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导演屈起手指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听见里面传来心情并不佳的一声“进”, 才拉开门探身进去。
会议室里除了总导演再没有其他人，正对着门的大屏幕上还投影着45名选手的排名表。
“闫导, 怎么样？”副导演试探地问。
总导演扬扬下巴, 示意他去看桌上那两份签字区空白的协议，“都不是听话的。”
“都？您说的剧本对他们来说不是双赢吗？”副导演不解。
“年轻人有原则，”总导演手里夹着烟，在烟灰缸边敲了敲, 微微眯眼, “陆熙说他是职业选手, 永远不会打假赛，一场都不会。”
“那，那Ring呢？”
“他说……”总导演脸色变得有点微妙，“陆熙不让他打假赛。”
副导演：“……他俩关系还挺好啊, 哈、哈。”
被总导演轻飘飘瞪了一眼, 他连忙转移话题，“那, 现在怎么办？Lucifer的事还好解决, 但这个Ring要换掉吗？”
“换成谁？有没有哪个实力和他相似，长相和他一样圈粉，并且还是素人价钱便宜的选手？你找到我立刻就换。”
副导演面露难色，“是是是，还真不好找。”
“接下来几期剪辑的时候少给陆熙和郁攸镜头。半决赛解说那边，你稍微安排一下, 引导舆论，尽量搞出陆熙状态大幅度下滑的舆论，还有郁攸……”
听完总导演的布置，副导演突然有点不明白，“闫导，您这是？”
“敲打一下罢了。”
总导演单手摁灭了烟，“得让人知道，没我们力捧，他们再有实力也是白瞎。”
*
冬日昼短夜长，北方的天光暗得更早。还不到六点，天幕已经敛去最后一丝霞光，渐渐变得深沉而浓重。园区内的路灯已经打开，黄色的光晕在冷风呼啸中被吹散暖意，在无人的街道上投下细细长长的影子。
四强赛录制在即，园区即将对抽中门票来观赛的粉丝开放，所以工作人员提前布置了节目的宣传海报和横幅。选手们的定妆照也被印在了易拉宝上，整整齐齐排在街道两边。最显眼的位置分别被郁攸和陆熙占据，一左一右，和节目正片想要营造的强强相争一样，就连海报上的姿势和眼神都呈火花四溅的对峙状态。
宿舍楼天台，陆熙屈膝坐在栏杆边的台阶上，盯着楼下迎风舒展开的巨幅海报出神，手里还捏着一罐已经半空的冰啤酒，轻轻地晃。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陆熙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在意，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
郁攸在他身后站定，刚要启唇出声，却在闻到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一点酒气时，立刻皱起眉，“你喝酒了？”
陆熙这才侧过头，漫不经心朝身后瞥了一眼。见是郁攸也不诧异，只轻飘飘说了句“是你啊”就收回视线。又将啤酒罐凑到唇边，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单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来，“你也来透气？那我让你……”
“我来找你。”郁攸拉住他的胳膊，眉头皱得更紧。
“找我？”陆熙终于正眼看他，脸上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喝酒，隐隐泛红。见郁攸点头，他眼角一弯，眯着眼笑了起来，“找我干什么？劝我和节目组签协议？给你做一个闪闪发光的垫脚石？”
郁攸脸一沉，握着陆熙胳膊的手忍不住加了力道，“我没答应。”
陆熙脸上的笑一点点隐去，认真地看了眼郁攸，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挣开郁攸的手，后退一步又在台阶上坐下，望着楼下的节目海报自言自语，“其实你答不答应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想围绕谁建队也和我没关系……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陆熙！”郁攸冷声叫他，语气比往常重了许多，“你说的不低头，你又忘了。”
陆熙像是被什么踩中了痛处似的，蓦地抬头，眼眶发红，“我没有！”
两人对视着僵持了一会儿，陆熙的酒却劲渐渐上了头，开始昏昏沉沉犯晕，眼神也有些涣散，最终先败下阵垂了眼，“我只是，我只是累了。明天，就会好的。”
