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游戏竞技>网游之第四象限>第六十一章

  “是你!”小向总那张脸让人认不出都难,杨记者跟挖到宝了似的叫起来,差不多是跳了过去,“FREE总裁亲自现身医院,这说明都是真的了?”

  向泓没等她提问,一把抓住了她的上臂。

  浦亦扬光看着,手臂都感到了一阵疼。小向总脑子里恐怕压根就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语。

  “滚。”向泓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

  “心虚了?害怕了?”这杨记者也是个人物,都这样了还不肯退缩,高高的颧骨上浮起些许激动的红晕,一双眼睛亮得骇人,“这些暗地里的勾当,一旦公之于众,就是你们FREE的末日!”

  浦亦扬脑袋里咔嚓一声响,忽然想起来这女人是谁。

  是那个在西雅图会议卢宇星的讲座上提问的人。

  从谈吐中能看出来,她的记者身份应当不假。难道说,此人是从地铁事件之后,甚至说更早,就嗅到了事态的异样,开始追查FREE了?

  那还真是相当了不起。

  “杨记者,我们有话好好说。”他想着该如何打圆场,这名记者的直觉或许完全是正确的,他们有几率能成为很好的队友,但目前真相尚未明朗,她爆发的时机有待商榷。

  向泓却一口打断了他:“我们没什么话好说。”

  语气之生硬,足以看出他的耐性已尽,丝毫不想给出转圜余地。

  这反应就像正中杨记者下怀。

  “你不说没关系,这不代表真相会被埋没,”她亢奋地说着,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声音尖锐地如同刀尖划过石头,“我有眼睛,世上还有千千万万双眼睛,我们都会自己发掘真相,总有一天,你们的野心将暴露在阳光之下!”

  向泓只说了三个字,极富反派本色的三个字:“就凭你?”

  杨记者似乎也憷了下,可到底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打击者,不至于这就萌生退意:“别以为你有钱有势,就能为所欲为。我不光是民众的眼睛,我还是民众的喉舌,你不敢对我怎样……”

  “你说,我不敢做什么?”向泓逼近她,不含一丝笑意地勾起一侧唇角,全身上下都在刹那间迸出了刀锋似的气息,“我想,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他一把将女人推到了墙面上,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浦亦扬眼角一跳,他没听见向泓说的话,可从杨记者陡然战栗起来的身体来看,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那又如何……”她嘴上仍在说着,声音却小了一半,纵然有着为了真相勇往直前的勇气,到底仍有着畏惧的本能,而她显然在竭力抗拒着这种本能,慷慨的控诉化为神经质的喃喃,“你休想操纵我的脑子,抹去我的灵魂,你休想。”

  向泓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高挑的身形将颤抖的女人完全笼在阴影里,他今天本来就穿了一身黑风衣,长长的衣摆如翼微张,露在袖管外的那只手苍白如石膏,仍紧紧锁着女人的肩膀。

  简直像吸血鬼一样。

  站在浦亦扬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女人发灰的脸,配合着她本就神神叨叨的低语,静默的小向总看起来愈发像从恐怖片里走出来、下一秒就要扭断猎物脖子。

  这过分了。

  哪怕是初见时剑拔弩张那会,向泓也动辄对他骂骂咧咧威胁咆哮,可没有哪一次当真摆出这副不由分说倚势凌人、随时随地准备杀人灭口的架势。

  是因为杨记者说了要搞垮FREE?向泓在乎FREE,在乎得近乎蛮横,浦亦扬不是不清楚,可他仍然相信,这人还没有固执到枉顾真相的地步。在DELTA里,那家伙分明比他还渴望着答案揭晓。

  真的恶人,他在时日不多的夜仔生涯里,已经见得够多了。日光照不到的地方,讲什么道德与规则都是虚的,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对生于暗夜,行于暗夜的那群人来说,如有必要,只要有人挡了他们的道,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碾压而过。

  可向泓不是那样的人。

  那家伙明明畏惧着黑夜,恨不能撒丫子狂奔,好将身上那些丝丝缕缕的阴影彻底甩脱在过去。

  浦亦扬往那发着狠劲的人身边走过去,抬起手,想要拉他一把。

  正在这时,病房门又一次打开了。

  “你们吵到依依了。”李教授出现在门口,他大约是难得生一次气,就眉毛稍稍皱了那么一下,“这里是医院,谁都不能打扰病人休息。”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不凶,可竟奇迹般打破了走廊上凝滞到惊悚的气氛。

