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的走廊灯光也十分有限，但聊胜于无，而穿过这道黑色的拱门后，他们便真的被墨一般的夜色笼罩了。
这是一种由人工形成的无机质的黑暗，稽海洋以前从没觉得自己怕黑，但是此时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白羽的手，对方的手心也满是冷汗，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嗅到对方的鼻息，但却看不到对方的轮廓，四下极静，没有丁点生气，如果地狱也分昼夜，那这里便是永夜无疑了。
“多大了？还怕黑？”白羽察觉到他的情绪，也顾不上使用脑内队聊了，语气含着一丝亲昵的戏谑。
稽海洋顺势握住他的手，并把脸埋进对方的衣领里，贪婪的细嗅着那从高束的领口里透出的一丝淡淡的独属于白羽的气息，声音闷闷的：“是不是嫌弃我了？”
白羽叹了口气，抬手抚上他的颈侧，像给猫顺毛那样缓缓抚摸：“嫌弃，申请退货。”
“晚了。”稽海洋侧过脸去，在对方的耳下轻啄，不等对方反应，一只手已经迅速而准确的找到那尖巧的下巴，细腻的皮肤在指下滑过，他狠狠堵住了白羽的唇。
搞什么？！现在是亲亲我我的时候吗？
白羽僵了一下，下意识想把他推开，但理智的念头刚一冒起就被铺天盖地的名为稽海洋的气息包围了。
原本想要后缩的下巴变为上抬，他迎合的张开口，任恋人的唇舌长驱直入，两人的肩甲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彼此的气息在齿间缠绕，稽海洋用没有持盾的那只手紧紧搂着白羽的颈子，后者也丢掉了最后一点理智的余烬，双手紧拥着稽海洋的脸颊，压抑的低吟不断自亲吻的间隙逸出，飘荡在漆黑空旷的厅堂里上空……
吻毕，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
白羽更是脸上热得发烧，他一向自诩冷静理智高智商，怎么这变成了一谈恋爱就犯傻的俗人了呢？
“咳，走吗？”没多会，稽海洋意犹未尽的揩了下嘴角问道。
“走呗。”
他们才刚找到代表瑟隆居住区域的标志性黑色拱门而已，连对方卧室的门把手都还没摸到。
“哎？我摸到一个门把手，会不会就是这里？”
稽海洋忽然低声道。
“门把手？”白羽一怔，“什么门把手？”
稽海洋被他问得也有点含糊：“就是，金属的，门上的，往下一按就能把门打开的……”
“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摸到了一扇门？”一边问，白羽一边沿着稽海洋的手臂向前摸索。
“好像是的，应该就是一扇门，这里会不会就是它的卧室？”
“不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按照那个仆人所说，整个西边的区域都是它的，怎么可能把卧室设在这么靠外的地方？”
稽海洋觉得白羽说得也有道理，他们此行就像探访BOSS的老巢，哪有BOSS就住在一进门的位置的？守在洞口的通常都是小喽啰，而BOSS本人一定是在巢穴深处。
于是他们就此放开了那只门把，继续沿着墙壁向前走去。
又在黑暗中探索了约摸四十分钟，他们再也没发现任何有用的讯息，就连偷袭陷阱都没遇上一个，这下连白羽都有些含糊了，“难道……真的就是刚开始的那扇门？”
“呃，难道要回去找吗？可我不记得怎么走了……”
如果是在游戏里，稽海洋的经验是始终靠右，这样无论多复杂的地图也能完整的探上一遍，但现在的情况是，这里实在太黑了，即使他们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光线，他们在彼此的眼中也仍然只是一个深黑色的轮廓，在目力无用的基础下，记路认路就成了五星级难度的任务。
“你确定这段时间没有再摸到其它不一样的东西吧？”白羽再次与他确认。
“除了你以外，没有。”
白羽自动忽略掉他淡黄色冷笑话，率先转身又朝来时路走去。
又过了三十分钟，还是一无所获，本身就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稽海洋开始把事情往鬼打墙上推测了。
白羽：“暗处不说鬼，没听过？”
稽海洋：“你是不是害怕？”
白羽：“你刚才怕黑我都没笑话你。”
稽海洋：“你真的怕鬼啊？来，让哥哥抱抱……”
