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游戏竞技>网游之第四象限>第八十章

  刚穿好衣服没多久,浦亦扬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打开一看,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高高大大,穿着件黑色羽绒服,手里牵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一大一小两人正站马路牙子上舔冰棒吃,看得出天很冷,爷俩都吃得龇牙咧嘴,不过一看脸上就挂着挺幸福的笑。

  “这不是老猫吗?”浦亦扬花了两秒时间才认出男人是谁,他跟老猫总共就在江城见了那么一面,这张方正的国字脸哪有游戏里那个矮树墩似的霍比人来得熟悉。这么一想,那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应当就是他兄弟经常挂在嘴边的宝贝女儿了。

  只是老猫为何突然之间要给他发自己和闺女的合照,莫非是想晒他这孤家寡人一把?他正诧异着,手指滑到发信人,一看竟然是个陌生号码。

  浦亦扬嘴边刚浮起来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思考了一会,谨慎地回了三个字:“你是谁?”

  那边像是就等着他这个问题,飞快地发了一条文字信息过来:“今晚八点,DELTA见。记得脑机接入。”

  前半句就像个普通的邀约,最后一句却让浦亦扬心神一凛。

  不熟悉他的人未必知道他玩DELTA,熟悉他的人肯定知道他是个非接入玩家。对方单刀直入,说出了时间和地点,还强调了他必须脑机接入来登录游戏,这俨然是另有深意。

  “不做的话会怎样?”浦亦扬只得打出这么一句话。

  手机“叮”一声,又传来了一张照片。

  图上还是老猫和他女儿,只是这回给了他女儿的手部一个特写,女孩没拿冰棍的那只手上,赫然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崭新包裹,天蓝色的绒布包装上,印着一个银色LOGO。

  FREE。那是最新款的连机设备。

  浦亦扬一下想起来,老猫是好像同他提过,说他闺女在冬天过生日,他也没别的礼物好送,要不然就送她套连机设备,以后可以瞒着孩子他妈,偷偷带他女儿上游戏里玩,还更方便增进感情。

  当时听这话,浦亦扬自然没什么意见,可眼下他已经知道了有人在搞鬼,自然不认为在这节骨眼上脑机接入进DELTA会是什么好主意。

  他立马给老猫拨了个电话。

  对面好一会无人接听,过后给他转了语音信箱。

  “猫哥是我,”浦亦扬死马当活马医,急匆匆地留了句话,“你今天能不能别上游戏?不光是你,还有你女儿,都别上DELTA好吗?尤其不要脑机接入着上。”

  他一边留着言,一边迅速地登入了DELTA的玩家论坛看了眼,这一看他才意识到一件被他忘了的大事。

  今天是DELTA的运营十周年纪念日。

  所有玩家都肯定提前收到了系统信息,提示他们今天晚上游戏里会有一场盛大的活动,来庆祝DELTA一路走来的这十年。类似活动一定会有极为丰厚的福利发放,没哪个活跃玩家情愿错过,毫无疑问,等到了晚上,DELTA一定会迎来在线人数的最高峰。

  而如果这个发信人会用老猫和他女儿来威胁浦亦扬,这就意味着,到时候在游戏里等着玩家的绝不会是普普通通的礼炮和烟花。

  浦亦扬的手重重落在了桌面上。

  都怪他,是他一叶障目,将一直以来的所有症结都归结到了远航之星上,误以为远航之星的消失等同于DELTA的暂时安全,他之后可以专心致志地解决游戏外的问题。他玩游戏太久,忘记了代码都是人为,从开始到现在,威胁着DELTA的,从来不是一个两个副本。

  老猫仍无回复,估计是请好了假准备心无旁骛地陪女儿玩一整天,浦亦扬只好在论坛里发了条消息,试图提醒一下其他玩家晚上可能存在的风险。

  两分钟过去,人们继续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晚上还未公布的新活动,只有寥寥几个回了他,一个问他是不是在开什么新型玩笑,另外几个则在劝第一个别理会他,说他一准是中了那帮鼓吹脑机接入威胁论的人的邪。

  帖子转眼沉了底,成了一颗投入汪洋的小石子,都没能引起太多涟漪。

  浦亦扬头一回怨念起了路过的在DELTA里的势单力孤。

  去找阿塔和翁?他们未必在线,除了游戏里他没有任何联络到他们的方法。告诉向泓,让人出面要求DELTA暂停运营?别说有吴铮在,眼下空口无凭,怕是就连总裁都没法用一纸看起来十分荒唐的命令让属下信服。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

  “我会准时上线,”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去,手指微微有些抖,“也会记得脑机接入。”

  点好发送,向泓刚好从厨房里出来。

  “喜欢煎蛋还是炒蛋?”一副居家好男人模样的小向总手里端着两个盘子,白瓷烫银边,一看就是昨天刚买的,“啧,时间不够,不然我还能做点更像样的。”

  哪里不像样?

