道还要指望这姑娘说，“因为陈舟的KDA高”“因为陈舟场均击杀4.8”？
耳机那头，聒噪的女孩子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和往常一样，夸张地娇笑出声。
“哼哼~这个问题，我就要考虑考虑再说啦~”小苦糖糖装腔作势道，“万一说了实话，你们当我吹牛怎么办~”
“什么什么，什么吹牛？”刚刚去上厕所的人回来了。
“糖糖要说什么？难道你和陈舟还有什么关系？”喝水的人也回到了桌前。
陈舟愣愣地眨了眨眼。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女孩子。
小苦糖糖故作神秘地咳嗽了一声：“那我说了——只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说出去。我，和陈舟——待过同一个青训营。”
耳机里的人全部安静下来了。
小苦糖糖说，初三那年暑假，她报名参加了一个电竞俱乐部主办的暑期青训营。和她同一批的学员有五十几个，年龄最大的20岁，最小的13岁——最小的那个就是陈舟。
“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个子瘦瘦小小，背了个大书包——我怀疑谁推她一下，她就被书包拉倒了，”小苦糖糖说，“当时看到她我就想，还好还好，同一期有这么小的女孩子，教练肯定不会太为难我们。”
然而她猜错了。训练很苦，强度很大，教练很凶，饭很难吃，床板很硬，机房里又闷又热，整间屋子臭得像腌菜缸；和“吹着空调玩游戏”的想象不同，学员们每天从睁眼到闭眼，就是键盘鼠标显示器，中间还要夹着几节汗流浃背的体育课。一周后，几个孩子坚持不住，哭哭啼啼地让家长接走了。又一周后，练习赛一打，教练一骂，又垂头丧气地走了一批。
但是陈舟坚持下来了。她每天都坐在比她个子还大的显示器后面，全神贯注，运指如飞。因为年纪小，又是女孩子，练习赛的时候，她一度被当做短板针对，然而几次对线下来，再没人敢去蹲她。
“那时候她的打法可凶了，点谁谁爆，完全不给活路，大不了同归于尽，”小苦糖糖说着，叹了口气，“哎，我真羡慕她，她就是那种又有天赋，又很努力的人——正好这两样，我都没有。”
两个月的青训营结束的时候，俱乐部办了场简单的摸底选拔赛。一开始的五十几个学员，到这时候还剩下不到四十，通过选拔的，不到十个。
陈舟又在其中，她还是成绩最好的那个；只是因为年纪还小，要先完成义务教育才能和俱乐部签约。
“她太强了，”小苦糖糖说，“简直就是老中医开空白方子——服气~”
“那糖糖你呢？”有人不长眼地问了。
小苦糖糖“啧”了一声：“我当然……被淘汰了啊！就是因为没本事打职业，我才只好老老实实读书考大学~结果稍微认真了一下，就考了个top1理工大……哎，不提不提，好汉不提当年勇~”
“哇，糖糖是理工大的？一定是校花了！”
“……可不是！”
“原来是这样，”另一个人说，“那这么一算，你和陈舟还算同门？”
“可不是~”小苦糖糖语调一扬，“这些年看她打比赛的时候，我老是想，这就是当年在我旁边打游戏的小姑娘，她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耳机里的队友们又开始插科打诨了。陈舟有些恍惚，她还在反刍小苦糖糖刚才说的话。
她好像又回到小学的教室，童年的街机房。有几个孩子围着她，他们踮着脚，挥着手，用清清脆脆的童音说，陈舟，加油！
他们喊她的名字，和她的性别无关，和她的长相，和她在队里的“CP”更没有任何关联。他们为她加油，只是因为——“她太强了”。
“她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陈舟的嘴角又扬起来了。
（……不过，那一届暑期青训营，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女孩子？陈舟想了想，完全没有印象。）
“好啦~”小苦糖糖在耳机那头拍了拍手，“都准备完了吧？下一场——‘闭关修炼’！”
作者有话要说： 唐亮是学霸，因为打不了职业只好去考大学了；陈舟正好相反，但不是因为读不好书才去打职业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术业有专攻，技能树有偏重，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能找到它是一件幸运的事，比如我就特别擅长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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