  意外地,向泓没有和李教授杠上的意思,直接转手推了把杨记者的肩膀。有个人从几米外走过来,拽住杨子桦,似要把人带走。

  浦亦扬惊讶地发现那人不是大景,也不是吴雪春,而是一张生面孔。他再去看向泓,却见那人已经转过了身,像是不想和他打照面。

  “我有事先处理下。”向泓背对着他,脸就往边上转了四分之一,说完就要走。

  “等等!”浦亦扬终于还是拉到了那只手。

  冰到像在雪堆里埋过。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浦亦扬心想,这一天下来,向泓整个人都有些变了。

  “别拦着我,”大概以为浦亦扬是想阻止他带走杨记者,向泓声音更加冷硬,“你拦不住。”

  他把自己的手从浦亦扬手里强行抽走,大步走向那个新来的手下,两人一同带着杨子桦离开。

  “这什么人啊?小流氓似的。”贴在门边大气不敢出的依依妈妈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杨,杨记者就这样被带走了,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话是这么说,浦亦扬心里却还想着方才向泓的样子,隐隐有些没底。

  他看见了,即便对方藏得很好。向泓的脸上好像带着伤,那些伤口很新鲜,一看就是刚留下没多久。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死皮赖脸追上去的时候,李教授喊了他一声。

  李教授先同依依妈妈嘱咐了几句,让她进门去陪女孩,再将浦亦扬带去了走廊一角:“依依现在没事了,不过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和她见面,以免她再受惊吓。”

  浦亦扬赶紧道歉:“是我说错了话,影响到了依依,希望没给您添麻烦。”

  李教授笑着说:“麻烦谈不上。我还要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们对依依的病因有了些眉目。”

  “就是游魂症,”程教授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数据板,从转角处出现,抬抬眼皮看向浦亦扬,“看来你‘猜’对了。”

  浦亦扬腆着老脸干笑两声。

  “那,依依的病好治么?”他问眼前两位专家。

  程教授随手把手里的透明数据板塞进李教授手里,说:“要看怎么治。”

  “依依的病程看上去还不算太严重,”李教授盯着数据板上那些跳跃着的信号图,表情是和这句话不大相符的严肃,“她的假性癫痫发作并不频繁,持续时间也不算太长。按照我们之前的猜想,这还是游魂症第一阶段的表现。”

  浦亦扬跟个傻学生似的发问:“游魂症还分阶段?”

  李教授略微赧然地笑了下:“我和师兄的一个假设罢了,没有发表过的。”

  “你看我说什么了?时间会证明你的想法都是对的,”程教授看了眼李教授,嘴角竟也噙了一丝笑意,语气还多了几分隐蔽的温柔,“你总是不够自信。”

  浦亦扬总算是发现了,不光李教授在自家师兄面前会变脸,程教授在看着师弟时候也判若两人。

  他满心沉痛地想道,肯定是因为他心里揣着些不为人知的小九九,所以看谁都觉得人家跟自己一样。

  对面李教授肯定不知道他的胡思乱想,细致地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我们当时认为,游魂症的根据程度不同,可能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偶发性的,恩,就是师兄之前与你谈到的那种意识与躯体的暂时性分离,只会偶尔发生。患者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幻视幻听和肢体僵硬,看上去就跟梦游差不多。而第二阶段的患者,他们发病更加频繁,尤其是假性癫痫的症状会十分明显,发作时意识全无,对躯体彻底失去控制。”

  浦亦扬想起女孩的表现,皱眉道:“所以依依的假性癫痫还不算严重。”

  李教授点头道:“目前看起来是这样,但我们也不能保证她以后会怎样。游魂症的严重程度与患者的情绪波动有很大关系,我们一般认为,在患者的情绪受到强烈刺激时,‘分离’会最容易被诱发。”

  比如在游戏里‘死’在恐怖的蜂群攻击之下。

  浦亦扬心中已很明朗,这些游魂症患者的出现,一定与远航之星这个高难副本造成的角色死亡脱不开干系。

  “依依刚刚又收到了刺激,所以才再次发病了,”他惭愧地说,“还是我没考虑周全,幸好您和程教授在场,不然后果真是难以预料。”

  “你?”程教授挺刻薄地笑了声,“我看怪她妈还差不多。”

  李教授拉了拉他胳膊:“师兄,别气了。我会建议依依妈妈也来中心接受下辅导,毕竟之后对依依的治疗还需要她配合。”

  程教授紧皱的眉头这才稍有松动。

  “所以依依的病还是有希望的?”浦亦扬从两人的话里听出了点好苗头。

  “就我刚说的,看怎么治,”程教授说,“冬行会试着用精神病学方面的疗法帮助钱依依。”

  “但游魂症并没有先例。”李教授眼里掠过一丝阴霾,“我会尽力,只是我没有把握光靠传统疗法能做到什么程度。”他说着又朝浦亦扬笑了下,“不过你也不用急着担心,我们领域最讲究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就好对症下药了。”

  浦亦扬感激地看了眼李教授,又看向程教授:“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程教授好似正等着他问这句话,反过来抛给了他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游魂症的第三阶段是什么样的?”

