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鹿说因为没有监控，交警队要去查周边店铺的监控，事故责任书最快要等到明天才能拿到。不过这个司机大概率主责，要承担80%的赔偿责任，再加上他没有保险，这笔赔偿金不是个小数字，司机不一定愿意也未必有能力掏出来这笔钱，后续怎么处理都是件麻烦事。
林峤听得一愣一愣的，又被江小鹿用手指戳了脑袋：“你是不是没买车？”
“嗯……”
“也没考驾照？”
“是呀。”
“现在的小孩高中毕业就去考驾照了，你怎么回事？”
林峤心说就算有钱买车也没钱买车牌买车位，弱弱地为自己辩解：“我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坐地铁和公交车就够了。”
江小鹿抿唇看他，她今天上班，给自己画了很漂亮利落的眉毛和大地色眼影，微红的眼皮下一双美目晶圆透亮，林峤抬起头和她对视，女人的失望和落寞一下子直击他的心底。
“有空去考一个吧。”她说，“你徐哥又不回来，他过年买的那辆M3在车库里闲着也是等折旧，不如给你开。”
林峤知道他应该和徐欧站一队，但江小鹿的神情让他心里难受极了，就像一把锤子，哐哐猛砸他那原本就不是很坚定的立场。
“小鹿姐，对不起。等徐哥回来我和他说，我还是搬出去吧。”
“可别。”江小鹿反而对他露出一个略显难看的笑容，“回头他又觉得我逼你走，要和我吵架。你没地儿去就继续住着吧，这是我和徐欧之间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林峤讪讪地点头，和江小鹿一起回到江母身边。没多久司机从卫生间出来了，举着手机屏幕对他们说：“大妹子，你看这都七点半了，你和阿姨都有饭吃了，我出去吃个饭总行了吧？”
江小鹿立刻道：“让我弟弟下去买给你。”
“他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我就下去半小时，马上回来。”
“不行！”
“嘿，我警告你啊，不要太过分。”司机说着挺直了腰板，胳膊上两只大虫跟着他的动作一下子立了起来，威风极了，“连饭都不让人吃了，我搁着坐牢呢？有没有天理了！”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江小鹿一步不退，反而抄着包站了起来，一副他要走自己就和他拼命的架势，“在我爸手术做完前你不准走！”
她的眼睛里盈满了鲜红的血丝，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绷起，整个人就像一只剑拔弩张的刺猬，浑身都竖起了尖锐的刺。司机看起来不乐意，怒道：“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已经说了负责负责，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把老子惹着了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
江小鹿立刻从包里拿出来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放在他面前：“有种你再说一遍！”
眼见着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林峤心念一转，硬着头皮上前道：“我还没吃晚饭呢，要不我跟这位大哥一起下去，然后我们一块儿回来。”
江小鹿瞪了他一眼，微微偏过头。司机倒是点头道：“行，那小兄弟咱走吧。”
“等等。”江小鹿说，“把你身份证和手机压这里。等你回来就给你。”
“我真的忍你够久了——”
“大哥别别别，不就一会儿吗，你把手机锁上，她不会动你东西的。”林峤生怕她真的把司机逼急了，忙拉着他的胳膊劝和，“咱们下去不就一会儿吗，我请你。”
江母也出面道：“小鹿啊，让他走吧。”
江小鹿直接背对着他们坐在了椅子上，林峤好说歹说让司机把身份证拿出来押在医院，两个人刚进电梯门，司机就往地上啐了口痰，骂道：“这女的有病吧。”
林峤也觉得江小鹿有点草木皆兵了，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他还没见过人间险恶，江小鹿的做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爸还在急救室呢，你理解下吧。”
“老子他妈不比她还急？”
林峤看他情绪激动，只管说是是是，司机又骂了两句脏话，到了八楼有几个医生上来，他就不说话了。医院周围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专做病人家属生意的摊贩，林峤跟着司机从街头走到街尾，最后两人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馄饨小店，林峤要了一小碗鸭肉馄饨，司机要了一大碗，外加一个大鸭腿。
这哥看起来是真饿着了，上来就是一顿狼吞虎咽，让人感觉他那张大嘴和黑洞似的。林峤来之前在家里吃过饭了，因此不紧不慢地扒着馄饨，在微信上给徐欧汇报情况。
徐欧让他来，帮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主要是时刻了解江父的情况，不然他心里也不踏实。林峤把情况言简意赅地和他说了一下，不厌其烦地回答了徐欧数个问题，对徐欧长达上百字的殷切嘱咐表示收到，最后看司机吃得差不多了，准备结束开溜。
在起身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字问道：徐哥，你的事假批下来了吗？
徐欧贼欧：和你说实话，老板根本没批。我是这边项目的总负责人，我走了项目直接停摆，真的没办法
徐欧贼欧：我对你小鹿姐说的是还在走流程，你帮我多拖几天。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你和我说，帮哥照顾好你小鹿姐
青青小柠檬：知道了