  浦亦扬觉得这比什么高大上的酒店大厨出品还要像样。

  向泓正摘着围裙,长又白的手指沾了阳春水,一如既往好看得过分,他忽然一抬胳膊,抓住了小向总的手。

  被抓的人有些奇怪,扭过头来,扎一束的长发在肩头翘起了一点点。

  真好,浦亦扬心想,这一刻真好。管他什么煎蛋还是炒蛋,都很好,而最好的是他面前的这个人,不管穿西装还是穿围裙都好得要命,他的脑子里突然之间空空如也,只想马上站起来,把那个这么好的人拥进怀里,亲亲他,再说一遍,说一千遍我爱你。

  “干嘛这么一副激动的表情,跟饿了二十年似的?”小向总狐疑地眯起了眼,“你该不会连早上都吃泡面,从来没吃过正经早餐吧?”

  他好像至今斤斤计较着自己和泡面在浦亦扬心里的地位高低。

  浦亦扬笑了。

  从向泓的表情来看,他永远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恋人为何时不时兀自发笑,而无论他生气喝止还是表示不解,都只会让浦亦扬笑得更开心。

  奇了怪了,小向总默默在心底记了一笔,要么是浦亦扬神经错乱,要么是他不知何时成了谐星。

  他当然选择相信前者。

  于是他把两份蛋都慷慨无私地拨到了浦亦扬碗里。

  “我今天不去学校了,待会想去看看我妈,”浦亦扬边吃东西边说,“你要是不忙的话,愿不愿意陪我一块去?”

  啪嗒一声,向泓做出了这辈子最不优雅的举动之一,他把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然而小向总什么人,枪林弹雨都没在怕的,又怎么可能会对见家长发憷。

  一刻钟后,浦亦扬实在等不及,伸手敲了敲房间门。

  要不是门没锁上,他那房间里的窗也不够宽敞,他简直怀疑某人是想逃之夭夭。

  向泓总算开了门。

  “那个,咳,我看着还行吧?”他一身驼色大衣配黑色高领毛衣,难得打扮得接近常人眼里的质朴了一些,长发规规矩矩地笼在耳后,耳钉也专门摘了,“不然我再换下蓝色那套……”

  “不是还行,是好极了。”浦亦扬笑着说,“我的好向总,你就算什么也不穿,也能把我衬得灰头土脸像个捡垃圾的。”

  向泓皱了下眉:“胡说八道,什么都不穿那怎么行?这不得吓到伯母么?”

  在笑出腹肌撕裂之前,浦亦扬决定拖上这宝贝就走。

  他妈住在江城郊外,坐地铁有些绕,开车过去却只要二十分钟。向泓开车,浦亦扬指路,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我妈跟我关系其实并不太好,”眼看快看见路边房子的影子了,浦亦扬才慢吞吞地说,“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必紧张。”

  向泓瞥他一眼,眉间一道深沟,嘴角抿得紧紧的:“谁,谁说我紧张了?”

  浦亦扬的手掌在他僵硬的腿上落了一落。

  浦政平出事后不久,罗婴婴就从江大附近的小区里搬到了这儿。名义上是因为她腿脚不便,住平房更便利,但浦亦扬也知道,他的母亲是想离开过去那个伤心地,离那个男人的影子越远越好。

  当时是辗转托了几个朋友,才在这郊区买下了这一块地,这里原先是一处废弃的果园,不光有间房子,还带了个不小的院子,恰好适合罗婴婴静养。过去浦亦扬还不大明白,现在一想就知道,当时他们娘儿俩能用一个低到离谱的公道价买新房子,背后少不了卢宇星出的力。

