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两人稍微拉开一些距离,暧昧的气氛渐渐消止。
“嗯,还是一只疯狂的兔子。”稽海洋点点头,他也将情绪收敛,换上一派轻松表情。
如果这时有人进来,只会觉得他们只是平常朋友在闲聊天。
白羽在床头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他半倚半靠着一只巨大的羽毛软垫,只是他身位暗夜骑士的黑色甲胄和这张柔软奢华的大床极不相称,即使他一派慵懒的躺着,看上去也像随时准备起身战斗似的,稽海洋的目光不断在他的身上徘徊,这位白骑士走神的功力堪称一绝,这么片刻的功夫他已经在脑子里自行将白羽身上的黑色铠甲剥掉并换上了黑色的丝绸睡袍……
“认真点。”白羽窥到他的想法,斜睨他一眼。
“咳。”稽海洋尴尬的摸摸鼻子,他忘了他们现在组着队呢。“你这么确定他真的会来?我们的时间可不算充裕。”
“等着看吧。”
白羽胸有成竹,他相信,玫瑰堡入口的那一幕已经足够刺激到荣天宝,他故意用暧昧的方式将瑟隆唤出,那只狡猾的疯狂的兔子现在已经确信,得到先祖的信物是它唯一能够获得瑟隆青睐的方法。
也许他对兄长的炽热崇拜导致他完全不在乎屡次三番的冷遇,但谁也不想再被刺个血窟窿吧?
门是十分钟之后被叩响的,先敲了三下,停了一会又敲三下。
稽海洋刚要起身去开门,白羽用一个眼神将他拦下。
门外的人很有礼貌,第二次叩门后,又停了一会,接着开始敲第三次。
看来门外的人既有耐心也有决心,他似乎一定要进来,如果门依然不开,他或许会敲到地老天荒。
当叩门声达到第四次时,叩击的声音已经有些急促了,虽然这个时间所有的血族都在休息,但门外的走廊依然不是什么安全的所在。
白羽这时才冲稽海洋点点头,示意他去开门。
后者闹不懂他在搞什么玄虚,他们本来就在等这只兔子,现在兔子上门了,又欲擒故纵起来,但白羽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稽海洋早就已经承认,自己这颗不够灵光的脑袋瓜得围着他转。
门打开,外面果然是伊迪,他已经换了一件仆人制服,伤口和血迹都被衣服掩盖起来了,但从站姿可以看出,他的左肩依然很不得劲。
“我,我可以进来吗?”他小心的问道,同时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他现在是柔顺可怜的小仆人伊迪。
稽海洋后退一步,将他让进室内。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这个时间,你们不是都应该在睡觉吗?”白羽远远的倚靠在床上,没有起身的意思,他修长的腿一条搭在床沿外,闲闲的荡着。
“我和它们不一样,我不习惯白天睡觉。”伊迪轻声答道,同时朝白羽的方向走去,距离白羽仅有半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我……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白羽却只抓着他的第一句回答问道:“现在又说不一样了?上次你是怎么对我说的?”
“我……”伊迪无措的搅弄起手指,“对不起,我上次撒了谎,是的,我是人类,我其实很想跟你们走的,但是我不敢——”说着,他在白羽面前跪下,可怜兮兮的抱住对方修长的小腿:“你也看到了,它是怎么对待我的,再呆下去我会死!求求你,这次请把我带走吧——”
白羽垂下目光:“把你带去哪里?”
伊迪望着他,上半身微微向前探去,音调不自觉的放低:“你们从哪来,我就去哪。”
白羽依然垂着眼,眸光藏在睫毛里看不真切,半晌,他才开口:“你说你是人类,拿什么证明?”
伊迪吐出几个字,只是这次他的声音更低了,低到白羽如果不起身附耳过来就听不清楚的程度。
“你说什么?”随着他身形的动作,胸口的白色獠牙坠饰跟着一摇一晃。
“我说……”伊迪盯着那枚吊坠,褐色的眼瞳被映上一个晃晃悠悠的白点,他的目光也不自觉的跟着它摆动,“我说,我知道一共有四个穿越点,乌鸦巢穴,人鱼之骸,巨人的石头屋,和浮空岩……”
白羽维持着欠身的姿势,接着问道:“那你是从哪个入口进来的?”
“我……”伊迪盯着那颗獠牙,神思恍惚起来,它现在离自己实在太近了,近到只要一抬手就能攥住,攥住之后他可以立刻佩戴到自己的胸前,只要戴上,他就成了血族至高的贵宾,至于那时这两人该如何处置,岂不是全凭自己的一句话?但如果一抬手没攥住呢?那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唐突的举动?
