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医院。
白色的墙，蓝色的塑料椅子。冰冷的空气，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脑袋里嗡嗡作响，但看到周围乱成一团的选手和工作人员，还有月神看向他的时候，那种求助般的眼神。
沈青只能逼自己稳住。
“大家先别急，等医生确切的说法，章哥，你让二队的小亮做好准备吧。”
章仁悯点点头：“好，我让小亮先过来吧，反正二队现在没比赛。如果有线上的活动，就让老潘的替补去二队顶一下吧。”
没人提反对意见，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小亮很难完全代替老F。
Frost是整支鹰队最不可替代的一名选手，他是全队大脑，是场上的指挥，是所有换线、打团、临场决策的调度者。
“看看现在有没有队伍愿意卖辅助选手的，或者租一个也行。”
“好，我去问问。”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希望不大。
优秀的辅助根本不可能轻易放给他们，就算真能临时捞一个过来，配合也是问题。
“叫辆车，其他人先回去吧。”
小F从塑料椅子上跳起来：“我不！我们回去也没办法训练了，让我们再这待着吧！”
月神嘴里叼着支没点的烟，把激动的小F按回到椅子上。
沈青看了月神一眼。
他知道月神以前是有烟瘾的，只是后来说抽多了手抖，就戒了。
“别抽了，万一真要上替补，你们几个老大哥得把队伍带起来，状态必须保持好。”
月神看了眼急症室的门，道：“没打算抽。”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月神轻轻地问：“你说他还能继续打职业吗？”
沈青愣了愣，道：“不知道。”
一瞬间，他想起了他自己。
实在不想老F步自己后尘。虽然大家天天“老F”“老F”的叫，实际上Frost一点也不老，他今年才23岁，又是辅助位，再打3年都不是问题。
何况，他说过想和月神一起打到30岁。
他从来不把这句话当成一句纯粹的玩笑，总是尽量少熬夜，认真做理疗，打会儿排位就起来走走路喝喝水。
沈青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情绪憋回去。
“都不想回去就算了，一会儿周辰山过来，要吃点什么不？我让他带。”
现在天快亮了，所有人刚才一阵兵荒马乱的，现在才觉得饥肠辘辘。但一想到老F的情况，谁都吃不下东西。
最后，章仁悯说：“叫他帮忙带点汤汤水水的东西吧。”
“好。”
他给周辰山发了消息。抬头环顾医院急诊的走廊，鹰队一队所有人都在，连二队的经理也过来帮忙了。
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好像也就没那么难捱。
很快，周辰山带着钟瑜，拎了一堆粥和米线过来。
或许是受周辰山身上那种冷静和强大的气场影响，他一来，沈青心里那种紧绷的情绪跟着缓和了。
他以为现在见到周辰山会让他崩溃，一路上甚至都不敢跟周辰山打电话，害怕自己听到他的声音会哭出来，影响队员们。但其实，周辰山像定海神针一样，一下子平息了惊涛骇浪。
“现在怎么样？”周辰山轻声问。
沈青摇摇头：“还在等消息……”
说话间，医生开门走了出来。所有人赶紧围上去。
“他是左半边肩周围神经损伤，我刚和他本人聊了一下，我叫他长期休息少玩电脑，但是他不同意。你们是打电竞比赛的吧？”
“对。”
“那难怪了，他说一定要打比赛，最起码再打2个月，如果要强制继续高强度训练和比赛的话，只能暂时做保守治疗。”
沈青道：“别听他的，他自己身体要紧，他打不了我们队伍会做其他安排的。”
医生顿了下，道：“倒也不是说完全打不了，而且……主要是患者自身的意愿非常强烈，刚我要给他上止痛泵他也不同意，打麻醉他也不同意，就说怕影响打比赛……这样吧，你们先和他自己聊聊，我们再定后续方案。”
沈青声音哽在喉咙里，艰难地谢了医生，走进单人病房。
选手们鱼贯而入，其他人待在外圈，不忍进去。
每一间医院病房都是差不多的布局，老F和所有病患一样躺在白色的床上，止痛药的药效刚起来，他还是浑身汗湿，有气无力的样子。
一旁有个护工阿姨在帮忙放热水，准备给他擦一擦身。
就是这样无比熟悉的画面。但是沈青看到老F的瞬间，倒被他身上强烈的活力震住了。
不同于大家的沮丧和压抑，老F本人比这间房间里所有人都有生命力。
“老月，你干嘛啊？”
他一开口，就在笑骂自己的老搭档。
嘻嘻笑着评价了一句：“如丧考妣。”