白羽：“别闹！我才不怕呢，鬼只是一种能量电波，以另一种形式和我们共同分享这个宇宙，当磁场被打乱时……”
稽海洋：【白羽，站那别动。】
白羽嗤笑：“别试图吓我，太老套了！装得还挺像，居然知道切回队聊……”
稽海洋：【我没吓你，你身后，有个人影……我看不清楚，你别动，我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我现在慢慢走过去。】
白羽：【……】
白羽也感觉到了，的确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无声无息的，裹夹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稽海洋在黑暗里蓄力，憋了个大招，嘴上笑嘻嘻的继续逗弄恋人：“你看你把鬼研究的这么透彻就说明还是很在意的嘛，真正的勇者该做到完全无视。”说着他朝白羽迈出脚步，在黑暗的掩护下，手已经握紧剑柄。
与此同时，身后的东西已经越来越近，白羽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但他尽量保持平静，连呼吸都没紊乱：【你有多少把握突袭成功？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鸟嘴前的虫儿，还是开了灵智的那种。】
稽海洋：【放心，不会让你被啄走的，看我揍它，让它吓唬人！】
当剑锋挥出的同时，身后的人影也逼到近前，然后他们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哑而平静：“你们在找什么？”
“靠！”稽海洋憋了个大的，一剑挥出没有说收就收的道理，电光火石的功夫，他用自己的剑砍了自己的盾，金石迸裂的声响和白炽如昼的剑光在这一瞬将黑暗照亮，无声无息出现在白羽身后的人，正是他们此行寻觅的正主，瑟隆。
自己劈自己可还行？盾受得了，人受不了，当即身形一歪，顺着剑锋就摔了出去。
“海洋！”白羽反应也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挡住，同时化解了一部分冲力，两人抱着滚在地上，虽然也狼狈，但好过稽海洋整张脸扑在墙壁上。
“有没有受伤？”黑暗中也看不清楚，白羽只能摸摸这拍拍那。
“咳咳！没有，没事——”稽海洋咳出一口血，缓过一口气，趁摇头的功夫把嘴里剩下的血咽进肚子里，看不清楚的时候，其它感官会放大，他不想让白羽担心。
“真的没事？我这有药……”
“那来点吧。”
瑟隆和平常一样，没它的事时就袖手立着，仿佛一切伤痛悲喜都与它无关，守足了一个npc的本分。
时间不容耽搁，确定稽海洋伤无大碍后，白羽转向瑟隆：“刚才，你一直跟着我们？”
瑟隆：“听到有人转动我房间的门把才出来的。”
白羽：“……”
果然是那间，他自作聪明的错过了那么久。
白羽：“我们确实是在找你，可以去你的房间里谈谈吗？”这种环境下，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与动作，实在不利于沟通，何况他们找它要谈的并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想瑟隆拒绝得很干脆：“不可以。”
白羽有些讶异，没想到它会拒绝，而且拒绝得这么干脆：“为什么？”
瑟隆：“没有人可以进去我的房间。”
稽海洋悄悄拉住白羽的腰带，低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它好像……”
它好像不受血族信物的制约了，刚才的对话中，即使不包含拒绝的意思，也没有丝毫恭顺的态度。
白羽看着瑟隆：“你其实已经想起来了，对吗？”
瑟隆没有接腔，继续高冷的站着。
白羽再下一记猛药：“你知道伊迪是谁，你对他那么厌恶，是因为你作为他的大哥从小就看不上他吗？你一直企图赶走他，只是想把他赶出这个城堡，还是……想把他驱逐出这个世界？因为你知道其实这里不属于他，他不该沉迷在这里，对吗？”
良久，瑟隆终于动了动：“我……没有看不上他。”
这句话一出口，白羽和稽海洋都在腔子里松了口气，这说明，他们找对人了，瑟隆就是荣天锦，而且，他似乎也有愿意和他们交流的意愿，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他还有没有可能是……程序树？
稽海洋悄悄捏住白羽的手。