  一想到卢宇星,浦亦扬的心就往下沉了一沉。

  这时车刚好开到了院子门口,向泓在树下停好车,和浦亦扬一块下来。

  浦亦扬先在屋外敲了敲门,见没人应,招呼了下向泓,两人绕到屋后的园子里去。

  院门没锁,一推就开,里面高高低低蓊蓊郁郁一片绿,乍一看就像个小型植物园似的,在这冬初的风里绽出了一角难得的春意,向泓望着一下跳入眼帘的宽窄好几种叶子,一样名字都叫不上来。

  在那一片翻涌的绿海之中,远远地露着一点珍珠白色的裙角。

  浦亦扬弯腰穿过好几株比他还高出一截的花树,走到轮椅面前,唤了声“妈”。

  罗婴婴正弯着腰,手里捏着一株茶花,正仔细地一片片检查那些叶子。听到浦亦扬的喊声,她连动都没动一下,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她是个好看的女人,即便时光在她身上刻下了不浅的痕迹,可那些鬓边的银丝并没有怎么影响她沉静如水的气韵。向泓一眼就能认出来她是浦亦扬的母亲。浦亦扬笑起来的时候,和他的父亲很是相似,可当他不笑的时候,便会变得像极了罗婴婴。

  不声不响,就跟这长在冬天里的一株孤零零的树一样,藏着一抹哀伤,更带了十二分的倔强。

  “呃,妈,傅姐呢?”浦亦扬四下张望了下,没见着那未曾谋面的护工的身影。

  罗婴婴依然低着头,说:“出去买东西了。”

  连向泓都听出了她对儿子的冷淡,忍不住往前迈了一小步。

  罗婴婴像是注意到了第三个人的到来。

  她素淡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快:“他是谁?”

  他问的人显然是浦亦扬。

  浦亦扬顿了顿,说:“妈,他是我……”

  “朋友。”向泓接口,“我是他朋友。”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在常远面前都能信口胡说,这会明明真和那人说开了,给那双清冷的眼睛一扫,自己却抢先说了一个不那么正确的答案。

  你是怯场了么?

  向泓在心底质问着自己,不大自然地捏了下拳头。

  “朋友?”罗婴婴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竟然起了些许波澜,她盯着向泓的脸,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你叫什么名字?”

  “向泓。”小向总的喉结滚动了一圈,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些害怕一个困在轮椅上的女人。

  罗婴婴愣了片刻,手倏地松开了花枝。

  “砰”一声,她的轮椅转了一个角度,撞翻了脚边的一个水壶。

  “向泓,你叫向泓,”她喃喃着,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向泓,又盯住浦亦扬,“难不成,难不成你……”

  浦亦扬垂着脑袋没说话。

  向泓走上前去,完全没管地里的湿泥沾到了他一尘不染的大衣衣角,用双手捧起了那个水壶。

  过了会,浦亦扬开了口:“妈,我有话要对你说。”

  罗婴婴抬起手,将稍稍乱了的几根头发捋回发髻,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你,帮我把水都浇了。”她冷冷地对向泓发号施令,推动轮椅,率先往屋里去了。

  浦亦扬跟了上去,走之前,回头望了向泓一眼。

  向泓看得出那人很想笑,但这个笑一点都不自然,这让他意识到,这事绝对不是来的时候浦亦扬轻描淡写的那般简单。

  他看着浦亦扬的背影,心乱如麻,很想追上去,又知道这时候他不能去,只得抱着那水壶,一边用手机终端查信息,一边认命地当起了园丁。

  这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栽着少说好几十种植物,向泓还不敢弄出岔子,这一路慢慢浇过来,也足足耗了一个多小时,一双手工皮鞋都沾满了泥不说,大衣衣摆和袖口也惨不忍睹,搞不好脸上都花了几道。

  向泓不说娇生惯养,园丁活是真没干过,这世上能差得动他这个洁癖下地的,之前还真是没有过。

  他这辈子也不知有多少独一份交代给了浦亦扬。

  好不容易拾掇完了最后一株草,他放下喷水壶,动了动酸疼不已的胳膊,刚想整理下仪容,一看自己手上沾到的泥和灰,又悻悻作罢。

  屋子里仍没什么动静,他这干等着仿佛也不合适,思忖片刻,还是往屋子那边走了走。

  门是开着的,他一推就能进去。

  然后他看见了浦亦扬。

  那人背对着他,跪在地上,跪得笔直,就好像平时忘到一边去的脊梁骨,在这一刻统统都长回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