小F属实文化沙漠，眨眨眼，一脸懵：“啊？啥意思？”
月神本来难看的脸上露出一抹短暂的笑意：“说屁呢你。”
沈青走上前，熟练地确认吊水瓶子的水流速，问：“怎么样？还想打？”
老F特别认真地点头：“嗯。”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老F试着说服沈青：“教练，我问过医生，紧急治疗一下，然后平时注意点，再坚持2个月是绝对没问题的。我职业生涯最遗憾的就是世界赛上没拿过什么好成绩，这次不坚持一下往后都会后悔的……你可以把我放替补位，但是我真的很想去……”
沈青没有接话。
他在认真考虑老F的请求。这关系到一个职业选手的一生，也关系到整支队伍，关系到所有选手，太重要了。
月神靠过来，一屁股坐在老F脑袋边上，头朝床头一靠，唉声叹气道：“唉~只能当是最后一年来打咯。”
红茶有点忍不住要哭了，赶紧背过身去。
小F咬着嘴，紧张地盯着沈青。
潘陆平靠在墙上，想帮老F说两句，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沈青看了眼章仁悯，章仁悯只说：“你决定。”
“那……先打完这次世界赛吧。”
“好！”小F跳起来拍了一下手。
下路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月神拉起老F没吊点滴的那只手击了个掌。
“小亮还是调上来做替补，其他的……章哥，你试着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选手，能买人的话最好，不过老F是我们队里的指挥加节奏点，我觉得不太买得到特别合适的，还是要靠小亮。老F你觉得自己状态不好就直说，让小亮上去顶着，大家都是队友，别瞒着我们。”
老F笑道：“我懂。”
月神说：“小亮我带过他几次，水平不差，而且胜在胆子挺大的，不怯场。我觉得让他跟我多打几场训练赛，我平时也多带带他，问题不大。”
“好。”
大家似乎都松了口气。
这支队伍一直是以“团队性”为核心思路在维系的，因此当老F出状况时，谁都不愿意放弃他。但是沈青心里也清楚，正确的五个人、打进世界赛、顺应版本，这些因素凑在一起是多么的难得。
如果留下遗憾……
他摇摇头。
不对。如果让老F就此放弃才会给所有人都留下遗憾。老F不是头铁说空话的那种人，他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而且月神也是很好的下路老师，经验丰富，真让他带小亮也不是问题。
没那么难吧。
他拍了拍掌，大声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好！！”小F一声怒吼，发泄着心里的忐忑。
月神也被刺激了，大吼道：“别认输啊兄弟们！”
领队接话：“就是！还有时间可以调整的！大家不要怕！”
红茶也有些激动地说：“我们从德杯到春季赛不也就调整了那么点时间就调整过来了嘛，我们可以的。”
潘陆平说：“沈教练很会带新人的，相信他。”
大家七嘴八舌地还想说更多加油鼓劲的话，结果被护士警告了“不准喧哗”。
考虑到老F确实需要静养，沈青把其他人赶回了基地，选手们不愿意走，留在病房里吃着周辰山带来的宵夜闲聊，一边安抚老F，一边互相开着玩笑，加油打气。
沈青这时候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这群年轻队员中间坚韧和不屈的精神。
老F不觉得自己就此完蛋了，月神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老搭档，却又很冷静地接受了要临时带新人的任务。他们都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证能赢比赛。
被下路2人影响，其他队友也完全没有了刚来时那种沮丧的氛围。起码在此时此刻，他们从精神层面上战无不胜。
周辰山站在他身后，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用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力道按着。沈青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双宽大的手掌带来的温度。
沈青无比确信一件事：这支鹰队就是最好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