白羽还在等待他的答案。
伊迪咽了咽吐沫,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模糊而飘渺,“人鱼之骸。”
话音刚落,那只近在眼前被反复肖想的吊坠便被另一只手攥住了,伊迪下意识顿住,他盯着那只阻碍他视线的手掌,有一瞬间差点要发怒,他的目光沿着那只手向上描摹,对上白羽的双眼。
只听对方用自己从来没听过的冷漠语调说道:“你是从人鱼之骸过来的,那你是怎么知道其它三个穿越点分别是哪呢?谢谢你啊,荣二公子,浮空岩,这里我们之前都没查到呢。”
“你……”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愤怒大过惶恐,他慢慢站起身,先前那股属于“伊迪”的神色不见了,“你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久仰,荣天宝先生。”虽然嘴里说着久仰,但行动上却显得很怠慢,白羽仍然坐在床上,笑吟吟的,仿佛面对的依然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小仆人伊迪。
荣天宝眼中闪过一丝不真切的愠怒,他注视着白羽,低声说道:“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处境,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在这里,你们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的他才完全和稽海洋当初在电子报上惊鸿一瞥见到的荣天宝融合起来。
“这算威胁吗?”说完,白羽摇摇头,“我看不算,顶多算是虚张声势而已。”
“你……”
白羽轻轻摩挲胸口的吊坠,与他目光对视,不紧不慢的说道:“这里的确是你创造的没错,但是你也被困在自己设定的规则之下,不回去就无法改变它,但是回去就意味着再也回不来了,是不是很发愁?血族可以永生,但却没有记忆,更要命的是,它不但没有记忆,反而还特别厌恶你。”
这个它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荣天宝胸口不住的起伏,他的镇静几乎快维持不住了:“你……你都知道什么?”
“也许比你想象的多。”
“说说看。”
白羽笑笑,没有应声。
荣天宝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那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吗?”
荣天宝:“你可以用东西来交换。”
“你是说这个?”白羽举起手中的獠牙,那枚信物正因为他的抚摸而发出耀眼的光芒。
荣天宝的脸色变了:“你在召唤谁?”
下一秒,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凭空出现在房间正中。
是瑟隆,一个让荣天宝又爱又恨的存在。
“……”
不知是演技使然还是天性至此,瑟隆现身的瞬间,荣天宝又变回了瑟缩乖顺的伊迪。
但瑟隆在看到他之后,面色立刻沉下来,伊迪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先前被刺伤的地方又隐隐疼了起来。
“他骚扰我。”白羽先发制人,他指着伊迪对瑟隆道:“一直敲门,打扰我休息,进来后又骚扰我,抱我的腿,求我带他走。血族的仆人这么不懂规矩的吗?”
“抱歉!”经过伊迪身边时,瑟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我没有!”伊迪浑身一震,大声反驳道,“他说谎,我没有——”
白羽打断他:“那你在我的房间做什么?”
是的,这里是白羽休息的客房,伊迪属于血族的仆役,在这个所有人都在补眠的时间,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如果换成人类正常的作息,这应该算漏夜来访,白羽的指摘一点错都没有。
“……”
伊迪的嘴唇颤动着,他大意了。
“实在是万分抱歉。”瑟隆朝白羽的方向深鞠一躬,“它叨扰您的休息,我这就把它赶出去。”
白羽问道:“赶去哪里?”
“驱逐,玫瑰堡不需要无视规矩的仆人。”瑟隆道。
不——伊迪惊恐的瞪大双眼,他并不想离开这里,刚才乞求白羽带他走都是撒谎,他示弱也好,讨好也好,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得到那个獠牙吊坠,为了能在瑟隆身边呆的更长久——
“驱逐吗?那也太残忍了。”白羽坐直身体,毫无诚意的瞥向伊迪:“他看起来这么孱弱,会死在林子里的,不如关起来吧,城堡最深处的地牢。”
“可是……”瑟隆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是说出“可是”之后就没了下文,仿佛它也忘了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提出反对意见。
白羽看了它一会,见它不再出声,才道:“是不是我逾越了?毕竟仆人归血族,该怎么处置还是应该听伯爵大人的。”
“不,您的提议很好,伯爵大人正在休息,这种惩罚仆役的事我想还是不要打搅它了。”
说着,瑟隆唤出几只蝙蝠,黑色的小兽在半空中一阵盘旋,落在地上化成几个黑影般的人形,前后左右将伊迪围在中间,用尖细的黑爪牢牢将他控住。
“等等!”就在蝙蝠影人要将伊迪带走之前,白羽跳下地。
“差点忘了一件事。”他来到伊迪面前站定。
他们的身高差不多,但白羽的身材明显更精干一些。
伊迪作为人类玩家在世界变化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来到了这里,没有经历打怪升级的洗礼,加上在血族领地生活的重重重压和劳作,令他整个人呈现病态的孱弱。
只是一双眼睛却依然闪闪发亮。
近距离之下他牢牢瞪视着白羽。
白羽想没看见似的,对他微微一笑,同时把他衬衣的下摆从裤腰里揪了出来。
伊迪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猛然变了:“你要干什么?”