白羽试着再问：“我们现在，可以去你的房间里，好好聊一聊吗？”
“不可以，没有人可以进去我的房间。”仍是那句刻板的回答。
白羽：“你的房间里有什么？”
瑟隆：“……”
白羽换了个问题，语气更柔缓：“听说你们兄弟感情很好，你还记得什么？你知道荣天宝他把你的东西都收藏在……”
“打住！”稽海洋忽然猛拉他的手，白羽停下话头朝瑟隆的方向望去，只见后者虽然仍笔直的立着，但是身体却在打摆子，不是普通胃寒惧冷的那种哆嗦，而是整个人都在原地摇晃，虽然黑暗中看不真切，但显然对方的身体摆动幅度已经脱离正常地心引力对身体的桎梏，不过这是在游戏里，对方已然化身npc，即使现在是头朝下立着打摆也属正常。
“你……你还好吗？”但这毕竟是一个包含着人类灵魂的npc，既然对方已经承认自己就是荣天锦，白羽和稽海洋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咔咔……”瑟隆不光身体摇晃，喉咙里也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尊贵的大人，请问……咔咔……没有人可以进我的……房间……请问，是否有需要在下效劳的……”
瑟隆的话语断断续续，而且混杂不清，一会变回先前恭顺的血族子侄，一会又透出点荣天锦的影子。
稽海洋冷汗淋漓：“天啊，他这是……bug了。”
Bug，本意是指小虫，小的损坏或缺损，在网络里被引申为系统出现的缺陷和漏洞，在游戏里，bug可大可小，大到整个服务器的玩家秒掉线，刚打过的boss不算数，集体回档，战利品清空，小到地图接驳点错位，闪屏，npc原地打转等等……而瑟隆现在的情况应该就是最微小的那种bug，人物闪屏加台词错乱。
瑟隆的样子看起来越加夸张，他身体摆动的频率越来越大，几乎闪出了重影，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从喉咙里吐出，他黑色斗篷的兜帽也掉了下来，漆黑的轮廓在深重的暗色里狂乱抖动，整个画面就像恐怖片的前奏。
“如果是普通人，这么抖下去，会脑震荡吧？”白羽悚然道，虽然看不清瑟隆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很痛苦——毕竟这不是真正的npc，而是拥有一个人类意识的游戏体，他口中两种模式的语言相互切换，身体疯狂的闪烁，这是一个拥有两套灵魂的人类，而这两套灵魂正在打架。
“我们怎么能帮帮他？让他停下来！”
“需要后台检修……或者重启……”稽海洋抓耳挠腮，“可我们现在就在游戏里……这他妈的怎么弄！X！荣天宝干的好事！”
看吧，看看他制造出了什么！？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情圣吗？还是救世主？强行留下哥哥的记忆，以为科技无所不能，结果呢？不兼容！
白羽猛摇他：“先别管游戏里的那套！他是个人，现实里，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大哥，这要问你啊！你不是学霸吗——”
白羽神经质的念道：“情感、思维、行为的分裂，镇定剂，神经阻碍剂，精神安慰辅助疗法……啊，对了，这个！”
他忽然想到什么，把手伸向腰间的挎包。
“不是吧，你还随身带这些东西了？”
“闭嘴！”
白羽掏出的是荣天宝的作业本。
把作业本塞进瑟隆手里费了好一番功夫，“能有用吗？”稽海洋戒备的举起盾牌，将白羽护在身后。
白羽楷掉额头的冷汗：“死马当活马医吧，刚才提到荣天宝他就开始抽风……”
稽海洋眯眼看去：“好像……没有刚才抖得厉害了？”
白羽一怔：“真的管用？”
瑟隆的身形的确稳定了许多，至少没再晃出重影了，黑暗里看不清楚，但依稀能看出他低下了头，他看着手里的东西，用手指在作业本的封皮上缓慢抚摸，时间似乎停止了，和刚才剧烈的动静相比，现在的瑟隆像被施了某种魔法，他整个人松懈下来，一切的癫狂和错乱都因为手中陈旧的作业本而暂时终止。
不知为什么，稽海洋居然觉得眼眶有点酸。
“都写完了？你确定？”良久，瑟隆终于开口。
他又切换到了荣天锦的模式，只是时空概念是混淆的。
稽海洋上前两步，“这里太暗了，我不确定我答的对不对。”
他在扮演一位中学生。
瑟隆：“哼，总是有借口。”
瑟隆合上本子，径自转身，语气不容置疑：“来我书房，让我看看这回又错在哪。”
稽海洋和白羽赶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