郁攸沉默着在陆熙身边坐下，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突然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啤酒，仰头喝了起来。
陆熙诧异地看向他，“你……”
“有没有想过转辅助位？”
郁攸丢开喝完的空罐，发问时眼睛却没看他。
陆熙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辅助打得很好，”顿了顿，郁攸小声补充，“比你现在的ad好。”
陆熙皱眉，刚要反驳却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见过我玩辅助？”
郁攸嗯了一声，终于偏头看向陆熙，脸上带着他看不懂的表情，“Land是你的小号，我是Ucal。”
见他还迟钝地愣在那，郁攸又重复了一遍：“U、C、A、L——Ucal。”
“Ucal？！”
陆熙的酒瞬间醒了。
*
@王牌计划：【半决赛直播：302vs308】今天积分赛第一名的302战队将迎来第四名308战队的挑战，又是一场强强对话的焦点之战，期待双方的表现。比赛即将开始，现场粉丝可以凭票入场，并到场馆内两支战队的应援区领取应援！→直播链接
【我来了……我好紧张！呜呜呜为什么我的cp总是要自相残杀】
【为什么半决赛就这么刺激QAQ 这是我心里的决赛pk啊嘤嘤嘤】
【楼上的粉丝能不能别ky，陆熙他们自己打出来的第四名，怪谁？还焦点之战……第一名第四名叫什么强强？哪儿来的焦点？脸真大】
【已经到现场啦！领到Ring和Lucifer的应援了[图片]】
【羡慕能去现场的，我也想抽中票……】
第一场半决赛在A馆进行，粉丝已经在馆外排队安检。馆内布置了应援区和投票墙，高度模拟LPL的赛场。不少粉丝领了应援后在旁边和喜欢的选手易拉宝合照，郁攸和陆熙的热度最高，其次是杜淮和夏可可。
《王牌计划》的节目海报前，有媒体记者拉了几个粉丝正在录制采访。
“我喜欢的选手是Lucifer，”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举着陆熙的手幅，“去年开始支持他的，希望他能回到LPL！”
记者注意到她身边男生低着头，手里也拿着应援物，忍不住cue他，“这位是你……”
“啊，这是我男朋友。”
“对，我陪她来的。”男生这才开口。
记者：“那你也喜欢Lucifer吗？”
男生欲言又止，看了女朋友一眼，才慢吞吞展开自己手里的手幅，上面赫然画着郁攸的同人图，“我支持Ring选手。”
*
“哥，快看！！”
悄悄去前面绕了一圈的夏可可蹦蹦跳跳回到后台，手里举着几条手幅，还拎着一些粉丝通过工作人员转送给他的礼物。
陆熙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发呆，被他这么一叫才回过神，“今天外面都是观众，你别到处跑……”
“这是粉丝给我们做的，首富！首富！”
夏可可把礼物一放，展开手里的手幅给陆熙看。旁边正在吃晚饭的狐尾还没见过粉丝应援，也凑过来欣赏，“是叫手幅吧，手！幅！哎，还有我的！”
夏可可把几张手幅在桌上摊开，“都有都有，我们五个人的都有！”
闻言，无缺和Mario也好奇地聚过来，拿走了印着自己ID和照片的手幅，翻来覆去打量了好久。
“拿着这个，我突然有种自己是明星的错觉。”狐尾把手幅贴在胸口，满意地闭起眼。
“我要拿回家留作纪念。”Mario爱不释手。
见陆熙仍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夏可可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把剩下的手幅递过来，“哥，这都是你的！”
“为什么熙哥有这么多张？！还都不重样？”狐尾瞪了瞪眼。
无缺言简意赅地回答，“因为粉丝多。”
陆熙垂眼，接过手幅，一张一张翻着看。手幅里有用他定妆照做的，也有用节目截图做的，还有亲手画的同人图，种类繁多，风格各异，可以看出都是用心做的应援。
“窝觉得这张帅。”“窝觉得这个可爱。”夏可可仿佛一个手幅鉴赏家，对陆熙的手幅指指点点。
陆熙没有搭腔，继续往后翻，翻到下一张时动作突然顿住。
夏可可咦了一声，把陆熙正在看的那张抽了出来，“我拿错了吗？折张怎么有两个人？”
这是一张萌系卡通手幅，手幅上两个Q版小人面对面对峙着，一个短发戴着警帽手里拿着枪，另一个戴着英雄烬的面具。
女警和烬……