白羽没有回答他,而是把手探进他的衣领内,在接近左胸的位置他摸到一个薄薄的仿佛钱夹的东西,他将它拽了出来。
是游戏道具中的背包,样子和稽海洋的鲸吞类似,只是掩蔽性更好,它特别的薄,而且只有半个巴掌大,如果不是在树林里看到他曾把手探进这里掏出药剂,白羽也差点忽略了这个问题,身位游戏的设计者,一定拥有更多更好的道具,这些绝不能留在他的身上,否则地牢怕是也关不住他。
“充公了。”白羽扬起手。
“得令。”稽海洋迅速将那只小包接了过来,他之前一直在安静的欣赏白羽的“表演”,现在这幕戏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也松了口气,打开小包只往里看了一眼,便发出“哇哦!”的一声赞叹,碍于瑟隆就在旁边,他什么也没多说。
白羽的搜身并没有结束,他正面凝视着伊迪的脸,看了好一会后突然抬手拨开了对方的一缕发丝。
伊迪的耳朵被完全暴露出来,他认命的牢牢闭上双眼。
白羽的手指沿着对方的耳廓细细摸索,片刻,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一块只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薄片。
稽海洋的眼睛随之一亮。
这大概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最纤巧的私人终端机了。
“动手的事就交给你吧。”白羽把这枚薄片也递给稽海洋。
“还是拟态式。”稽海洋断定道,同时手指快速摆弄起来,终端机脱离原主人设定的拟态环境后,形状迅速变换,像迎风增长的草一眼,转眼就达到了普通终端机的大小。
网络智能高度发展的后果利弊皆有。
一个小小的个人终端机几乎承载了一个人的全部过往和秘辛。
就像那本陈旧的作业本,那上面反复涂抹的答案和洇湿又风干的泪痕,它们所代表的隐秘的过往,都是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潮湿情愫。
伊迪的身体被蝙蝠影人控制着,他无从抗争,但只要想到自己的一切将暴露的人前,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闭双眼,但这点微薄的反抗只令他看起来更加可怜。
“嗯,开机除了面部识别扫描之外,还需要虹膜扫描。”稽海洋来到伊迪面前,用终端机对着他:“是你自己睁开眼睛还是我帮你?”
伊迪缓缓睁开双目:“那里面,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们想要什么,”稽海洋挑眉:“再说,有没有,看了才知道。”他现在已经十分钦佩白羽,他想到白羽要用獠牙坠饰吸引伊迪自投罗网,但他以为要想进一步得到程序树的秘密还得再和伊迪周旋,这么难啃的一块骨头,别说二十四个小时了,二百四十个小时也未必够用,但是白羽居然想到找出他的终端机!
事情马上就要解决了,这么想着,稽海洋觉得手上这部超级纤巧的终端机似乎变沉重了。
因为祖上有日耳曼人的血统,伊迪的眼瞳是褐色中夹杂一点绿,虹膜比对的时候,伊迪的瞳孔被放大现在在终端机的屏幕上,说实话,挺美的。
白羽这时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荣天宝作为幕后的设计者和制造者,来到游戏世界却执意要用原本的这张脸孔。
因为这张脸和这对眼是开启终端机的唯一的双重密匙。
也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傲意不允许他改头换面,他对兄长不能言说的隐秘情愫也令他做不到以另一副陌生面孔陪伴在其左右。
他们在做这些时,瑟隆始终安静的负手肃立在一旁,他岿然不动的身躯,漆黑及地的长袍,以及无限冰冷沉静的神情令它此刻看起来无限近似于神祗。
无论是白羽对伊迪的搜身,还是稽海洋摆弄的终端机,对它来说都毫无意义,它不了解这些,也无意探究,游戏的规则令它只需尽力满足一个拥有血族信物的贵宾的一切要求。
它身为血族,拥有永远的生命,强大的力量,却也和它的同族一样被囿于游戏的规则之内。
神秘的落日之森,华美的玫瑰堡垒,也许只是另一种形势的囹圄。