  浦亦扬想了想,说:“那个,假性癫痫会更严重?”

  “植物人。”程教授说,“到了游魂症的第三阶段,人对现实的感知已接近于零,既不会动,也不会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在旁人眼里就和植物人相差无几了。”

  浦亦扬幡然醒悟:“但其实,他们并不是植物人,只是意识是长久地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

  程教授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所谓的植物人不是同样的情况?”

  浦亦扬给问得一愣,小心地瞅瞅程教授,觉得对方好像很乐于在言语上怼他。

  “你想知道怎么把人的意识从‘假’的世界抓回来,”程教授做了一个虚虚抓握的动作,“就必须先搞清楚人的意识是怎么会从‘真’的世界到那边去的。”

  浦亦扬:“映射算法。”

  程教授挑挑眉,第一次带着点真心地夸了句:“还不错嘛。”

  浦亦扬咳嗽了声:“我是数学系的。”

  程教授跟会读心似的,直接蹦了一句:“卢宇星的学生?”

  浦亦扬尴尬道:“也……也不算吧。”

  到了这个人面前,他都不好意思直接撇清自己与卢宇星的关系。

  “反正这方面的你有问题就去问卢宇星,”程教授说,“他成天在那搞得玄玄乎乎,一套又一套的,肯定足够洗你的脑。”

  李教授在一旁乐呵呵地插了句:“师兄他数学没那么好。”

  程教授瞪了关键时刻拆台的师弟一眼,颇有些恼羞成怒。

  “一切不以实验为支撑的理论都是耍流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空中楼阁那一套,”他干咳了一声,“总之,你们搞信息算法的那帮人在我们的大脑神经网络图基础上,发现了A-VATAR。”

  浦亦扬:“A-VATAR,意识替身?我们研究生课程上有涉及。”

  意识替身是个体意识信息化的关键一环。个体意识投射到信息世界中,对虚拟信息作出反应,并反过来对信息构成的其余物体发号施令,这即是所谓映射算法。而在这其中,这个体意识的投射结果,虚拟世界中一个虚拟的“我”,便叫做A-VATAR。

  这曾经是他爸最擅长的领域,他其实在中学时候就抱着男人的砖头书和草稿纸偷偷做过研究,当时天书般的公式,到后来也时常在他脑海里飘荡,多年来被他一点一滴地消解。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说自己对这一信息数学最前沿的领域有多精通。

  “意识,本质是一种量子纠缠,”程教授用右手指尖戳了戳李教授手上的屏幕,一缕光飘了出来,星星点点,绕在他指尖,“映射算法的本质,就是将这种纠缠态从神经元这一生物性的层面提取出来,并在信息层面加以复制。”

  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触碰了下指尖光晕,同样的光,分解成了两团。

  浦亦扬:“这是脑机接入的理论基础。”

  “你错了。现有的脑机对接,不过是对A-VATAR的拙劣阉割,”程教授说,“真正的A-VATAR,是可以彻底抛去人类肉身,包括神经元,而独立存在的。到那时,意识替身就不再是替身,它即是本体,是唯一真实。”

  他倏地一握右手,那团最初的光晕扑灭不见,只剩下另一团停留在他左手指尖。

  浦亦扬听得寒毛直竖:“真正的A-VATAR?那得是,什么样的算法?”

  程言放下双手,背回后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算法。我只知道,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创造力与野心。”

  浦亦扬的思绪跳跃着,从西雅图会议上的卢宇星跳到吴铮,最后落到一个他最在意的影子上,只觉呼吸都窒了窒。

  那个他在DELTA里追逐了整整十年的,放不下的幽灵。

  “要避免A-VATAR篡位,把得了游魂症的人彻底拉回现实,就只有一条路走,”程教授缓慢而郑重地说,“找到意识替身,并且摧毁它。”

  他说完拍了拍浦亦扬的肩膀,背着双手走了。

  “师兄还挺欣赏你的,”李教授看着浦亦扬,突然来了句,“换作前几年,他一定恨不能亲自上阵,把这些问题刨根究底,彻底解决了。而现在,他选择信任你。”

  浦亦扬怔了下:“我……么?”

  “我们到底都老啦,待在自己的位子上,治治病,搞搞研究就好。”李教授冲他笑笑,颊边酒窝陷在细细的纹路里,“当然,你还有问题的话,欢迎随时来找我和师兄。”

  说完这些话,他就捏着数据板,快步追等在墙角的另一个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