陆熙瞬间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从夏可可那里抢下手幅，主动转移话题，“领手幅的人有很多？”
“熙哥的是最火热的！要用抢的！然后是Ring，Ring的也快抢完了。”
“最不受人欢迎的是Fly！哈哈哈你们肯定都妹想到。”
“Fly的手幅还剩好厚一叠呢！谁让他总是辣么凶？”
见夏可可已经被带跑偏，开始认真给所有人描述领应援盛况，陆熙才松了口气，又从身后拿出那张双人手幅，仔细看了一眼。
女警是他的本命英雄，烬则是郁攸的。果然，手幅最下方用很小的圆体字写了他和郁攸的名字。可能又是那些脑补他和郁攸的粉丝做的？
一想到郁攸，陆熙的表情就变得一言难尽。
他抿着唇，手上因为焦虑无意识抠着沙发扶手上凸起的线头。
Ucal，Ucal，Ucal竟然是郁攸的小号。那个天天缠着和他双排，被他亲手拉扯大的小adc，竟然是郁攸？
陆熙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魔幻起来。
Land是他的小号，之前也不是专门用来打辅助的。但自从进了Mars，Yukie经常会指导他带他双排，他就固定用那个号辅助Yukie。久而久之，他想打辅助位时都会用那个号。
Ucal是他在游戏里随机排到过的队友，两个人因为第一次打下路就配合得很默契，互相加了好友，之后就经常双排。
不得不承认，Ucal的确是个很有天赋的adc，陆熙知道他比自己年纪小，总是喜欢把他当小孩一样逗。而且因为玩得合拍，陆熙常常还会教他一些小技巧，甚至是从Yukie那里学来的东西。
而Ucal学什么都很快，看他玩得越来越好，陆熙还体会到一种亲手养成徒弟的成就感。
后来Yukie因为手伤无法上场比赛，陆熙被紧急提到一队救火。一队每天固定的训练任务更重，训练时间更多，陆熙再上小号玩辅助的机会就变得很少。偶尔一个星期才能登一次，而Ucal就像是等着他上线一样，几乎每次都会第一时间给他发私信。
【Ucal：双排吗】
【Ucal：你四天没上线了】
【Ucal：你是做什么的】
【Ucal：很忙吗】
有段时间，陆熙甚至一度怀疑这个Ucal是不是基佬，是不是在暗恋他。直到这个人有一天问他——
【Ucal：你想打职业吗】
Ucal不仅想打职业，而且想拉他这个配合默契的辅助一起打职业。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陆熙并不想告诉他自己是Lucifer，也不想告诉他自己是职业选手，所以只找了个不想打职业的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这个Ucal太执着太认死理，孜孜不倦地想要说服他，甚至已经给他展望出一个“冠军下路组”的美好未来。那时的陆熙正风风光光地拿下LPL冠军备战MSI，哪里会对这种话上心。
后来Ucal消失了一段时间，恰好是在陆熙被下放二队时，他又回来了，依旧带着他的“冠军下路组”蓝图。
陆熙那时看见冠军两个字又头疼，所以为了躲着他，甚至连号都不登了。
现在，郁攸就是Ucal，Ucal就是郁攸。
陆熙默默把郁攸这个名字代入他和Ucal的关系发展史……
“308上场准备。”
工作人员推开门叫他们。
双方队员在上场的入口相遇，时约和苍狗作为两队的bp教练走在最前面，两人趁着入场前聊起了天。
杜淮就站在苍狗身后，转过来小声和他们打招呼，陆熙应了一声，视线却不自觉扫向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郁攸。
——要不要给我打辅助，我们一起称霸下路？
那晚在天台上，郁攸又一次向他发出邀请。
“有请两支战队登场！”
场馆入口的大门拉开，主持人激情澎湃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
陆熙匆匆收回视线。
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里，他和郁攸并肩走进赛场。
又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于舞台中央分道扬镳，走向各自的选手席。
在选手席落座的那一刻，陆熙脑子里竟然有个大胆的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有一天，他和郁攸走向同一边，会是什么画面？
不知道能不能赢，但美应该挺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