司机站在门前喊他：“小兄弟，你怎么不走？”
“来了来了。”林峤说着起身结账，然后把金额记在备忘录里，等攒多了一起找徐欧报销。他们一路走回医院，江小鹿看见林峤把司机带回来脸色才好了些，伸手把身份证还给他。
急救室的红灯还亮着，江母说护士刚刚出来说情况不太乐观，还在抢救，瞬间将急救室外的空气降到冰点。几个人等得越发焦躁不安，林峤被他们三个人的情绪带得也焦虑起来，连和ASH交流的心情都没有了，和江小鹿一样仰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时间就在如坐针毡中一点点过去，一直等到晚上十点，江父终于被推出了急救室，立刻转移到ICU。
几个满面疲惫的医生最后走出来，为首的那个朝江小鹿示意了下，让病人家属去一旁的会议室详谈。江小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几个人按顺序坐下，听见医生宣布江父因为脊椎骨折腰部以下完全性截瘫，此外他脑子里原本就有的血栓震荡后直接压迫损伤了神经，现在人还没有意识，只能在ICU里先续命，能不能清醒全看造化。
江小鹿的脸一下子就变得全无血色，医生许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还有希望，开单子让她先去楼下交ICU的押金，手术费后续再算。江母惊闻噩耗，连走路都不太利索，林峤陪江母一起下去把司机给的两万块钱存入患者账户里，等到上楼时却见江小鹿和司机两人不知何时又起了口角，江小鹿的胳膊上通红一片，司机脸上明显又一道血红的指痕，看起来战况相当惨烈。
林峤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都不消停，忙和江母一起上去拉架。一问之下才知道ICU不允许家属陪床，司机想先回家睡觉，江小鹿坚持要司机和她一起在附近酒店开房，她要时刻盯着司机才行。
平心而论，她的要求是有一点过分。江母也上来劝，奈何江小鹿就是一点都不妥协，一激动就嚷着要报警，被路过的护士和医生警告了几次，最后招来了医院保安，把几个人通通从急救楼“请”了出去。
到了楼外司机仍是要走，江小鹿扯着他的袖子要他和自己去附近酒店开双人间，林峤实在拉不住，最后司机彻底不耐烦了，一把将江小鹿推倒在地上，拿出手机狠狠道：“你不是要报警吗，来，我现在就报警！”
“哎，别——”
林峤顾不上拦他，急忙去把江小鹿从地上扶起来。女人头发乱了眼线飞了，撑着林峤的手站起来，恨恨道：“让他打！”。
四个人明显分成了两拨阵营，像黑帮对决似的隔着一米距离，林峤一直心惊胆战地拉着江小鹿，真怕谁再撩火又打起来。幸好医院附近就有一个派出所，没多久警笛声就响了起来，两位民警下车还没听几句，大手一挥就招呼他们上车：“走，去派出所调解！”
“……”
林峤万万没想到交警没来，倒是先招来了民警，而且连坐警车的高级待遇都没混到——后面只能坐两个人，江小鹿和司机先走，林峤和江母只能自行前往派出所。
打车花了一点时间，到了之后也不让进调解室，只能在门外干等。林峤和江母等于换个地儿继续发呆，江母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哭，林峤看不过眼，出门去超市买了两包纸巾过来，低声劝江母会好的。
说者和听者都知道这话有多苍白无力，但他们此刻都别无他法。到了十一点两个当事人才姗姗迟来，在警方帮助下他们达成了一致，江小鹿答应放司机走，而司机在当着民警的面写了不跑路负责到底的保证书，将来要是真发生了什么，这在法庭上多少也算个证据。
兵荒马乱的一天宣告结束，他们终于可以各回各家。司机急匆匆地就走了，林峤在心里松了口气，向母女二人告别道：“小鹿姐，阿姨，那我也回去啦？”
“你打车来的吗？”
“是的。”
“我们家就在这附近，妈你自己先回去吧，我送送峤峤。”江小鹿说着把林峤往车上带，“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
“不用不用，这有什么不安全的——”
“晚上黑车醉驾的多，别折腾了，我送你。”江小鹿直接打开车门把林峤塞进去，林峤无法，只能乖乖坐在副驾上说，“谢谢小鹿姐。”
“没事，多谢你来帮忙。”
林峤不再和她客套，安静地望着窗外看夜色飞驰而过。很快江小鹿就把他送到单元门前，林峤拉开车门，对她道：“那我先上去啦，明天我去医院看叔叔。”
“我明天早上去交警队催进度，然后去我爸的公司申请工伤赔偿金，你能早到一会儿吗？”
林峤连愣都没打就应允下来：“可以，我八点左右过去行吗？”
“麻烦你了。”
“别客气。”
“你上去吧。”
林峤点点头，推开单元门的玻璃走进去，等电梯的时候却发现江小鹿的车停在外面一直没走。他心里惊疑，于是又走了出去。
“小鹿姐——”
林峤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江小鹿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上，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清晰的水道一粒粒坠下去。
林峤忽然就明白了江小鹿今天的神经质，江父倒了，男朋友又不在身边，没有人可以依靠，她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得不用过分的强势武装自己，好叫别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不要来打她们家的主意。
她脆弱的生命已经承担不起任何闪失了。
林峤觉得还是让她自己发泄一阵儿比较好，默然回到了电梯里。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给徐欧发了条微信。
青青小柠檬：徐哥，要不然你还是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
盛夏柠檬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